谢康禛神色一愣,眼中划过一丝怒厉,捏于玉佩的手指紧攥,又环于众大臣,见他们也想听一个答案,不禁将声音沉了几分,厉色道:
“这枚玉佩,不是仿物。朕在问你,为何在你这?”
众臣唏嘘,不敢再议论这枚玉佩。却有不少人揣测着,这枚玉佩难与盛安王的关联。
天子薄怒,气场直逼众场。
可商侑安却不惧此刻,他看向谢康禛手上玉佩,轻笑一声,神色带有淡淡自嘲意味,就是没有回答谢康禛的审问。
就凭几句话,就将此事坐实于他身上。
他若是回答了,是不是就相当于承认了此事是他所为?
商侑安平静地看向遥坐于高位之人,他还是那样,总是不顾一切的爱母妃。
谢康禛脸色难堪,第一次觉得当初带他回宫是个错误。
这样一个挑战他威严又不听话的少年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比着其他儿子来看,他全身皆是逆鳞,无一可取之处。
“你笑什么?”谢康禛此刻的语气已然透着不耐。
少年不笑了,眸子里点点笑意全然不见,对峙的只有一身反骨:“若说唐跃不是臣杀的,圣上信吗?”
“你只要说出这玉佩你从何处所得,至于唐跃一事,朕自不会冤枉了你。”只要提及当年的旧人旧事,高位之上的人总会失控。
商侑安沉默,默得好似听不见周遭声音,像个木头,又像个倔强叛逆的孩子。
这在众人看来,无疑是明目张胆的反抗。
“放肆!”谢康禛怒意冲天,“你休要仗着自己的身份为所欲为!”
少年没有说话,他将视线垂下,在众官之中,显得孤立无援。许久,他抬头,语气隐有几分示弱:“父皇。”
听及这声称呼,谢康禛心下一漏,皱眉看向他,并未回应。
“玉佩是母妃临走前给的,多年来留于身边,并未曾动过它。”他解释道。
这番解释无疑是在承认这枚玉佩的出现,是从他的手里给出去的。
谢谦眯眼,指向商侑安:“这是你亲口承认的,说明这枚玉佩是你给唐跃的!”
商侑安冷眼看向谢谦:“这么大一批救灾款,我如何将它私藏?”
闻及商侑安的反问,谢谦早就将他调查的清楚:“听闻盛安王一直在外暗养私兵,谁知道你藏这救灾款是不是为其所用!”
“是啊!这安抚使者同盛安王私交甚密,又在安抚使者身上发现如此私物,盛安王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历年向来风调雨顺,偏偏盛安王回来后就多生事端!说到底还是暗怀二心,祸乱朝纲。”底下随着附和的是李尚书,皆知他是皇后的人,自是护着太子一边。
话落,顷刻就有大臣小声反驳了一句:“此话,尚书大人可不能乱讲。”
“老臣可不会造谣,你去大街上听听去!本一片祥和之景,却因盛安王归来,致朝局动荡、民心不稳,兄弟阋墙,社稷危于累卵啊!”
“深知圣上心系江山与亲情,可两者向不得顾全,如今览州的百姓依旧苦难饥饿当中,还请圣上明断!”下面乌压压地跪了一片,不分青红皂白。
那身明黄的龙袍之人神情稳重,环顾一圈,看着桌上呈现的罪证,淡淡询问:
“盛安王可还有什么需辩解的?”
商侑安袖中之手微蜷,清冷的声音飘向那人:“父皇既然记得这枚玉佩,那可还记得这玉佩背后的承诺?”
众人不明,躁动不安:“盛安王在说什么?什么承诺?圣上!圣上不可被此人利用了!企图煽动旧情来逃之王法!!”
今日的商侑安过分冷静了,他无视着众人的指责与诬陷,只要那人的答案。
听了商侑安这话,谢康禛眸子一暗,他爱惜地摩挲着玉佩上的图案,“天佑盛安,当年你母妃说不要这个佑字,谐音“侑”字为名,取宽容大义之意。未曾想如今,你竟因一己私心,行此祸事,受难于百姓不顾,仍不知悔改!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饶是天大的承诺也难赦你罪。”
“那你与我母妃之情也不过如此。”商侑安抬眸,淡淡说道。
好似故意撞在谢康禛的怒火上,自讨苦吃。
果然,听到此话的谢康禛心中怒火愈旺,一点父子情分未讲:“卸去盛安王手中一切事务,废黜爵号,贬押入宗正寺待审。”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一讶,结果有些意外,都以为圣上会看在旧人的份上从轻发落。
就在此刻,顾原侧出一步于大殿之上,进言道:“圣上,此事还需核实证据,还请圣上三思。”
“太傅,你瞧他这副不认错的样子,到现在还不知悔改!”谢康禛眯眼,重重一敲桌上,道。
顾原微叹,抬眼望向那个少年,只见他垂着眸子,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不知他在想什么。
“不过是年少气盛,圣上不可与他计较,还需三思而行。”
“兄弟争斗,累害朝廷命官,私贪灾款,陷百姓于水火!实乃品德有缺!”
“灾款尚未查清,圣上不应……”
谢康禛打断顾原的劝言,眉间已然升起一丝不悦:“太傅之虑,朕知晓了。”说罢,不是很高兴地摆手,示意他退下。
顾原无奈,退回站位之中,此刻又衔接着一身影而出,那人还未说话,就被谢康禛打断。
谢康禛凝视着沈德言,脸色黑了几分,让他闭嘴:
“丞相莫要多言。太傅因担几日教导之责,出来和言几句无妨。你此刻站出来做什么?”
沈德言语塞,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听懂了圣上的话中意思,便站了回去。
对于沈德言的举动谢康禛还算满意,他藏起不悦,总算有个听话又识时务之人了。
商侑安沉默着,也不再辩解,褪去官服,随看押的士兵进了宗正寺的大牢。
谢谦暗暗挑眉,看着商侑安的背影,勾嘴一笑,若是母后知晓了此事,应会很高兴吧。
想及此,他都有些迫不及待地去见母后了。
而此后,父皇眼里也只会有他一人了吧?
第70章 070
◎入狱(二)◎
沈知珉这几日一直心慌, 直到申时阿集回来时,面色有些不自然,见阿集眼神有些躲闪, 沈知珉便多询问了几句。
“怎么了?宫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看今日的宫中安静的很。”
阿集吞吐着:“没什么事情的,小姐这几日好好在殿中,听说礼部尚书要开始筹备小姐与太子殿下的婚事了。”
沈知珉一愣, 没再说话。
阿集道:“小姐,如今太子殿下也已经弱冠, 礼部说该筹备得了。若再拖着,小姐就该被说闲话了。”
沈知珉不在意阿集口中的被人说闲话,情绪忽然有些低落:“之前还不曾有过消息,为何眼下便开始筹备了?”
“好像是因为太子殿下要求的,在圣上面前提了此事,让礼部着手准备。”
阿集解释道,偷偷看了眼小姐的脸色, “小姐, 您与太子的婚事......”
“我知道。”沈知珉垂眉, 淡淡道。
阿集也知道,这门婚事小姐多少有些不愿, 小姐心里, 一直都惦记着盛安王,要说以前, 还能有一丝希望。
可如今, 盛安王入狱,两人就更没有希望在一起了。
阿集没有将盛安王入狱的消息告诉小姐, 因为她知道小姐的性子, 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
可如今, 盛安王入狱,众人落井下石,此刻小姐若是伸手相助,只会让小姐引火上身。
思前想后,阿集决定隐瞒这消息,待宫中风头过去,小姐大婚后,再让小姐出去散心好了。
阿集钻入厨膳房,低头为小姐熬着汤,几日都在回避着小姐的眼神。
沈知珉这几日越发觉得胸口闷:“阿集,我们出去走走吧,我觉得整日待在屋子里,会有些闷。”
阿集神色一慌,抬手摸了摸小姐的额头,道:“小姐,是不是你没有休息好?要不要阿集请大夫来看看?”
沈知珉笑着摇头:“没事,出去透透气便好了。”
说着,脚步往外走去,阿集慌张一拦,结巴了起来:“那个,小姐!奴记得今日大小姐要来看你。”
沈知珉疑惑:“是吗?怎未收到姐姐的书信?”
“嗯……大小姐跟奴说了,是奴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您。”
前几日收到大小姐的书信,说要进宫看看小姐,阿集怕小姐会因大小姐来而察觉到盛安王入狱一事,本想着找个理由回绝了的。
眼下,见小姐要出去,便只好托大小姐来牵住小姐,等小姐大婚后,再告诉她。
沈知珉听闻阿集的话,便没有要出去了,在自己的殿中乖乖等待着姐姐的到来。
姐姐来,肯定是听说她即将要大婚,想着以后相见机会甚少,特来多看看她的。
阿集早早便在门口守着,等看到相府的马车后,急急忙忙的上前迎接:“大小姐来了,小姐在里面等您。”
沈喻妧淡淡一笑,缓缓下了马车,身后的长月提着糕点,还有一马车的礼物。
阿集见此,支开了长月:“长月姐姐,你能将这些放入库房吗?”
长月闻及,不满地刚想反驳,沈喻妧便开口了:“长月,去吧。”
听到自家小姐的发话,长月才忍住了没开口,不满的看了阿集一眼,跟着带路的宫女进了朝云殿。
沈喻妧看了眼阿集,道:“有何事?”
阿集不免赞叹,大小姐果然聪明,接着,她便将事情告诉了大小姐,“大小姐,为了小姐,能帮忙隐瞒吗?小姐还有十天就要大婚了,这个节骨眼上,实在不宜再节外生枝。”
沈喻妧瞧了眼一心为主的阿集,眉间一松,点头,未曾说话,进了朝云殿。
一路上,阿集跟在小姐的身后,见她脸上浮出见到姐姐的开心,心下也是一松,大小姐没说就好。
而到了酉时,沈知珉非要同沈喻妧一起睡,沈喻妧宠溺一笑,答应了。
夜里,沈知珉躺在里侧,眨着明亮的眸子,问:“姐姐,你怎么不提我的婚事。”
沈喻妧静静躺着,并没有说话,就在沈知珉以为姐姐睡着了时候,沈喻妧开口了:“姐姐感觉你并不开心,所以没有提。”
沈知珉一愣,然后笑着掩饰:“怎么会呢。”
温婉女子侧过头,看着自家妹妹:“我记得以前,你说要自己绣婚服,可准备了?”
沈知珉笑容一僵,记忆模糊在以前,口口声声说以后的婚服要自己绣,如今一想,她竟觉得有些好笑,不觉收敛嘴角:
“那多麻烦啊,如今在这宫里,要什么样华丽的婚服没有呢?以我的绣功,绣只鸟都费劲,更别说太子妃的婚服了,又岂能任我随便?”
少女的语气尽管带着玩笑,可那想一笔带过的情绪里,始终让人听出几分悲伤之味。
沈喻妧望着少女的面孔,她最了解她的妹妹,“猜你会忘,姐姐给你绣了。”
今日送进宫殿的,除了沈知珉最爱的糕点,还有沈喻妧亲手绣给妹妹的婚服。
“姐姐从什么时候绣的?”沈知珉问,脸上只划过短暂的高兴。
“你入宫的时候。”沈喻妧回答的很温柔,很轻声。那双温柔的瞳孔之中,倒映着妹妹的面孔。
沈知珉有些红了眼眶,靠近了姐姐,埋在沈喻妧的怀中。
她有个世界上最好的姐姐,和最爱她的家人,有伸手便可得的富贵。
比得上世间大多女子的生活,可她还是很贪心的想要自己一直所执念的爱人,她是不是要的太多了?
可能是感觉到怀中的小人伤心的情绪,沈喻妧微微一叹,轻抚了抚那秀丽柔软的发丝,轻声道:
“睡一觉起来,你会有答案的。”
沈知珉没能理解姐姐所说是何意思,却也是照做了,她搂住了姐姐的柔软的腰肢,沉沉闭眼睡去。
这一夜,沈知珉睡得很安稳,好似一切烦心事情都在这一夜消散无踪,她望着窗外射进来的一缕阳光,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缓缓起身。
阿集进来,见到小姐的脸色比之前要好的多,不免叹道:“小姐终于睡了个好觉。”
待沈知珉出了房间,见姐姐已经坐在桌前等待她,她开心的坐在姐姐对面,瞧着一桌子好菜:“真想让姐姐一辈子都陪着我。”
沈喻妧道了句“傻瓜”,为她夹起了她最爱吃的菜食,而沈知珉则是满足的吃了平常两倍的饭量。
饭后,伴着阳光,两姐妹穿过庭廊过道,歇于眺望台上。
入眼望去,所目皆红,深秋红叶,在这眺望台上看,别有一番景色。
赏过景后,沈喻妧看着前面高兴往回走的身影,轻声道了句:“你要去看他吗?”
沈知珉身形一顿,回头看向姐姐,一时有些不解,问:“谁?”
“你都和母亲说了,为何不与我提?”沈喻妧问。
此刻,沈知珉才反应过来,姐姐口中的人是谁,瞬间,她莫名紧张起来,怕姐姐生气,不禁往她身边靠了两步:“姐姐别生气,我不同姐姐说,是觉得此事困难重重,连母亲都没有的法子,只能徒增姐姐的担心。”
见沈知珉表情失落,沈喻妧确定了心中所想,妹妹之所以不愿与太子的婚事,一直都是因为那个叫商侑安的人吧。
她叹气,为何缘分这般弄人?
看着姐姐脸上的忧愁,沈知珉细腻的察觉到什么,“姐姐,你刚刚问我想不想见他,他怎么了?为何会这样问?”
听着沈知珉一连串的追问,小脸上是她从未看到的焦虑与担忧,那一刻,沈喻妧想要她自己做决定,将选择权交于她手中,结果或许是残酷的,若以后回想起,也绝不会是遗憾。
“他如今在宗正寺里。”
沈知珉一愣,将宗正寺这三个字在口中喃喃复述了一遍,有些不敢相信:“姐姐,什么意思?”
她抓着姐姐的手臂,情绪有些激动,沈喻妧安抚着她,将她一路而来,所听所知讲给了她听。
“不可能!他怎么会杀害朝廷命官,还私藏救灾粮呢!我不信!”
沈知珉皱眉,大脑一时间有些混乱,他怎么就入狱了?上一世没有这样的事件发生,这一世为何会偏离轨迹这么多?
沈知珉头疼不已,第一时间她只想去宗正寺看他,他身体不好,如今那些恶人定会落井下石的对他。
说着,沈知珉便往殿外走去,沈喻妧拉住她:“听说圣上已将宗正寺交由太子打理。”
“那我去找谢谦!”尽管她不愿同谢谦见面,可眼下也没有办法。
沈喻妧语重心长的叹道:“你别冲动,你去同你未来的夫君说你要救另一个男人,你觉得可行吗?”
沈知珉有些无措起来:“姐姐,我该怎么办?他身体不好,我担心他会受不住那些用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