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的风流倜傥的公子,在真爱面前竟是这般的纯情。
这样发自内心的话让兰竺神色一顿,她视着纯情的少年:
“半月后,是我的生辰。你会让我等太久吗?”
女子的眼睛好似会下蛊般,直视着眼前的男子,将少年那颗真心勾得心甘情愿。
“好。”
直到那抹莲青色背影消失于百楚阁,贺府的马车才缓缓离去。
贺聿唯踏进贺府的大门,程束在后面几番想开口,都止住了。
贺聿唯停下脚步,扭头看他。
见此,程束才低头,似把内心积压已久的话说了出来:
“公子,你当真不再考虑一下吗?属下觉得那个女子并不单纯。”
贺聿唯神色一暗,显然对程束所说之话并不高兴。
程束感受到了公子的情绪,却还是硬着头皮劝道:
“公子,她的身份您也知道,属下怕她另有目的......”
“知道了。”贺聿唯并不愿意听,只大步走进了贺锋的书房。
书房内,贺锋好似知晓他要来,已然在书桌前等候已久。
只是才几日不见的贺锋,气色并不是很好。
满头的白发已然显现于人前,声音沙哑不少,却依旧带着几分威严:“你来了。”
贺聿唯视线停留在贺锋苍苍白发的头上,意外地问了句:“父亲身体还好吗?”
闻及鲜少的关心,贺锋也是一愣,随后面色如常:
“无碍,不过是旧疾复发,已经在调理了。”
闻此,贺聿唯才察觉,近日父亲请大夫的次数多了。
贺锋抬头看向这个向来对他寡言的儿子,问道:“你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
贺聿唯上前一步,话到了嘴边却顿住了,瞥及那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他沉默许久:
“无事。”
贺锋深深看了他一眼,终是一叹,示意他走近些:
“你既无事,那我便有事要交代于你。”
贺聿唯不明所以,他上前几步,停至桌前,父子之间只相隔于一张书桌。
贺锋缓缓起身,动作有些缓慢,看上去似身形不稳般,贺聿唯伸手扶了扶眼前那只胳膊。
在得到贺锋的打量时,他不自然地松开了手,退了一步。
别扭的举动过后,只见贺锋转身,从暗匣中取出一小盒子,交于贺聿唯面前。
贺聿唯打开那个盒子,眼里有些波动,很快,便合上了盒子,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什么?”
显然,他是知晓此物的。
一枚小小的铁令,是调动贺府一切的资源人脉,同时也包括祖上遗留下来的三千令人闻风丧胆的贺家军。
那是一支先帝赐予贺家祖先的立身之军。
贺府祖上曾为先帝打下半壁江山,这样的浩荡皇恩饶是当今圣上都无法收回的忌惮。
也正是贺锋的多年不回京,才足以打消了谢康禛的忌惮之虑。
“拿着吧,我能留给你的,只有这个了。”贺锋沉沉道。
贺聿唯看着那枚冰冷的铁令,心中升起一股闷气,“不是人人都想要它。”
其实更多的,是介意贺锋的那句将对家庭的愧疚企图用这枚铁令来弥补的话。
可终究父子不通心,两人相互的关心,彼此都不曾真正了解过。
贺聿唯不接那枚铁令,也从一开始还带有关怀的情绪落到极点。
他转身而出,在踏出门槛那一刻,听见贺锋的话传来:
“你接受了它,这贺家的一切你都可以做主。”
“包括你即将要娶的人。”贺锋面无表情地落座,拿起茶杯,稳稳地喝了一口茶后,才从容地看向停住脚步的人。
贺聿唯犹豫了。
他也知道,这已经是父亲最大的让步。
沉默半响,门口之人松动了步子,终是拿起桌上的盒子,无言地行礼后,退了出去。
当书房里只剩贺锋一人时,他才缓缓松了茶杯,低头咳了两声,脸色却是比之前要好看得多。
管家从门外进来,扶着贺锋回房。
一路上,见贺锋心情轻松了不少,管家不免也跟着舒了口气:
“公子肯接是好事,只是,将军真的答应公子让那女子进门?”
贺锋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豁达:
“怎的你比我还看不开?他愿意娶妻自是好事,我也不是真的介意那女子身世。当初不同意,是怕他一厢情愿又一时兴起,强求了人家。如今那姑娘既然答应了,说明是两厢情愿的,我又何须再反对?”
程叔听后,一脸的诧异,“没想到将军的心思竟是这样细腻?希望公子有日会明白将军的良苦用心。”
贺锋连连摆手,打断了程康的话,“莫提莫提。”
那颗爱子之心被贺锋粗暴地压制在内心深处,不肯见光。
那看似高大的身影在此刻间是那样的柔软,久战沙场的习惯让他不愿多言自己的想法。
待到了房间,老将军已然有些累了。
管家替他细心地擦去汗,“将军该歇会了,到饭点了喊您。”
老将军似不习惯有人在身边这样的叮嘱,他皱着眉头,摆手,嫌弃程康的啰嗦。
老管家则是尽职地做好手头的事情后,才退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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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贺家一切事宜交于贺聿唯后,老将军似比平日悠闲了几分,竟操心起了自家儿子的婚事来。
贺聿唯进门的脚步一顿,看着府中忙碌的下人,他询了一嘴。
在得到一采买小厮的回答后,他脸色有些不自然,直径走向了大厅,看着拿着账本眯眼瞧着的人,沉默半响。
贺锋从账本之中抬眼瞧了贺聿唯一眼,脸色表情平淡极了,示意他坐。
就这样,直到用膳时辰,贺锋才放下手中的事情,同端坐半天的贺聿唯吃起饭来。
贺聿唯神色莫测地瞥了眼贺锋,见他丝毫没有要向他解释的意思,他忍不住问了:
“父亲看了半天账本,是在做什么?”
贺锋好似知晓儿子一定会问,故而也没有过多惊讶,他道:
“近日无事,看了下府中商铺的账本。”
闻及这话,贺聿唯有些惊讶,“看得懂吗?”
贺家府风豪放,自成一统,什么食不语的文礼在贺府都是不存在的。
当然,这些都是基于贺夫人逝世后,府中长期缺乏主母而形成的不拘小节。
而经商之道贺峰更是一窍不通,整个贺家也就只有贺聿唯这一代对生意之事颇有钻研。
对于父亲忽如其来的举动,他是既疑惑又觉得有些好笑。
贺锋哼哧一声:“这是瞧不起你爹呢?看不懂就不能学习学习?”
贺聿唯挑眉,不动声色地吃着饭,待落筷后,才深深看了眼贺锋:
“父亲是闲的吗?不是说了这府上一切事宜皆由我管吗?父亲要是没事干,出去同三两好友吃吃茶也是好的。”
知晓儿子这是话中有话,暗指他近日在置办他与那位姑娘的喜事,贺锋不悦:
“你如今当了家,这终身大事也该尽快落实下来了。之前心急得很,现在又拖着,你想要做什么?”
贺聿唯没想到能从父亲口中听到这句催婚之事。
他并非是拖着,到底还是因为贺锋交付铁令之际,使用的强迫手段。
让他以为,父亲同意这门婚事,是迫于他接受了那块令牌。
贺聿唯虽不愿娶妻之事受人控制,可真到那一步,到底还是希望得到贺锋从心底的认可和同意。
常年在军中的直率性格,让贺锋猜不透自家儿子的弯弯绕绕,他索性独断地决定着:
“既然答应了人家,就早些带回来吧。我贺府也没那么多规矩,你且去问问人姑娘那边有什么风俗要求没有,按照姑娘那边的来也行。”
贺锋的这番话,倒让贺聿唯不好意思起来。
他没有说话,而是抬起那双含有几分别扭的眸子,不可察闻地点了点头。
随后又默了几秒,站起身来,似是不擅交际这样尴尬的场面:“聿唯告退,父亲慢用。”
饭桌上只剩贺锋一人,他放下筷子,瞧了瞧一桌的菜,皱着眉头:
“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听着将军疑惑不解地自问,管家程康几步上前,眼角带着笑,宽心道:
“将军看不出吗?公子这是高兴呢。”
贺锋显然不信,他眨着眼睛,回想一会,才问:“是吗?”
此刻的贺锋隐约似学做一位好父亲,那双不怒自威的眸中透着几分疑惑,柔和了几分他身上杀伐果断的锐气。
程康笑呵呵地肯定起来:“是的,将军。公子高兴着呢,只是不擅表达,奴这就派人准备起来。”
第67章 067
◎绝食的少年商侑安◎
盛行殿中, 商侑安坐于书桌前,府外是几名太子派来监视之人。
如今距唐跃事件已过去五日,商侑安也禁足了五日。
他并未在意府外监视之人, 神态自若地的生活如常。
此刻的李帜走近殿门,在门口瞧着殿内桌前的清冷少年,通报着:“王爷, 兰竺姑娘求见。”
商侑安闻及未曾抬头,只淡淡皱了下眉, 道了句:“让她进来。”
李帜低头领命,将兰竺带至殿外,示意她进去,自己则是守在殿外。
今日的兰竺穿得格外清素,与在百楚阁的惊艳红装不同,她素面冷清,盈盈跪于商侑安一侧, 沉默不语地替他娴熟地倒起茶。
殿内安静, 只听泠泠茶水声。
待茶至, 递于商侑安面前,他才抬眼瞧去她, 带着几分询问。
兰竺端茶的手久举空中, 面色却是出奇地平静,“殿下近日可好?”
商侑安将视线落回到书卷之上, 未接她的茶:“今日是有什么要事禀报吗?”
语气依旧是熟悉的严肃, 也并未回答女子多余的关心。
兰竺低头,沉默起来, 袖中的手指微缩, 似是挣扎良久:“殿下还记得是何时捡到兰竺的吗?”
听及此, 商侑安放下书卷,抬眼视着她垂低的面孔,伸手接过那盏茶,喝了一口,放下。
“应该也是这样一个初秋,只不过那都是好多年的事情了。”
商侑安道,透过窗,好像在回忆很久之前的事。
可明明也就三年的时间,兰竺失落地低下头,对于殿下的回答,她有些苦涩自嘲。
殿下向来是如明月一般的存在,她从一个流浪无靠之人到现在的这一切,都是殿下给的。
兰竺自责,虽一心效忠于殿下,却始终站在殿下的庇护下,不曾真正将这份恩情回馈于她的殿下。
她深吸一口气,跪于殿前,第一次正视商侑安:
“殿下,兰竺今日未得允许,擅自前来,请殿下责罚。”
“紧要关头,免去责罚。”商侑安的声音未带犹豫地响起她头顶。
可兰竺并未感到高兴,好似她在希望能与殿下有最后一缕关联。
等不到第二句,她垂眸,终是将那句话在嘴边踌躇已久的话说出口:
“殿下,兰竺与贺公子情投意合,今日而来,是求殿下一句允许。”
她话说得干脆,却不敢抬起视线。
商侑安眼里有一丝惊澜,很快,便消失无迹。
他似乎是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事情,因从未经历过,一时竟有些怔然。
“可是自愿?又可当真?”这一刻的询问,才让商侑安身上显现出未经历过的少年感。
兰竺也是在这一刻,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内心。
眼前的殿下,经历了生死苦难数载,被世人诋毁冷落,被众亲抛弃利用,可这一切,到头回想,他也不过才及二十的年龄。
“自愿,无悔。”
兰竺说得认真,好像这个决定,她做了很久。
商侑安见此,神情慢慢自然,只手叩于桌面,思考几秒,淡淡开口:
“你本就不归隶于我,自不需要得到我的一句允许。贺聿唯此人,倒确不是世人所看到的那样,懂进退又深知世事,没有过多的功利心,却有自保自富的能力,是个可付终生之人。”
兰竺垂眸,轻“嗯”了声。
商侑安抬眼,在最后一刻,他依旧想确认兰竺的这份喜欢,到底有没有掺杂其他的因素在里面。
“你且交接好身上职责,入了贺府,便安心过日子。”
兰竺深吸一口气,沉沉一叩,起身退出了大殿。
李帜低着头走进来,似有若无地瞧着殿下的神情,弱弱地问道:“殿下,您还好吗?”
李帜前几日就听到关于贺家娶妻的消息,贺府公子于三日后大婚。
若是按照以往,定会邀请殿下前往。可如今,且不说这禁令还未曾解除,就凭那贺府结亲的女子曾是殿下的相好,此事就有些复杂。
李帜内心思绪万千,替被禁足的殿下感到不公。
殿下才禁足几日,这兰竺姑娘就被捷足先登了?
商侑安抬起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打断了李帜脑补的一出戏:
“出去,这几日将大门关了,府上人员无事皆不准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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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竺一路沉默,回了百楚阁,在即将大婚之际,费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将一个盒子交递于她:
“这是殿下给你的。”
兰竺接过,抬眼看向费游,费游示意她自己打开看。
当打开手中的盒子,里面是叠叠层层的银票与嫁妆,兰竺愣住了,一时间眼眶湿润,苦涩难掩。
费游道:“殿下虽没说,却是把你视为亲人。”
他顿住话题后,看了几眼红了眼眶的兰竺,欲言又止道:“你确定?”
兰竺笑了笑,将盒子关上,脸上恢复如初的冷淡,“我和你,从来都是一样的。”
费游会心,不再过多询问。
费游第一次认识殿下,是在殿下八岁禁于雁城,刚到商府的时候。
小殿下脾气很倔,性子孤傲,不肯屈身弯腰,不甘于人下,常常因满身傲骨而绝食于濒死。
而,没有天家命令,连求死都不能。
雁城城主得知后,抓来数名百姓劝说这位绝食的皇子,一人劝说不成功便杀一人,百人不行杀百人。
其中便包括了费游这个无父无母混迹雁城、只为一口饭吃的少年。
“你若要死,我也拦不住。在你死之前,能先把我杀了不?出了这个屋子也是死,倒不如你一刀先了结我,省得我出去了受皮肉之苦!”
小小费游一身破烂不堪的衣衫,黑脏着脸,只有那双黢亮的眼睛看着躺在榻上一言不发的商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