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白光前,人影穿一身布长袍,身材高瘦,举止清高。
那是阿婆亡故的夫君,此刻正一手背扣,一手朝她伸递,向她走来。
这样的遗憾,承载起了阿婆在世的苦难。如今遗憾已补,阿婆心无牵挂,也肯咽下这难嚼的一生。
沈知珉又陪阿婆坐了很久,待湿润的眼睛隐隐泛干,才轻声道:“阿集,查一下阿婆哪里人,送阿婆回家吧。”
落叶终归根,离乡数载,阿婆应是想念阿翁的。
沈知珉轻轻将阿婆放于矮榻,掖盖好被褥,在整理好被褥时,看见了那榻尾暗格处的盒子,她伸手去拿,藏于最里面的,有一封书信。
她将书信想放于阿婆怀里,却被那信封所吸引,封面没有写来往之人的信息,这让沈知珉感到一丝奇怪。
寄信人是谁?收信人又是何人?
她手间一顿,打开了那封信,只阅读了几行,便猛然收起,眼中有了震惊与慌张。
这是一封唐跃与谢谦的书信往来,大致内容是谢谦许诺唐跃的官职与需要唐跃做的事情。
原来唐跃是谢谦的人?
果真是谢谦利用唐跃陷害商侑安入狱?
沈知珉将这能证明商侑安清白的唯一证据收好。
若是谢谦杀了唐跃,定是会将唐跃府上翻了个底朝天,销毁他与唐跃来往的信息,但怎么也想不到还有一份书信能被唐跃藏在这里。
她安排好阿婆的后事,出了巷子,停在了回宫的路上。
她紧了紧怀中的东西,谢谦肯定已经知晓她去过宗正寺,定是会在朝云殿等着她,放在她身上实在不安全。
她沉下心来,冷静了会,吩咐阿集,将马车调头:“去将军府。”
阿集闻及诧异:“小姐,去......去哪?”
直到沈知珉重复了一遍将军府后,阿集才调转马车去了将军府,“小,小姐,为何去将军府啊?”
“闻及贺公子与百楚阁的楼主前几日大婚,那时不曾赶上他们的喜酒,如今这新婚之礼是定要送到的。”
阿集了然,可又犹豫起来:“小姐,这贺府大婚时并没有邀请小姐,此刻去送礼会不会有些......”
自降身份。
阿集没有继续说下去,怕小姐这两日因盛安王之事情绪不稳,徒惹心烦。
“怎么说都同贺公子、百楚阁是有点缘分,何必在意世人看法。”
其实沈知珉也想不通,上一世兰竺一生未嫁,一直以忠心下属的身份跟随商侑安到死。
这一世,因为商侑安不一样的轨迹,竟是改变了这么多人的命运。
她无法评判这一世她们的命运是好是坏,这样的决定是否值得,但她隐约觉得,不论兰竺怎么改变,她不变的依旧是那颗心。
那颗忠于商侑安的心。
所以,她觉得赌一把。
那封书信被沈知珉藏于新婚贺礼之中送进了贺府,“夫人,宫中的太子妃派人送来的。”
兰竺瞧着门外禀报的丫鬟,淡淡道:“沈知珉?”
门外的丫鬟听着直呼如今太子妃大名的主母,一时间不敢接话:
“是……是的,人已经走了,送了份贺礼来,说是祝夫人大婚之喜。”
没有听见里屋主母发话,门外的丫鬟揣测着新主母的意思,从方才的语气中来看,应是不喜欢这位宫中而来的太子妃。
丫鬟便犹豫着将礼物撤去库房,却听见此刻,里屋传来:“拿进来。”
丫鬟心下一紧,忙送了进去,放在了桌上,偷偷瞥了眼这位美貌惊人但高冷勿近的主母,慌张退了下去。
夫人虽话少冷漠,但确实长了张倾国之颜,更是让平日风流的小公子对其听话极了,小丫鬟在心中暗暗叹道。
往日总爱往院里跑的小公子,现已经每日都身处铺子经营。
兰竺身边的小潇打开那份贺礼,是支玲珑簪和一对水晶玉镯,瞧着是宫廷式样。
“夫人,这太子妃是何意思?”
兰竺起身,未看那些礼物,只将目光放于那礼盒之上。小潇将东西都腾出来,也发现了这个盒子的异样。
“这盒子,好似是双层的。”
小潇敲了敲盒内底座,又察觉盒面喜鹊图案能滑动,便将图案滑动了几处,盒内的第二层暗匣便打开了。
小潇敏觉地将门关上,将信封拿出来,呈给兰竺。
兰竺看了眼信封,拆开后,面色严肃将信的内容看完,接着将信封合上。
原来殿下留的退路,竟是她?兰竺指尖微蜷,眸中淡了几分。
“夫人,这个太子妃是殿下这一边的?”
小潇疑惑,“如今殿下还在狱中,可有说何时营救?”
兰竺神色清冷,将信收好,“不急。你且将这份贺礼做漂亮些,放到库房。”
小潇应下,将那些送来的簪子手镯放进去,拿去了库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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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073
◎白狐与她◎
郊外--
丛密的山间, 那匹披金马鞍之上,一身红色绣云纹的窄身锦衣,右手懒散把玩着马鞭, 眼神冷漠视着那些布网之人,悠闲地骑着马儿游荡在林间。
布网的宫人偻着身子,低头挨个检查落网点, 满头的大汗也不敢去擦,生怕一个举动惹太子殿下不高兴了。
“都给老奴检查仔细了, 再让那只狡猾的狐狸跑了,要你们狗命!”总管压怒着嗓音,警告着他们。
太子爷下命不准用箭射,要保证不伤白狐分毫皮毛,这属实难办。
已经让白狐逃过一次了,这次再没活捉,恐会引太子爷大怒。
待全部的网点都布置妥当后, 撤去了宫人, 山间又恢复了寂静。
谢谦将鞭子扣在腰间, 换上了钝箭,箭头是椭圆形, 就算命中目标也不会毁坏皮毛。
谢谦执箭, 驾动着胯下马儿,往林间里走去。
忽然, 远处的草丛里窜出白物, 一溜烟地消失在谢谦视线中。
谢谦驾马而追,搭着弩箭, 还待不及瞄准, 只见那只狡猾的白狐好似知晓附近有落网的圈套, 并未往前窜,而是逃去了山间的另一条小路。
路小而只一人行,谢谦不做多想,立刻翻身下马,执弓而追。
身后远处一行众人大惊失色,忙往小路来,边喊边劝,生怕这位金贵的太子殿下出了什么事情:“殿下,殿下!快,快跟上!”
可谢谦不曾理会身后人的劝喊,只一心想要那只白狐的皮囊。
他迅速抽出背后的钝箭,往前方飞速逃跑的白狐射上一剑,许是目标太远,箭又太钝,尽管打到了白狐身上,也只听它哀嚎一叫,随后乱窜于小路一侧。
谢谦紧追其后,此刻的脸色已然透着不耐,是对白狐的不耐。
若按以往性子,他断不会再如此穷追不舍,可白狐稀有,难得一遇。如若得一张完好的狐皮送给母后做领脖,母后定会高兴。
尽管快要失去耐心,红衣少年依旧提着步子,紧追白狐其后,他再次搭上钝箭,瞄准着目标。
那白狐好似知晓身后是何其危险,它忽然改变了方向,往一侧岔出来的下坡路冲去。很快,借着坡度,一晃便消失在了谢谦视线中。
谢谦脸色一变,一声口哨,身后的马儿窜出。他翻身上马,将弓弩往马儿屁股一打,胯/下的马儿好似感受到了主人的命令,如风般窜下了坡。
而那支绷于弦上的箭也在视线宽阔的同时,射去了前方的目标。
就在谢谦看清楚前方不是白狐,只是一个身影时,脸上闪现片刻怔愣,冷色吁停了马儿。
马儿长嘶一声,凌驾于半空,又稳稳停在了离少女不远处。
谢谦盯着地上受伤的少女,脸色难堪至极,往她身后无尽的小路扫去,并未再见白狐的影子。
“沈大小姐?”
地上的少女吃痛抬头,那张端庄温婉的面孔正是谢谦口中的沈喻妧,她一身浅白衣沾于污泥,好不狼狈地坐在地上。
那张素净的脸上透着未定的害怕。
沈喻妧抬头望去,那高大马儿之上的人正在俯视着她,眼里带着冷色,好似是透着不悦,怪她打扰了他的兴致。
“见过殿下。”
谢谦将她浑身扫量一遍,眉间不悦极了,看着地上似柔弱的女子,眼里没有一丝怜香惜玉:“沈大小姐为何在这?”
对于女人惯用的这种伎俩他着实见多了,不免有些对眼前女子有几分失望起来。
沈喻妧也觉得现在自己这模样确实有失仪态,她试着站起来回话,奈何右侧的小腿实是无力,一股顿感的痛楚袭来,她试了几次,最后无奈的不挣扎了。
“殿下,我是来找你的。”
谢谦厉色的眸子看向她,缓缓从身后换上一支利箭,举弓对向她,“沈大小姐,你再说一遍。”
沈喻妧盯着那支利箭,从他眼中看出了杀意,但沈喻妧知道,绝不只是因为一只白狐而要杀她。
或许是她三番几次让他受气,眼下找到合适的时机了。
又或者是,她曾撞破过他与唐跃在竹亭之事,如今盛安王入狱,她的存在给他构成了危险。
沈喻妧收起自己的猜想,忽视着谢谦眼里的杀意,从身后拿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来,“殿下,不要吗?”
看仔细些,竟是方才一直逃窜的白狐,现在却是奄奄一息的被少女提着向谢谦示好。
谢谦闻及,那握着弓弩的手紧捏片刻,放下,看向这个诡计多端的女子。
自从上一回她从他身上将手帕不留痕迹地拿走后,他便觉得这女子不简单,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谢谦驱使着马儿往前走几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女子平静的面孔,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子中看不出丝毫害怕。
尽管他谢谦的身份是这样令人畏惧的高贵,可女子依旧镇定。
反而看久了少女的眼睛,会让人陷入旋涡般的泉水之中,将你无尽的沉溺其中。
“沈大小姐,好身手。”谢谦扯嘴,冷哼一声,移开与少女对视的目光。
沈喻妧察觉到他身上的戾气减弱后,便将手上那只白狐伸递给他,用着敌进我退的语气:
“太子殿下谦虚了,若不是殿下您先打伤了它,小女怎会捡得到这个便宜?说到底还是殿下猎术了得。”
谢谦不得不承认,与此女子对话,让他产生的感觉很奇怪。她似永远都懂得进退,每一句都恰到好处的奉承,让他听了并不会动怒。
他深深地看了沈喻妧一眼,将视线放在了她递过来的手上,不知怎的,他没有去接那白狐,而是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提拉而起,甚至有那么一刻会怕她手臂会受伤,另只手去虚托一把她的腰,将她带至马背上。
动作算不上温柔,带着一股不由分说的强势。
沈喻妧被这股强势的力量吓到了,她不稳重心的想扶着点什么,却摸到了两侧男人结实的大腿,在两人都一僵硬之际,沈喻妧收回了手,默默地攥着身下马鞍。
“殿下,您还是放我下来吧。”
谢谦盯着前面想与他保持距离的女子,道了句:“怎么?你不是特意来找我的么?”
沈喻妧不反驳谢谦的话,却也不能让谢谦看出自己是在拖延他回宫的时间,于是,她脸不红心不跳地顺着这个少年的话回答:
“小女几番同殿下交集,自上次一别后,小女对殿下一直寄挂于心,意外得知殿下今日在郊外狩猎......”
身后传来笑声,打断了沈喻妧的谎话,让她有些毛骨悚然。果然,下一秒,就被一冰冷的东西围上脖颈。
那是谢谦腰间悬挂的鞭子,此刻已被谢谦环绕于沈喻妧的脖子,他饶有趣味地歪头观测着她的表情:
“是吗?听沈大小姐的意思,是喜欢我了?”
脖间的鞭子如腾蛇般扼住沈喻妧的呼吸,伴随着那慵懒又带着笑意的男音,让她在这寒秋之际,背后生出了冷汗。
“沈喻妧,你虽然聪明,可我并非是你囊中之物,你几番骗我,可觉自己命太长?”
谢谦眼里的玩味未敛,却语气骤降。
沈喻妧攀上那逐渐收力的鞭子,眼里透着泛亮,她不慌不忙道:“殿下饶命,听小女解释。”
“你最好如实说话。”
奇怪,沈喻妧的命就掌握在谢谦手中,可此刻的谢谦并未如以前那般杀人不眨眼,竟还耐心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回话。
他似找到了个不怕他的女子,正如逗狸猫般的与她玩乐。
许是被谢谦吓着了,前面的少女颤着音色,如实回答:“殿下,小女是想从殿下这谋一条出路的。”
身后人没有说话,手上的鞭子也依旧没有松劲。
沈喻妧昂着脖子,显得楚楚可怜:“小女知晓几番惹怒殿下,如今又替殿下守着唐跃是殿下之人的秘密,小女生死全凭殿下心情。虽外人传殿下心狠,可小女却觉殿下是心善之人,不若方才,殿下早已除小女而绝后患了。”
闻及,谢谦挑眉,附于她耳边:“你说本殿是好人?”
沈喻妧微躲,扑闪着眸子,轻轻点头。
“你倒是提醒我了,这山郊野外的,倒是个好机会。”谢谦盯着沈喻妧皙白的颈间,隐隐可见的血管,那强烈的搏动感,让他有了一丝嗜血的兴奋感。
沈喻妧轻轻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回道:“可是殿下,小女方才上山时,已经同侍女交代过了,此刻她正在山下等着我。而待日落,民女的爹爹还等着民女回府吃饭呢。”
谢谦眯眼,瞧着她的侧颜。
沈喻妧感受到视线的打量,不禁又问了句:“殿下可是要同民女一起回相府,吃个便饭?”
说及,颈部的鞭子被人撤了去。
谢谦不悦,三言两语就被眼前人挑拨至气极,却找不到发泄的口子。
他粗鲁地将人扔下马,冷眼睥睨着她:“巧舌如簧、满口谎言,沈大小姐这颗藏拙之心若是真要争些什么,莫说这贵妇王妃,就是那中宫之位怕也不再话下吧。”
沈喻妧惶恐一笑:“殿下此话,杀人于无形。”
谢谦敛起笑容,扬起马鞭,缓缓指了指她,“本殿还没剖过活人,你最好不要当第一个。”
随后似带有情绪般,将鞭子重重落于马尾,顿时驾马离去。
许是沈喻妧如傀儡般无聊地活了十五年,对于谢谦的狠话,她只感到新鲜。
她朝着被他扬起的尘土道:“除去旁的假话,殿下是心善之人属实为真。”
不知谢谦是否听到,但显然,少女对于他将她落在山间是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