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的青春——朵灵【完结】
时间:2024-01-15 23:07:02

  “颜奶奶,颜奶奶……”桃子、王红和王菲三个女孩同时被惊醒了,跳下床来到颜真的床前,撩开蚊帐,看着她,见她满脸泪痕,一双惶恐的眼睛还惊魂未定。桃子上去一把搂住她的脖子,拍拍她的后背,“又做梦了……”
  “刚才做梦去爬黄山,好像脚底下一滑,像是坠落悬崖了……我这把年纪了,还竟做这种梦,多幼稚,没什么,孩子们都去睡吧……”瞬间,笑容又涌满了她慈祥的脸庞。
  屋子里静得出奇。三个女孩只听到颜奶奶默默地抽泣声,压抑着,在黑暗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王红还沉浸在黎明前那缕最馨香的睡眠里,门棱上的麻雀叫得人心烦。王菲是第一个早起上学的人。桃子已被老丁叫走了。后排炮制室中药的味道飘过来了,空气里都是流淌的苦丝丝的气息。颜奶奶是院子里起得最早的人,她轻轻地关上房门,抓起屋角的一把大扫帚,“刺啦刺啦”地扫起来了。窗台上几只唧唧叫的麻雀,扑棱一下翅膀,吓得飞走了。
  最隆重登场的是隔壁屋的小护士们,粉红的毛衣,或者翠绿的连衣裙,踩着半高跟拉丁皮鞋,像几只鲜活的蝴蝶飞出去了。最后出来的一定是方菲,看护士们走远了,锁好门,拿着香水瓶往眼前一喷,整个身体就穿过去了。一阵清香在院子里飘散开来了,是淡淡的茉莉花香,赶走了那些苦味。再看她飘扬的裙裾,脖子上飞舞着的黄丝巾,整个人都没人影了。
  颜真望着她的背影正出神,她那张沐浴在阳光下的美丽脸庞,微笑时嘴角缓缓上扬的弧度,纤瘦高挑的背影,尤其是那极标志的一字形碎猫步,简直像极了一个人。每一次从回忆隧道里拉回自己,她总自言自语:“又乱琢磨,这瞎毛病真是害死人。”转过头,她才摇摇头,笑一下,用双手擂着胸脯,又忙别的去了。
  王红把一个大背包往身上一挎,正要冲出去。颜真问她:“又出摊了!”王红答:“早市人多。”颜真抓住她胳膊,“奶奶给你说句话,你得听进去才行,你现在可是进城了,不是在乡下老家,帮你妈赶集卖东西,你妈在产科做家属工,清洁打扫卫生,还能抽空去倒腾点东西卖,那是填补家用。你才十七岁,还要去学校学习,有文化才是根本,才会适应未来的发展变化。”
  “我有一个二舅在初中当老师,我妈早找过他,让我去读初三,其实,奶奶你不懂的,我不喜欢学习,感觉天天挣钱最好,我最喜欢数钞票了。我姐是学霸,我弟刚入学,我还能帮着接送,这样挺好的。”王红嘻嘻笑着,又要往外冲。
  “你这孩子,人这一辈子最关键的就是年轻时候,最关键的那几步要跟上了,以后才会不受罪,你不听,我找你爸妈说去,我最见不得谁家孩子被耽误了……”
  颜真走着路低着头想心事,正和刚锁好门转身的方珍珠撞了个满怀,方珍珠抱歉着笑道:“不好意思,颜姐踩着你脚了。”颜真感叹道:“珍珠啊,时光真是善待你呀,五十岁了,还是这么优雅端庄。”方珍珠笑一下,摇曳着一身青绿色的长裙走远了,上面青翠的竹子也慢慢飘远。颜真忽然发现了母女俩的笑容根本不一样,她转过身来,才发现王红爸妈家的门早已锁上了。
  颜真每天早上,还有一个必修课,她都在门诊大楼前的花坛边站很久,远远地凝望着,朝霞沐浴在她清瘦的脸庞上,她坚韧的目光犹如雕像。
  老丁站在她身后的一棵大法桐树后面观望着她,柳一刀走得那么惨烈,这让所有知情者都会动容,会感叹时光弄人。近半个世纪都快过去了,眼前崭新的门诊大楼拔地而起,人群穿梭,时光交织,大家都在追逐着奔跑的生活,只有她还站在原地,从那段短暂的欢乐生活里抽出一根细丝线来编织生活的锦绣,来装点眼前暗淡的生活。就这样他看着她,远远地看着她,老丁就泪湿了衣襟。
  而没有人会知道,颜真清晨沐浴着朝霞的祭奠是为了弥补深夜噩梦的惊慌,人行走于世间,都要寻找精神慰藉,寻找出口。
  每一天早上,王菲去上学的时候,身后面还跟着两个同学,就是家属院的满小川和陈大河,满小川就住在隔壁,老满的侄子。老满是全城名医,生于中医世家,一直未婚。满小川家住东边深山里,家里弟兄四个,他是老幺,七岁那年过继给了大伯父当继子。大伯父爱他胜过一切,总想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都给他,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
  陈大河的家就是家属院胡同口的第一家,他家的旁边有一棵枝干粗壮的洋槐树。陈大河是独生子,他妈妈是他们班的代数老师,学校的教导主任李姝,老丁以前给桃子说的,帮桃子转学,无偿帮桃子辅导功课的就是她。
  三个人出了胡同口,王菲在前面走,满小川和陈大河默默跟在后面,像保镖。
  沙窝街太静了,旁边的理发店和布店都还未开门,前面飘过来一缕豆沫香,有一个中年妇女在晨曦里推着磨,吱吱吱地声音打破黎明前的寂静,洁白的豆花覆盖住了整个磨盘。
  满小川故意拉住陈大河的胳膊,等王菲拐进一个胡同后,趴在陈大河耳边,懦弱着说道:“有一个事儿,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大河看满小川吞吞吐吐地,砸了下他的脑袋,“有什么不可以说的,说吧,好的孬的,我都能承受,咱这心胸,宰相肚里可是能撑船的……”说着,他用两只手掌拍了拍胸脯。
  “好了,那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谁叫咱是兄弟呢?再说,你妈对咱班同学那么好,在学校哪一个不夸你妈,我就看不得你妈被欺负的,我要打抱不平了。我说,陈大河,你爸陈本朔怎么回事?身为一院之长,怎么给王菲院子里的院花方菲总纠缠在一起呢?你爸是拎不清吗?
  这背后脊梁骨戳得杠杠的,大家都说院长和院花要比翼双飞了,教导主任还被蒙在鼓里,一心扑在祖国的未来花朵身上了。这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就是呆,等到丈夫被人撬走了,仕途也完了,才知道就晚了哈……
  我大伯父都快七十岁的人了,都快看不下去了,就天天晚上两人倚靠在那个门框上,天天窃窃私语,打情骂俏的,我们两个门就挨着,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真让人受不了了。你必须马上阻止你爸,别像那个胡晓燃,他爸就和那个小二十岁的女工好上了。
  现在胡晓燃和他妈早有家不能回了。听说那个女工搬他家住一起了,还听说,最初就是胡晓燃他爸给那女工的妈做了一次白内障手术。你说,胡晓燃原来多幸福,这好好的家就散了,多可惜……”
  “满小川,我问你,你今年才 17 岁,跟谁学得这么八卦,胡晓燃他妈胡丽萍事业心太强了,一心扑在工作上,压根就不进家。胡晓燃他爸也是一个事业狂,一个家庭里肯定得有一个多付出的,要不然就会战争不断。
  还有,方菲是家庭暂时出了点问题,跑到家属院宿舍里住几天,等和表叔关系缓和了再回家,方菲的丈夫是我爸的表弟,我们是亲戚,不许你胡说八道的,再说了,方菲是产科和外科一把刀,医院好不容易才把这个医学双博士从上海挖过来,肯定是要稳住她的心。
  就连我妈都说了,方菲和丈夫有矛盾,你要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多开导一下,婚姻都是需要磨合的,都有一个过程的。到你这里,都成了见不得人了,你这思想,不愧为深山里出来的乖孩子,老农意识,固步自封,这些早跟不上时代了。还有,我还要警告你一下,胡晓燃上次期中考试,成绩下滑太厉害了,他心里有阴影。”
  陈大河揽过来满小川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算是约定。
  “说什么呢?这么亲密!”胡晓燃从天而降。
  真是说曹操,曹操立马就到,山东人嘴邪,这是真的。
  三个人刚走进教室,桃子和王菲早已把英语单词和课文背了 N 遍了。
  那时的龙泉塔还长在一片麦地里,北面是一大片苹果园,苹果园树底下,就是一个自发的早市。
  早市太热闹了:磨刀的大声吆喝着,炝剪子,磨菜刀;吹糖人的,拿起来,挑到杆子上就是一幅画,小金鱼,大公鸡,小孩子吃得嘴巴上全沾满了;卖膏药的现烤现卖,在火炉上烤热乎了,患者掀起上衣,啪一下,就糊腰上了,那人扶着腰,走远了,口里还止不住地说,好多了;买牛买马的,手在长袖子里,袖口盖着,比划着价钱。
  王红卖的是针头线脑,女孩子的头花和发卡,编小金鱼等的塑料皮筋,翁美玲、周润发、张曼玉、刘嘉玲等港台明星的贴画……等姐姐和同学们一行走近了,她赶忙低下头,身子背过去,怕她们看见了很难为情。
  等妈妈忙完手里的活,她也会来和女儿汇合。
  王菲最近好像是迷上了王朔的小说,床头上有一本《当代》杂志,上面有一篇王朔的成名作《空中小姐》,王菲天天睡觉前,抱着看,睡着了,书还盖在脸上。王菲把王朔所有发表的作品都找来了,边看边还哭笑不得,喜怒无常,周围人都觉得她是癔症了。
  每天早晨起来,嘴里还朗诵着:“有时祖国只是一个巨大的鸟巢,疏松的北方枝条把我环绕。”
第4章 暗送秋波
  上午第四节课是代数课,下课铃拉响的时候,陈大河的妈妈李姝已经走出教室了,忽然又转回来,站在了讲台上。
  她望着同学们说:“我占用大家几分钟时间,现在才是高二刚开始,有喜欢文学的同学可以加入文学社。可以找我,我是社长,也可以找陈大河,他是主编。我们文学社的名字叫《绿地》,也就是我们的校刊名字。科普一下,这个文学社从建校就有,已经一百年了,我们的校刊在全国都很有名的。
  我因为这个,还成了市作协主席,还有市文联副主席。虽然是虚名,但让我的生活很充实,并且充满希望,我希望同学们也会受到文学的感染,带着一颗蓬勃的心灵航行在知识和学业的大海里,你们会发现枯燥的学业更有趣。”
  李姝望着讲台下一双双渴望的眼睛,她望着眼睛里冒着一团小火苗的王菲,示意她站起来。
  王菲早已按捺不住了,虽然刚入校,她已经在校广播站发表了好几首诗歌,还有好多篇散文。她从小就是个书袋子,在老家,她斜对门的三奶奶,她的儿子就是个文青,一个书香世家的知青的后代,返城上海时,把他无奈留在乡间,随之留下的还有一大木箱子中外名著。
  她从识字起,就已经在读这些名著了,文字滋养了王菲的心灵,她对文学是刻骨铭心的相遇。这么多年,只是偷偷地写,一直是羞于拿出来示人,这广播上朗读的几篇,给了她王菲很大的鼓励,她想从此就长出了文学的羽毛,她要真的飞起来了,这片辽阔湛蓝的晴空多么迷人,又让人陶醉。
  王菲站起来,还未张口说话,脸就火辣辣地发烫了,全班同学看她的逖,都哈哈大笑了。
  “大家都严肃点,王菲的文章很有文采,可以说是文采斐然的,像她的名字一样精彩,大家要相信我对文学的敏锐和第六感,让她好好讲一下,我们还是邻居,我观察过她,她是一位不同凡响的姑娘。”李姝对王菲赞不绝口,她恳切地望着王菲的眼睛。
  全班同学都鼓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王菲咬着嘴唇说:“其实,我从入校就很向往文学社,看我们班陈大河经常发表文章,还获得全国作文大奖,我更是羡慕万分,感谢老师给了我机会,我定会不辜负老师的厚望的,谢谢大家的厚爱。”王菲红着脸说完,坐下来才发现一颗心跳得怦怦地,像要蹦出胸膛。
  “老师,我要你解答我们的疑惑,你这么喜欢文学,为什么不教我们语文,却成了我们的代数老师,这个谜怎么破?”班里最调皮的男生提问了,并且,还把手指压在舌头下吹起了口哨。
  李姝早习惯了同学们对自己的盛情,她挥着双手压抑住了高涨的气氛,连连说:“我大学学的是中文,来报道时,校长说严重缺乏代数老师,我就迎难而上了,我这么聪明的脑袋,可是感性和理性并存的。”李姝在一片掌声里离去了。
  王菲第一次走进文学社,是陈大河引领的,地点在三楼学生会,还未推开门,王菲就闻到了一股油墨清香,她深深吸了几口鼻子,禁不住赞叹道:“我真是喜欢这香味,淡淡的,带着文化人的书香,还有这满屋子的书卷味儿,多让人迷恋。”
  房间很大,中间是好多张桌子摆在一起的,上面堆满了没刻完的油墨蜡纸,王菲看到了上面的插图配画,啧啧称赞道:“看这画画的,这串葡萄,还有这几朵牵牛花,多像真的!”
  陈大河接过来:“那一定是,我们《绿地》文学社的美编,个个都是顶尖级别的,都是从小练就的童子功。”
  “来,帮我干点活。”王菲跟随陈大河进了里面一间小屋,见识了油墨打印机,她看见陈大河把一张刻好的蜡纸放在上面,拿滚子沾满了油墨,在上面滚动着。
  她注视着陈大河的眼睛,一动不动,他的长长的向上翘起的睫毛在午后阳光的投射下特别的诱惑人,他额头上已经沁出了小汗珠,颗颗晶莹着,脸颊上的细小绒毛也在阳光下飞翔,一张脸满是绯红。馨香更是飘满了屋子。
  “快给我卷一下袖口,快要沾到了。”
  “来,这就好。”王菲眼睛还不舍得离开那张俊美的脸,手戳到了黑油墨,就去卷衬衫袖口,乌黑的一大块全沾上了。
  “这,这,我该怎么办?” 王菲尴尬着。
  而此时的王红也终于坐进了初三的教室,二舅没能办出来学籍,就当复读生学习一年吧,可以考中专、技校和高中,王红只想考个中专和技校,早一点挣钱,为爸妈减轻负担。
  王红原来学习底子一直很好,又有个学霸姐姐,成绩很快赶上来了,这让她重新增加了自信。只是班主任不喜欢她,二舅最初说了好话,班主任让她坐第二排。
  由于王红 17 岁了,比班上同学都大两岁,个子已经一米七多,又在社会上历练过,坐在稚嫩的学生娃里是很引人注目的。班里几个男生学霸近来成绩一直往下滑,眼睛总往王红身上瞟,班主任就把她调到了最后一排。
  后面的可全是小太妹,不学无术的,上课不是睡觉,就是找人说话。
  最要命的,教育局来清查学籍,全班同学就王红一个没有,她只能隐身。班主任指着她的额头呵斥着:“你王红给我赶快回家,最好别来上课了,尽给我找麻烦,弄得我好几个升学苗子眼看要败你手里。没有升学率,我的年终奖哪里来,我也是拖家带口的……”
  教室里瞬间寂静了,班主任的斥责如巨雷炸响,又似狂风咆哮,王红难堪极了,如果有一个地缝,她也会钻进去,不做班主任的累赘。
  王红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哗哗地流,起初她是隐忍的,眼泪是默默向前流淌的小河,无声无息,一颗颗,黄豆粒般大,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作业纸上,刚验算过的数学题都被洇没了。
  后来,她越想越委屈。进城已经一个月了,姐姐王菲和四个小伙伴已打成了一团,唯独她孤军奋战,她可以忍受摆一天摊,无人问津,一分钱不挣,遭受一整天的冷遇,却不能忍受这来自心灵的欺压。她骨子里的要强受不了,她要活出自己的风采,不让人看轻,要成为全家人的担当。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全班同学都在安静地做题,上自习课,唯有她和命运激流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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