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你猜对了,就是她,人称本市第一交谊舞皇后的,妖艳狐媚,在纺纱厂里晃晃当啷个工作,整日出入于各大舞厅。”
“那女的太妖艳了,那天见她坐在副驾驶里,车窗摇到底,一头大波浪长发,染成火红色,穿着个吊带背心,两个大耳环快垂到肩膀了,细吊带勒紧的前胸和后背上全是纹身。一张脸画得像是妖姬,白的像栽进了面缸里,嘴唇涂得像是喝了猪血,红得}人……看见我,手指往窗外弹弹烟灰,瞥着眼角扫了我一眼,一看这女的就是祸害人的,姜晓峰怎么竟惹上这路货色,他和方菲的事情就这样晾着,就又去招蜂引蝶去了……虽然同为交谊舞皇后,可方菲是医学双博士,医院特殊引进的人才,才貌双全,是阳春白雪。那个魏丽看了只让人吐,这姜晓峰,你舅也不管管,任他在外边胡作非为,惹出了事,有他受的……”
“问题棘手就在这儿,我想去找舅舅说情,可是魏丽也仗着姜晓峰给她撑腰……”
“那胡建国这是摊上事了!”
“最要命的,魏丽她有三个无恶不作的哥哥,没有职业,长期混黑社会,就拿着刀子帮人要债,或者被人雇了到医院做医闹……”
“完了完了,这是遇上懂门道的恶人了……”
“谁说不是呢?”
“只是苦了胡晓燃,看他天天和我们大河玩在一起,我们都当是自己的孩子了,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胡建国遇到的这个风波肯定小不了,这孩子别受了影响,分了心……”
“这关键的时候,咱们三个都要帮一把……”
“唉……”
陈大河听到爸妈一直叹气,心里忽然揪着难受。怪不得,胡晓燃三天没上课了,原来他爸是出事了。既然爸妈都帮不了,他一个小孩子又怎么帮呢?
第二天是周末,李姝早早起来赶集买了许多菜,还有猪肉,包了几锅盔猪肉芹菜馅的水饺,下好了,凉透了,装进几个大饭盒里,一家三口来到胡建国家。
胡建国家在医院东边的胡同里,这里居住的都是本市的老居民。原来抗战的时候,这里被炸成了一个大深坑,里面埋葬的全是烈士的身躯,后来政府建造了烈士陵园,烈士们的墓碑全部重新列位了,可是许多天南海北的亲属还会来到这里祭奠。
到了和平年代里,一些胆大的城市居民也顾不得恐吓了,拉来一车车土堆满了大深坑,盖上一两间小平房,再挑个小院子,院外院内栽棵树,再围着墙根种点花草,撒下一畦白菜种和菠菜种,这绿油油的小日子就这样滋润地过起来了。
三个人刚转过胡同口,刚看见胡晓燃家的大门,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地砸东西的声音。
几个高音男生在恐吓谩骂道:“妈的,我妈好好的眼睛被你弄瞎了,还说你是本城名医,我看就是一坨屎,想赔几个小钱就算了。没这么好的事,我们不是这么好打发的,想息事宁人了,也得要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啊!我们哥仨,在本城跺三脚,那都是要地震。再说了,我们哥仨,生下来就没怕过事……一家三口都是眯缝眼,睁也睁不开,怪不得都是有眼无珠……”
三个人站在大门口,吓得浑身都瑟瑟发抖,这不是传说中的黑社会吗?陈本朔推开门进来了,李姝弯着腰缩着头跟着,陈大河更是吓得扯着妈的后衣角。
“好好好,咱院的院长来了,我认识陈院长,最主持公道了,这事不是赔钱的事……”一个五短身材面目狰狞着咆哮,手里果然晃动着一把大砍刀,还拿着狠狠晃动了几下,刺眼的刃面发着寒光,在阳光下更是骇人。
陈大河哪里见过这阵势,家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烂碟子烂碗,好几个锅都被扔到地上。
那把刀,就是几个家属院里的小孩挤在一起看周润发的枪战片里有过,也没有这么狰狞的。
这三个人,土肥圆的像是三个球,满脸的络腮胡子,看相貌都不是善茬。三个人渣,复制粘贴得一模一样,不愧为都是一母同胞。
“那你说怎么办?”陈本朔质问道。
“怎么办?凉拌了最好了!看这个房子以后就姓魏了……”晃刀的那个又肆虐了。
“想得美,让给你们,他们一家三口住哪去?本朔,这事走法律程序,还反了你们?我就不信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没了王法?任着你们胡作非为的?”李姝的一腔赤诚正直劲上来了。陈大河吓得在后面狠命拽妈的衣角。
“你告个官试试,信不信我一刀劈了你……”说着,只看那亮晃晃的刀把饭盒挑飞了,哐当一声,水饺冒着热气滚满了院子。
随即那土匪又把刀架在李姝脖子上,刃尖已经触碰到皮肤上,鲜红的血珠儿已经蹦出来了。
胡建国夫妇二人哭喊着扑上来:“我们给你们三个土匪拼了……”
“还有一条路,不想让房子,你胡建国只有去坐牢了……哈哈哈……我们哥仨盯上的,没有好过的,算你倒霉……任宰吧……”三个妖魔扬长而去。
院子里的一棵枣树,好像种了好多年了,庞大的枝头盖满了整个院落,上面是缀满的红色小枣,还有两棵月季花,花枝早已漫过了墙头,紫红色和粉红色的花朵镶嵌其间,见证着一家三口安居乐业的生活。
而对陈大河和胡晓燃,他们十七岁的生命里,第一次看到了世事的残忍,正义和邪恶原本就是天平的两端,比的就是气势和重量。
胡晓燃也真想拿一把刀劈死这三个无赖,妈的,谁怕谁?要死一起死,最好是给爸妈留下这个院子,住了这么多年,也是有感情的,一草一木,哪个不是看着一点点茁壮成长的?
胡晓燃不知道,以他十七岁的人生履历,这个社会会有多险恶?弱者一旦被坏人抓住了把柄,就是致命的漩涡?
爸爸胡建国被要求独入虎穴,才能解决问题。胡建国一心想为妻儿留下个住处,就是自己胳膊上或腿上挨一刀,都不怕的,谁让自己摊上事儿呢?还是自认倒霉吧!
胡建国来到城北一个废弃的砖窑厂里,三声口哨吹响,从后面走出来三哥们,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妖艳的女的。胡建国立刻怔住了,不知道,这一次三个土匪又想出什么歪招来。
“来哥们,介绍下,这是我们的亲妹妹,我这妹妹可是家里的楚霸王,要天上的星星,都要搬梯子给摘的。我妹说了,她看上你了,也早已打听过你了,你俩夫妻感情不好,两个事业狂总吵架,我妹从上医院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我看你俩结婚好了,那房子还是你的,你看,这多好,一举两得的事……”
“畜生……”胡建国恶狠狠地骂道。
“我今天介绍一下自己,我和三个哥哥一样,看上的东西,都能得到手的。我原来看上了一个市长的公子,可他是一个纨绔子弟,招蜂引蝶,换得太快了,我不是他的对手。看你老实,年龄不是问题,我就是想把户口转来,也是看上了你的小院……”
第7章 原本情深
新周一,胡晓燃终于来上课了,他已经缺了三天课,是李姝亲自请来的,她抚摸着胡晓燃的头发说:“孩子,阿姨是看着你长大的,在学习的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掉了链子,天大的事情都有阿姨给你顶着,怕啥,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缺下的课阿姨来给你补,该吃吃,该喝喝,那件事阿姨和叔叔替你想办法。”
“我们家就要散了,呜呜呜。”
“没有你想的糟糕,我们会尽力的,这个社会还是主张正义的,不能任着坏人胡来,没了王法。”李姝看胡晓燃眼睛里迅速闪亮了一下,又把他揽在怀里,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着,说道:“这个关键时候,你不能够沉溺下去,要不然,你妈就会彻底垮了,搁前几年,要是严打,哪能轮上这些混子们猖獗?这真是社会的败类!”
“咦,你们在这儿,妈,我要和小燃说点事,可以吗?”陈大河朝亲妈嘻嘻笑着。
“傻样,自己妈还有不行的道理,那,你们两个好好逗小燃开心,这重任就交给两位了。”李姝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你妈真好!又民主,又给你充分的自由,让你自然生长,发挥自己的个性,你说你陈大河上辈子积了多少恩德,今世才修来这么好的妈?”满小川望着李姝远去的背影,边抒情,边陷入沉思。
陈大河知道,满小川是想起自己亲妈了,是孩子哪有不想妈的道理。
三个人来到校园的一棵西府海棠树后,满小川神秘着说:“告诉你们一个爆炸新闻,魏丽被人打了,是我派人打的,她不是猖狂吗?我要灭一下她的嚣张气焰,让她知难而退。”
“快说说,你找的谁?这女早该挨打了!”陈大河看胡晓燃惊得张大了嘴巴。
“是这样的,那个魏丽和我家是邻居。我们家在山村里是望族,家大人多。我爸爸弟兄七个,所有的堂哥叫起来,就是一个大组织。我三伯父家的小哥在纺纱厂做维修工,知道魏丽的为人,厂里开除了好几次,都是魏丽的三个哥哥恐吓厂长硬留下了。那个魏丽在单位早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说她在工厂一天,就污染了工厂的清白。你说这人活到这份上,都不知道丢人丢份,多悲哀。”
“所以,就把她打了。”
“我堂哥人长得英俊,就说约她看电影。看完电影后,吃了一顿夜宵,走到一个胡同里,我好多的堂哥围住她,狠狠揍了她一顿。说明了,让她放过胡建国,各自安好。”
“她点头了吗?”
“点了,头磕在地上如捣蒜。”
“如果不答应,相信我堂哥们会打死她。”
“好了,胡晓燃,看来你爸安全了。”陈大河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胡晓燃的肩膀,算是安慰。
胡晓燃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算是暂时的安定下来,可是右眼皮却跳得厉害,一颗心惶惶地蹦,他预感更大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果不其然。
胡建国刚坐在办公室里,正忐忑着张望着窗外,手挠着头发犯愁。他的一头浓密的乌发,近期内几乎全白了。人常说的,一夜白了头,那是遇到了伤心事。
果然,魏丽的三个哥哥又来了,两个保安硬是没拦住,大张旗鼓进来了,直冲胡建国的办公室。
“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把我妹差点打死,在本市,还没有敢在我们仨兄弟头上动土的。你好大的胆子,敢摸老虎的嘴巴,再说,我们家都给毁了,你还没事人一样上班?”其中的老大吹胡子瞪眼,要发作了。
胡建国辩解道:“谁打你妹妹了,我哪有那个闲工夫?”
后面的老二扔过来一摞照片,“看看吧,你都干了啥?别死缠着赖账?别说没干?”
胡建国摊开看下去,眼睛瞬间直了,惊呼道:“这都是些什么呢?这么污秽的东西?”
“做了就做了,别不承认的,以后我们会是亲戚的。”看着他狰狞的笑,胡建国才知道什么是恶心至极。他迅速旋转着脑袋,过滤着近期发生的事,想起还是那天,他去和这帮糟粕相见,说是彻底了结这件事,没想到还是被算计了,好像是最后在一起吃了一顿饭,算是和解。三个哥哥给胡建国灌了很多酒,不久,他就喝醉了,后来的事情,胡建国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胡建国顿时大声嚎哭,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用双手发疯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一字一顿,风声鹤唳着控诉道:“胡建国,你都做了些什么啊,你们两家是邻居,是世交啊,你和胡丽萍可是从小长大的发小,是青梅竹马。你们是在胡同里跑着追着玩大的,从幼儿园就在一起上学,你们在一起见证了共同的老师和学校,你一直把胡丽萍当成亲妹妹。
妈妈每次见了胡丽萍总说,乖孩子,快点长大吧,和我们成为一家人,直到上了大学,所有的同学都沉入到了恋爱季节,你胡建国还趁着胡丽萍的二十岁生日,借着蛋糕上的绚烂烛光表白,说你一定要对胡丽萍呵护一辈子。
你俩,一个眼科,一个妇科,多好呀,毕业后,就回到爸妈身边,你们是医生世家呀,未来啊,都是追着跑着的幸福。工作一年后,你俩就结婚了。后来,又生了人见人爱的胡晓燃,你儿子的乖巧,给你们双方的家庭带来了多少的欢乐,春节就结伴外出旅游,国内游玩了,国外游,你家的幸福生活谁不羡慕呢?说好的一辈子呢?你怎么辜负了胡丽萍?她除了不喜欢做家务,真的就是一个完美的妻子!这样的好日子,眼看就要到头了吗?”
三个无赖恐吓完胡建国,又来到胡丽萍的办公室,同样的甩照片,飞扬跋扈着制造紧张空气,想在气势上压倒她。
胡丽萍一直是个学术性的医生,平常上班之余,就是学习、考试、进职称。她的职称目前已是全院最高级别的了,这么多年了,她一直还未入世,还像是个象牙塔里的大学生,思想很单纯,遇到了这等麻烦事,她没有办法,只求上苍慈悲,放过她们一家三口。
后来,看着事情一步步恶化,也想着走法律程序,又怕胡建国真的会断胳膊断腿,她想息事宁人,只要不耽误儿子的学习,她什么都会答应的。
她只瞥了眼前的照片,就知道是诬陷胡建国,平和着一张脸,说道:“你们想要什么都拿去,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已经人到中年,只会保存最重要的东西,我全答应你们,这事到此为止。”
胡丽萍不想和他们纠缠不清了。先了断再说,过去这个关口,再看事情的转机,她最不想的是胡晓然受到影响。
比起天灾人祸,他们一家三口至少还留下一条命,房子和婚姻比起生命还差得远呢?
胡丽萍自嘲着笑了,她知道,经历了这件事,外人看她,就已经是个疯子了。他们一家三口,都像是疯子了,被现实折磨疯了。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看家里的影集,一个大木箱子的影集。她和胡建国的每一张照片,她都保存着。胡建国小时候是个胖子,矮墩墩地,总坐在第一排,长鼻涕总是过河,胡丽萍口袋里总装着好多条手绢,一条一条递给他手绢。胡建国傻呵呵地只管用,从不说谢谢,用完了,胡丽萍再装进口袋里,回家洗干净。
有一次,初二时的体育课,她跳高崴了脚踝,胡建国天天背她上课,全班同学都取笑胡建国,“胡建国呀,胡建国,大胖子猪八戒背媳妇,没背回盘丝洞,也没背回高老庄,只是背回了咱课堂……”那时候,两人还是两小无猜的,后来,考进医学院,胡建国再看到她就脸红了,到教室里来找她,她和别的男生说句话,又怕别人抢去了,自己捂在手心里多少年了。
二十岁生日那一天,胡建国约她到校园的小湖边,坐在凉亭里,说要让她闭上眼睛,胡建国手捧着一个粉红色的心形蛋糕,上面的两根蜡烛上写着 20 岁,两个人坐在亭子里,吃完了蛋糕,胡建国傻傻地说:“想知道我刚才的许愿吗?我要呵护你一辈子,说好的,差一天都不行……”胡丽萍抚摸着那张照片,眼泪汹涌,奔流成河,说好的一辈子呢?
日子过得是以后,是希望和未来,即使,她和胡建国不在一起了,还可以远远地张望,而不能一味地陷在漩涡里,不能自拔。胡丽萍想好了,她要彻底放下了,放手了。
今生余生,她和胡建国都是恩情,胡建国善待过她,她得到过这份温暖和深情,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