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忙完,天色已晚,四人来到学院对过的一家菜馆,用过晚餐,又在旁边的小旅馆开了三间房,胡晓燃和师弟一间。胡丽萍和三人道着晚安,她抓起毛巾,冲向自己房间,直说自己太累了,洗漱完,直接就睡下了。
编导在隔壁,一夜辗转未眠,他坐起来,抽了一夜的烟。想不到,从不沾烟的他,今夜竟魔怔了。他酝酿了一晚上的措词。胡晓燃上大学去了,她不能再当拼命三娘了,也该有自己的浪漫生活……
第97章 地久天长
第二天早上,四人又参观了校园,去最大的校园餐厅用早餐。全国各地的风味,各个窗口均已标明。排长队点餐,跟随着众青春学子的身影里,在餐桌落座用餐,感受着周边的熙攘和年轻。
胡丽萍边埋头用餐,边捂嘴打着哈欠,浑身洋溢着疲惫。其实,她昨晚半夜做了个噩梦,吓得拉开灯,蜷缩在床头瞪着眼直到天明。她无意中一抬头,竟发现对过的编导双眼里全是红血丝。
只是对儿子,她还是要嘱咐道:“晓燃,你们明天就开学了,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吃过这顿饭,我们就打算返回了,你要多照应师弟,在大学里继续发扬高三的拼搏精神,我们就放心了。”
胡晓燃很奇怪妈妈的口气,发现她一直用的是“我们,”再抬头看编导,他满脸的憔悴和疲倦,想着他为自己的奔波和付出。此时,这个亦师亦友的长辈,还是让他新生出愧疚。
这个愧疚是从妈妈用“我们”而引发的,是此时刚刚嫁接的一种情绪。
胡晓燃何其聪明,他脱口而出道:“妈妈,我不在你身边了,可是我还有一项牵挂的。编导的儿子,他一项特崇拜我,你也知道,我俩的感情特铁。你单位离他们老家近,没事下班的时候,可以去学校接送下。平常周末,可以和我师父带他出来玩,也算是重回时光隧道,延续一下我的少年时光吧!”
编导很会意地盯着胡晓燃看了半天,一向伶牙俐齿的他,此刻竟结巴着说道:“哪里的……这可不行的……我儿子一直有我爸妈接送,这挺好的,胡主任工作那么忙碌……我怎么敢麻烦她……”
胡晓燃一直朝编导在挤眉弄眼,坏笑着说道:“我妈医院的大工程都忙完了,哪还有那么忙,我是说,我妈可以让自己的生活节奏慢下来,以后要学会享受生活,享受到人生的乐趣。以前,我妈只为我,为工作奔波,以后要多考虑让自己生活得更快乐。还有师傅你和我妈犯的都是一个毛病,都是 45 岁了,人到中年了,人生旅途已过半,要多浏览下美好的风景,才会不愧对人生,不留遗憾。”
编导明白晓燃的意思,看来这个徒弟,他没白付出心血,他笑着打圆场道:“晓燃要带领着师弟,继续发光发热,我们就回了。”
返回的火车上,两人对面而坐,胡丽萍始终一手托腮,专注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编导看见对方无心和他交谈,又怕一个人久坐,太尴尬,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单反,抓拍车厢里的各色人群。他努力捕捉着视野里的每一个人,情态、眼神、交谈或者告别,都会成为他镜头里的风景。
胡丽萍虽然整张脸都对着窗外,但她却一直在回忆胡建国,两年了,胡建国留给她的伤痕,她还没有缝补上,所以,她只有用玩命的工作来弥补内心的漏洞和忧伤,晓燃是懂她的。她不明白,一直心痛比她厉害的儿子,为什么会在餐厅分别前,说下那样的话?
是晓燃转变得太快?还是朝夕相处的扶持弥灭掉了曾经深沉又血浓于水的亲情?
她和编导就是一种可以聊天,可以解忧,可以相互帮助的好朋友,比爱情少一点,比亲情多一点的那一种。这样的界限,刚刚好,大家相处起来不累,还会地久天长。
两个人就这样,互不打扰,各忙各的,一直到了一个大站,上来了很多乘客,大多是学生,买的都是站票,中间过道上,就挤满了人,堆满了行李箱,整个车厢里连空气似乎都是拥挤的。
又过了几个小站,胡丽萍忽然感觉胸闷气短,脸色蜡黄,一张脸大汗淋漓,浑身也像筛糠一样,猛烈地抽搐起来。
编导一看,吓坏了,赶紧收起单反,招呼旁边邻座的旅客让出座位,把她的身体抚平躺下,解开了她前胸的上面两个纽扣,对着她的心脏有规律地按压,看着她歪斜的嘴巴,他赶快央求呼旁边的旅客道:“求求几位大哥大姐了,我朋友肯定是急性心梗了,麻烦赶快找一下列车员,找一下随车医生,进行抢救,我先做一下人工呼吸和应急措施维持着,谢谢大家的救命之恩了……”
车厢里许多人们伸着头,往这里探望,人群大呼道:“不好了,可能是近期学生都要开学返校,人员超载,车厢内空气不流通造成的,赶快去找医生……”许多人挤着去找列车员和医生,大家自动的让出了一条爱心通道。
编导做着心脏按压,忽然手心里就感觉到她的呼吸在慢慢减弱,她的眼睛已闭上了。没办法,他开始大口吸气,给她做人工呼吸,在医生没来到之前,他要保证她的心脏是一直跳动着的。
车厢里开始响起了列车广播员呼救医生的信息,她那字正腔圆的每一个字,现在都变成了胡丽萍身体迅速恢复的砝码,“请医生速来 22 号车厢,有人发生急性心梗,急需抢救……”
很快,两名医生来到了,一名医生拿手电筒,撑开她的眼皮,照射了一下,说道:“瞳孔未发散……”又握了下她的手腕,说道:“还好,脉搏只是相对弱点……赶快展开实力抢救……”
说着,医生就给她挂上了吊瓶,说道:“先输一些营养液,让体力赶快恢复,先维持住,现在赶快让列车乘务员联系下一站的最近医院,让其出 120 进行抢救,李医生,你尽量把她的四肢放平,继续做人工呼吸和心脏按压……”
所有的程序都在同步进行。主治医生质问编导道:“我说你这个老公是怎么回事?自己爱人身体虚弱,还带她来挤火车?不知道,现在是高校开学季?省那一点车票钱,搭上一条命,哪个划算?这点账,都算不清?看着你还像个挺斯文有能力的知识分子?”
编导看着一车厢里的人们,都在用鄙视的眼神瞧着自己,恨不得有条地缝让自己钻进去。面对着大家的无声逼问,他看着逃脱不过,只好唯唯诺诺着搪塞道:“我们也是去送上大学的孩子,她是昨晚舍不得孩子,一夜未睡。再加上,前一段时间,身体又受到了一场很严重的意外伤害,刚从病床上爬起来,我们就来送学生了。其实,以前她身体很健康的,可能是人到中年了,年龄不饶人了,唉,都怨我失职,真不该领着她来挤这个火车的。”
很快,两名女乘务员也赶来了,其中一位说道:“唉,张医生,你就别再教训这位老公了,遇到这种事,谁也没想到,我们已经给下一站的医院急诊联系了,他们已经开着 120 往火车站出站口奔了,到时候,他们的人员会抬着担架在站台上等候,还有十分钟,我们就要到站了,大家提前做好一切准备。”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编导蹲在胡丽萍的旁边,握着她的双手,试探着她的脉搏,说道:“丽萍呀,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呀……”
眼看着,刚才还堆积在过道上的行李箱,一整节车厢里,迅速障碍全无,乘客都自觉地靠向车厢里面,闪出宽敞的中间通道。
火车终于停了下来,四人抬着担架上来了。很快,又抬出去了,直奔向地下通道,向火车站出站口奔去,很快又上了救护车,编导一路奔跑,尾随前行。
胡丽萍终于来到当地医院,经过一系列的抢救后,昏睡了一个下午,又接连一个晚上。第二天的黎明,东边的天空朝霞满天 ,窗外枝头上的麻雀在鸣叫,隔着纱窗,在唤醒新一天的开始。
胡丽萍终于睁开了她沉睡的眼睛,她看着编导就坐在自己面前,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一双手还被他紧握着,她迅速地抬眼望着陌生的病房,惊愕地瞪着编导问道:“我们不是在坐火车吗?怎么?这是在哪里?我怎么会躺在这里呢?”
编导抚摸着她的手背,说道:“别问了,只要你能平安就好!看来你身体真是太虚弱了,你刚大病初愈,不该来送晓燃的,也怨我吧,事先没去找你,你看我本来就是要送学生的,你何苦再来多跑一趟呢。这大半个中国的漫长旅途,你的身体哪能够吃得消。”
“编导,晓燃一直在麻烦你,我挺过意不去的,想着亲自来一趟,也看看晓燃的校园,心里踏实,没想到,我这身体让你见笑了……”胡丽萍发现编导一直死死地盯着她的脸,禁不住脸红了。她忽然觉得,在晓燃有意的渲染之后,她们之间已经回不到从前的插科打诨,言语之间洋溢的调皮和自然了。
明显的,有一道激流的闸门被洪水冲开了,就再也没有原来的安详和宁静了。
编导正对着胡丽萍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看晓燃也不在你身边了,你一个人生活,如果哪一天,你这个拼命三娘再晕倒了,身边就连个打 120 的人都没有,晓燃都告诫你了,让你好好地享受生活。他要是知道,你返回的火车上就晕倒了,该有多伤心呢?”
“别告诉孩子,他刚入学,你不能毁了我在他眼里的坚强形象!”胡丽萍乞求道。
“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们作为条件来交换才行。”
“答应你什么?”胡丽萍不明就里,越发糊涂起来。
“答应让我来照顾你?”编导依然紧紧盯住她的眼睛不放,他要等她亲口回答。
这时候,医生们前来查房了,主治医生看着她笑着说道:“你在火车上,发生了心梗,是你老公给你心脏按压,并及时地做人工呼吸,让列车医生输液抢救维持着,并找列车员联系我们,你才从危难中脱险。你昏迷了一下午和一晚上,你老公一直紧紧地抓住你的手,眼睛一眨未眨地盯着你。还好一场虚惊,大家都说危难之中见真情,你老公那么爱你,你的幸福才是最让人羡慕的。”
胡丽萍听到这里,终于全明白了,她看着他接连熬夜,早已红成兔子的眼睛,双颊也因为焦灼而深陷下去,她的脑袋终于无力地转向了一边。
长久地沉默以后,胡丽萍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那些断了线的珠子变成了胡建国的耳语,呢喃道:“他是替我来照顾你的,他会替我来陪你走过下半生……”
胡丽萍扑朔着满眼泪花,望着编导笑着说道:“好啊,到国庆节放假,我们好好陪着你儿子去游乐城玩几天……”
第98章 国家栋梁
一切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上。胡丽萍买了水果,拎着去探望刘妈,她把方菲叫到医院外面的林荫树下。在太阳光的照耀下,方菲看见,胡丽萍的脸色蜡黄,走了一段路,就见她满脸汗涔涔的。
她忍不住询问道:“胡姐,你向来身体能摔能打的,前一段时间刚好,就去送学生,这长途跋涉后,身体都累成这样了?”
“这要不是编导陪同回来,说不定,我现在就不能站在这里同你讲话了。”
“怎么了?你们返途中发生什么意外了?”方菲臂弯里夹着刘妈的病例惊得全掉在了地上。
“哦,这个不说了,以后再告诉你,听说你手术后,刘妈能扶着双拐站起来了,以后可以不用再坐轮椅了。”
方菲睥睨了她一眼,发现胡丽萍眼神里飘过的一丝喜悦,笑着说道:“别打岔,这里面肯定是有故事的。其实,这都是正常的,人都是有感情的,相处长了,这种情谊就会有语言浸透到心灵里,人都是血肉之躯,岁月多磨难,要学会接受愿意和你一起承担的人,两个人在一起才能够抵抗生活。”
“不说我了,刘妈以后慢慢挪动着双拐,腿上逐渐有了劲,就会甩掉拐杖,彻底行走自如的。”
“我们都有这个信心,别光操心别人了,你自己的事该往好的方向走,记住了,你的人生可只有一辈子,你也要过好属于你自己的生活。晓燃这一飞,可能就天南海北,或者国外,就说不定了,你总不能围着他转一辈子吧。他以后也要谈恋爱,结婚成家的,弄个老妈总脱不了单,也不好。”
“只是,这忽如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外,把我原来平静的生活全打乱了。”
“那你就听从灵魂的召唤,内心意愿的牵引,坦然地走向属于自己的领地。刘妈就要出院了,我看王长江和他哥哥也恢复得很好,也都会相继出院,生活都翻开了新篇章,我们院里的大学生都入学了。我们也该踏实地投入工作,继续发光发热。当然,也要热情地享受生活。”
当她们迎着第二天的曙光上班时,陈本朔和李姝带领着陈大河和王菲已经坐上了去北京的列车。
在汽车站,王红和伯父告别,伯父拍着她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啊,你姐姐上了全国最高学府,你也别气馁,别放弃,人生的路途都是自己的双脚行走出来的。伯父相信你,你的人生肯定比你姐姐还要厉害!”
王红望着伯父,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看着伯父终于挺直着胸板,欢笑着和她们招手,坐上了返乡的汽车。
所以,王红的心底有着万般不舍,没有人知道,王红还如原来那般的纯真,院里的五个大学生,她都送行到火车站。一一的和她们告别,看着她们的火车疾驰向了远方,都飞到了梦想的象牙塔。
她一个人沿着长长的街道,走在初秋的法桐树下,把脚下无辜的小石子一脚踢飞。别人都去了象牙塔,而我的象牙塔到底在哪里呢?
时光如白驹过隙,当陈大河家旁边的槐花开了两个季节,王红技校毕业后,分到市里一家电器配件制造厂做了车工。
人生毫无悬念,一切按部就班。
王红上的是三班倒,上班时,整个人沦陷在机器的轰鸣声里,一个很硕大的车间里,车、钳、刨、磨、铣、镗,各式机床应有尽有,头顶上是开着行车的师傅,随时在准备起吊大型重物。
光车床就有 16、20、30、40,车间主任念她是个女孩子,就让她开了个 16,是车床里型号最小,最好驾驭的。
中午就餐时候,大家都喜欢扎堆,饭后,男工们就聚在一起斗地主,女工们边织着手里的毛衣,边聊着车间里的八卦新闻。嘻嘻哈哈的大笑声,不是男工这边,就是女工这边,两边像在打擂台,把机械单调沉闷的大车间的气氛瞬间就烘托出了生活气息。
王红这时候,总是先去水池边清洗快餐杯,然后就倚靠在自己的工具橱旁边,拿起来自考的《经济管理学》和《英语》学习,她报的是专科,想起姐姐她们入学即是本科,自己还得要从专科起步,头总要苦笑着摇几下,然后就自我安慰道:我王红是谁?只要踏上这条路,还怕他们的本硕博?
每当王红专心致志看书时,旁边的男轻工们总有挤眉弄眼凑上来的,翻看着她工具橱里的一大摞专业书籍,大声嚷嚷道:“大家都来看呀,我们车间来了个异类,这么些书看着多枯燥?”
那一帮打牌的男工们,则冲王红吹起了挑逗的口哨,嘻嘻笑着打趣道:“妹子啊,看那些砖头厚的书,一点用没有?你长这么漂亮,找个好对象一切全有了?还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娶回家呢?”
随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哄笑声。
等到这边停息了,女工们堆里王红的师傅朝男同事们瞪了一下眼,大声呵斥道:“不准取笑我徒弟,爱学习有进取心可是好事,像你们一样,下了班就是吃喝赌,虚度光阴混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