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没再劝阻，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小姑娘看着瘦瘦的，没想到饭量还挺大。
许媛喝了口服务员刚给她拿来的茶水，回想起自己童年时候的旧事。
某次寒假她从学校回家，继父不在家，江霞便带着她跟江纶一同出来吃饭，三个人点了两个煲，一荤一素，一份是黄鳝煲，另一份是生菜煲。
黄鳝煲热气腾腾的，鲜香扑鼻而来，在学校吃惯了饭堂的许媛看了很是心动，她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在学校饭堂却吃不到几块肉，更别说黄鳝这种东西了，于是许媛伸手去夹。
彼时江纶大约七八岁，正是不懂事的年纪，总喜欢跟许媛抢东西，见许媛拿起筷子，于是便也拿起筷子，看准了许媛夹哪块肉，便提前下手将那块肉抢了过去，放进嘴里，然后得意洋洋地朝她摇头晃脑，说：“真好吃！”
江霞见自己的宝贝儿子一副快乐满足的模样，笑得开怀：“喜欢吃就好，纶纶，多吃点。”
许媛看着面前年幼的江纶，拿着筷子的手腕动了动，没再去夹黄鳝，而是夹起了一片生菜，放进自己的嘴巴里。
明明是名厨出品，却没让许媛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她默默吃了一片又一片生菜，直到眼看着，一整个黄鳝煲都要被江纶吃光。
许媛忍不住去夹最后一片黄鳝。
筷子还没挨到肉，却被江霞拦住。
“给弟弟吃吧，反正你也不喜欢吃黄鳝。”
那一瞬间，许媛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身体僵硬到无法动弹。
她很想问问江霞，是从哪里看出来她不喜欢吃黄鳝？她为什么有了弟弟就如此偏心？
可她也是她的女儿啊。
上大学后，许媛终于得以脱离那个并不属于自己的家，也许是年纪大了开始心疼起许媛这个可怜的长女，她的生父许建国每个月都会给她不少生活费。
后来她遇见王洲，又参加工作，能够自食其力，生活一年比一年好。
她吃过许多美食，最喜欢吃的，却还是黄鳝煲。
莫约二十分钟后，服务员将黄鳝煲跟生菜煲端来，熟练地揭开盖子，“滋滋”声溢了出来，黄鳝和生菜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
许媛拿起筷子，一筷一筷地将煲里的黄鳝吃完。
“服务员，结账。”许媛放下筷。
“好的，一共是268元，我扫您。”服务员拿着POS机扫过许媛出示的付款码，余光瞥过许媛左手边几乎没动的生菜煲。
他心想，现在的小姑娘真不听劝，说了不需要点生菜煲，却执意要点，果然没吃完吧。
“生菜煲要帮您打包吗？”
“不用。”
“好的，您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
把钱转给江霞之后，许媛将转账记录截图，给她发了条微信：[看下有没有收到钱，50万。]
江霞那边也许是没看手机，并未及时回复。
许媛坐在公司楼下中心公园的长椅上，闭目养神。
大衣里手机震动起来，许媛以为是江霞，直接问：“钱收到了吗？”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江纶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姐，是我。”
许媛微微绷直身体，“江纶？怎么了？”
“姐，我知道妈找你要钱的事情了。”江纶站在宿舍阳台上，皱着眉头，捏紧手机说，“你别给她，我不需要留学，也不需要这笔钱。”
就算他想去留学，也不该花许媛的钱。
“......”
没想到许久不联系的江纶，今天突然给她打电话竟然是阻止她给家里钱，许媛心情复杂。
“你怎么知道的？”
“刚姨妈给我打电话了，我听姨妈说的。”
许媛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给，但现在妈病了，你知道吗？”
“什么？”
“你爸生意没周转过来，欠了一百万，债主都找上门了，妈忧思成疾，现在身体垮了，我看她给我发来了住院通知单，她说你爸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也不活了。”
“......”
江纶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使劲儿跺了跺脚，“姐，你真傻！”
“爸最近虽然亏空了点，但家里也远没到破产的地步，更别说欠一百万了，还有妈住院的事情，她不过就是一点小肠胃炎，非要闹得去医院，我前两天还不知道她憋什么主意，现在总算是知道了，她就是想卖惨，找你要钱给我去留学呢。”
许媛怔在原地，大脑里的氧气像是被人抽走了一样，“你说什么？”
“我说，你被妈骗了，还有，你没转钱给她吧？我不需要留学，也不需要五十万，你不要给她。”
许媛沉默良久，说：“我知道了。”
她挂了电话，点开微信，跟江霞的对话栏出现在页面最顶上。
[谢谢媛媛，妈妈有你这个女儿真是妈妈的福气！[爱心][爱心][爱心][爱心]]
[等江纶爸爸的货款收回来，我就把钱还给你，很快，妈妈还会给你利息呢。[玫瑰][玫瑰]]
许媛看到这两行字，感觉到心冷。
她拨通江霞的电话。
“喂？媛媛？”江霞的心情似乎特别好，语气温柔，“妈妈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许媛强压自己的怒火，“你没病对吗？”
“啊？媛媛你在说什么呢？哎呦喂，妈妈的头还是不舒服呢，昨天痛了一晚上......”
“别装了，江纶都跟我说了，你没病，你丈夫也没破产。”许媛的声音很冷，“你火急火燎地找我要五十万，还是为了给江纶上学，是吗？”
江霞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知道了，咬着牙，暗暗想江纶这小子怎么什么都跟他姐说。
“媛媛，你听我解释......”
“行了。你别解释。”许媛打断她，“把钱还给我。”
这五十万，是她打碎自尊找王洲借来的。
江霞突然笑了。
“没错，因为江纶2+2的学校需要报名交钱了，再加上他爸做生意亏空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所以我才找你要了五十万。”
“但是，许媛，你说我装，你难道就没装吗？你别以为你朋友圈屏蔽了我，我就不知道，你早就跟外边的有钱男人好上了，自己坐高档车住高档酒店吃高档餐厅，五十万对那个男人来说易如反掌吧，你自己在外头享福，连帮你弟出点学费都不愿意，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
“我还真是羡慕你，你这么好命，读了书，又找到了好工作，现在谈了个有钱的男朋友，就连你爸许建国，这几年都飞黄腾达了，你根本不缺钱。”
“我生你养你，拉扯你长大，现在让你给五十万给家里，又有什么过分的？！”
第15章 冠冕堂皇
江霞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仿佛一柄利刃，直直地插入许媛的心脏，鲜血横飞。
她并非不知道，继父生意时好时坏，这些年来生活的磋磨已经让当初那个貌美骄傲的厂花变成了以利为先的市井妇人。
但她却从未想过，江霞心里竟然是这样想她的。
她好命？
幼年父母离婚，母亲偏心弟弟，父亲不闻不问，是好命？
考上985，进入P记实习工作，都是她自己努力而来，又跟好命有什么关系？
认识王洲是她曾经以为的“好命”，但甜蜜的梦境终有苏醒的一天，那晚Ella跟王洲的对话刻烟吸肺般地在留她脑海里，后来的半个多月里，她辗转难眠，一想到便觉得心脏某处疼痛不止。
她所倚仗的王洲的宠爱，不过是他转瞬即逝的消遣。
而如今，因为这五十万的欠款，也因为微弱的职场生存能力，在看清了这场甜蜜梦境的真相后，她却连离开王洲的本事都没。
漫长的沉默后，许媛目光清明，冷静道：“那五十万是我借来的，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
“......”
江霞一时间愣住，没想到许媛竟然如此爽快。
然而接着，她便听到许媛几乎一字一顿的――
“就当报答你十八年的养育之恩。但今后你的养老送终，都与我无关。”
她说完这句便挂了电话。
江霞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
作为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P记的薪资都十分透明。
审计助理级别的年薪为25万元以内，高级审计员的年薪为20-30万元。经理级别的年薪有一个比较大的飞跃，可以达到60-60万元。
同一级别内，不同绩效的工资不同，绩效越高便工资越高。
许媛点开公司刚发来的工资明细，看着上面的数字，沉默了片刻。
作为一个第二年的审计助理，如果没有加班费，那么她到手的工资只有九千，刨开日常开销，她每个月最多剩五千，这还是她不在外面租房的情况。
如果她从王洲家搬出去，在外面租房，以最少两千一个月的房租去计算，手里头可供支配的钱只剩下三千元，如果一直维持这个工资水平，那么还完王洲那五十万，需要整整266个月，也就是将近26年。
那时候她都已经60岁......
所以，要想尽快还清欠王洲的钱，得想办法晋升才对。
如果能尽快升为经理，那一年就能还清王洲的五十万。
算清这笔账后，许媛默默看了眼自己搁在床头柜上的CPA课本。
她心想，CPA考试通过的情况也是晋升的重要考量依据之一，今年最好尽力多考几门，这样在绩效考核的时候，才会有优势。
王洲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发现许媛拿着电脑坐在床上发呆，便问：“还在工作吗？”
许媛将电脑合上，放在床边，“没。”
王洲抬眉：“那怎么开着电脑？”
许媛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正在算那笔五十万的糊涂账，于是找了个理由：“看点CPA的资料。”
王洲哦了一声，掀开被子上床，“阿姨的病好些了吗？”
许媛直到他在问江霞，眉心一跳，想到那通几乎断绝了自己跟江霞母女情分的电话，面色冷了下来。
“嗯。”她敷衍道。
五十万已经打给江霞，圆了她送江纶出国留学的念想，她现在怕是高兴得放烟花都来不及。
更何况若是真的有什么病，江纶也会照顾着。
江霞不缺她这个女儿。
王洲见她这样的反应，觉得有些奇怪，却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他原本只是关心一下她母亲的身体状况，许媛的表情却突然变了。
许媛放好电脑后便拿起了床边的CPA《会计》，翻到某页沉浸式阅读了起来。
从松散泛黄的书页能看出她应该确实是时常翻阅，是用了心在学的。
许媛看了大约有二十分钟没动弹，王洲想找点话跟她说，于是便问：“今年打算报几门？”
许媛思忖片刻，“还不知道，可能五门一起都报了吧。”
王洲笑了，作为许媛的经理，他并不是不清楚许媛的会计功底，觉得她在说大话，“五门？”
CPA是公认的国内最难通过的考试之一，平均每一门需要花费200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学习，方可有机会通过。
他当年虽然是一次通过六门，但前提是在大学期间他已经陆陆续续学习了很长时间，有极好的基础。
许媛这样没什么基础，也不算特别聪明，还需要上班的女孩，一次性过五门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嗯。”许媛也知道王洲觉得她在开玩笑，敷衍道，“先报着吧，实在学不完就不去考了。”
她并非全然没有把握。CPA一共六科，相对较难的财管她已经在去年通过，而会计和审计她已经是第二年参考，多少有点基础，特别是会计，目前她已经复习了两轮。经济法和战略都是速记型的科目，她考前突击一下，说不定能过。
她想要在P记升经理，CPA是必要条件。
所以，她必须得尽快通过CPA的考试。
王洲看着她白皙漂亮的脸蛋，问：“怎么突然对考CPA这么有执念？”
许媛抬起头，一双杏眼直视着他的眼睛，缓慢、直白又坚定地说：“我想升经理。”
王洲愣了片刻，眼神复杂了起来。
他一直以为，许媛应该是在P记混两年日子，然后找一个虽然工资不高，但胜在稳定且不用出差的工作，安定下来就嫁人的女孩。
“事务所工作强度大，很少有人能熬过五年。”王洲看着她说，“你是个女孩，不用这么辛苦。”
许媛摇头，心想王洲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他明明心里瞧不上懒惰愚笨不上进的许媛，却跟她说女孩不用那么辛苦。
她不辛苦，怎么养活自己？难道靠他吗？
过几年她青春已逝美貌不在，王洲却还是公司最优秀的经理，王洲要是再找个年轻貌美又听话的小姑娘谈恋爱，难道还会像现在一样对她好？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她还真应该感谢Ella，让自己看清了爱情的本质。
想要获得一个人平等的爱意，并不是一味地去对对方好，而是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
许媛看了眼时间，将手里的CPA课本放下，对王洲说：“我有点困，先睡了，晚安。”
女孩很快闭上了眼睛，长睫微颤，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王洲关了灯躺下，将许媛捞进自己怀里。
“晚安。”他说。
第16章 共情
报告日结束后的一个月，许媛都在公司协助Jack继续做一些整理和修订审计文档的工作，这段时间她过的相对清闲，朝十晚八，项目组其他同事大多早早下班回家，许媛则选择留在公司，找了个小角落安心复习。
作为一个在职审计师，上班摸鱼学习是不太可能的。为了能有更多时间备考，许媛选择早上早到公司两个小时，晚上下班后再留在公司两个小时，有了这四个小时的时间，她对于今年的CPA考试更有把握了些。
一开始，王洲对于她这样的作息很不适应，因为这意味着许媛一天中有一半时间都泡在公司。有时候王洲都已经回家，许媛还没回去，而王洲早上起床的时候，床边已经没了人影。王洲曾跟许媛聊过，让她没必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六门CPA可以分为三年，每年两门这样考，循序渐进。
许媛嘴上答应得很好，行动上坚决不改，我行我素、雷打不动地坚持每天在公司学习四个小时，学到兴头上，甚至晚上十一点、公司空无一人了，都不回家。
王洲也就渐渐习惯了。有时候晚上天下暴雨，他会有意无意在公司里多待一会儿，等待许媛完成今天的学习任务后接她回家，看着她抱着沉重的课本和学习资料从公司的角落里走出来，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公司里清晰地传入他的耳膜，豆大的雨水砸在公司的落地玻璃窗，他则能跟她在窗外的汹涌风雨中共享此刻的一方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