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夫人心惊胆颤望着这一屋痕迹,再室内窗户前找到了仅穿着单薄衣裳,吹着冷风尽显消瘦的祝柔臻,恍惚地掐了把大腿,抽气感叹:“我的女儿,你这是何必呢?!萧家不答应,你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他允你做妹妹,你就当他个妹妹,做个大将军的义妹,那是何等的威风,女儿啊……”
祝夫人不懂,祝柔臻转过头来,脸上残留着两道风干的泪痕,眼睛有些许微红,瘪嘴委屈地道:“娘,我不甘心……”
姓东的有什么好?东月鸯的情意能抵得上她吗?祝家跟萧家也是世交,她家祖父曾与萧鹤棠的祖父是同僚,东月鸯十一岁进萧家的门寄人篱下,祝柔臻早些年前牙牙学语时就认识萧鹤棠了。
她的存在对祝柔臻来说就是个居心不良的后来者,是强盗,是她先把她看上的宝物给抢走了!现在这个强盗还无耻地回来了,霸占着原本不属于她的位置不放。
祝柔臻思及此,身形摇晃,差点悔恨地倒下,还好被祝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捂着心口,好像喘不过气来,哭着说:“娘,我难受。”她想嫁给萧鹤棠是真盼了好多年,不过因为以前萧鹤棠太过风流了,能跟他说上话的年轻娘子不知凡几,他冲谁都爱笑,看谁的眼睛都深情,祝柔臻也有点傲,她自命清高,自觉比得上围在萧鹤棠身边的庸脂俗粉,比她们好不知多少,他应当会看到她好的一面,赏识到她的秀慧,她才是他应该欣赏、匹及得上他的人。
可结果,因为她的怯懦,她不敢招惹这样看似纨绔风流的萧鹤棠,怕他对待她的态度太轻慢,她的自尊会受伤,所以根本不展露一丝一毫喜欢他的迹象。
要不是他成婚,祝柔臻也不会略施小计,让其他人替她说出来,她怕别人传出去,又怕传不进他耳朵里,到如今祝柔臻都不确定萧鹤棠到底知不知道她对他的心意。
他怎么会看上那样不起眼,远不如她的女子呢?
明明姓东的跟她一样,她胆子同样小,只会远远张望被人簇拥众星捧月般的萧鹤棠,她以为她藏得很好,实际上还不是暗地里偷恋他人的小偷,明明畏畏缩缩,却偏偏在萧鹤棠跟她说一句话的时候,她还要费尽心思拿乔,故意摆高姿态装得不想理他的样子,可笑,就这般萧鹤棠竟然还上当了。
他中意的难道就是这样的类型?那也不见他对其他这样的女子有什么特别的,但凡心高气傲些的谁不想萧鹤棠对她们另眼相待,垮下脸来讨好她们,结果到头来,出人意料地让一个家世远不如她们的小商户占尽便宜。
祝夫人疼女,舍不得看祝柔臻备受情伤,抚摸着她的发丝问:“你想怎么做?要是能有法子,娘也不想你一腔情谊付诸东流呀。”
她想着要不要再去找萧老夫人说说,为了女儿,舍下脸皮也没所谓的。
祝柔臻咽下喉咙中隐隐翻出的血气,摇摇头,出神地望着远处说:“娘,你说得对,既然老夫人情愿让我与他认做义兄义妹,那我暂且答应就是了,可是想我死了这条心,那是万万不能的。”没人说义妹不能做情妹妹,她不信打动不了萧鹤棠,做义妹,那也不过是给了她一个能够接近他的好机会。
至于东月鸯,她要是以为她会放弃,那就大错特错了,福气也要有命享,这次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畏缩不敢接近自己心上的男子了,“娘,你帮我,你一定要帮我。”祝柔臻祈求着。
祝夫人万事答应:“你说,我要怎么做?”
祝柔臻:“你去给萧老夫人回帖,我们……”
得知祝家的夫人要带着祝柔臻亲自来访,彼时东月鸯正坐在萧老夫人身旁,和她在房里看来年冬衣的料子,虽然还在春日中,长远打算,日常上的备用越早准备越好。
萧老夫人大概早有预料,她朝东月鸯轻叹一声,“还是来了,希望这位祝娘子,不是为了求情而来的。”不然萧老夫人会十分难做,让祝柔臻被萧鹤棠认做义妹,已经是绝无仅有的好退路了。
东月鸯很勉强地笑了下,她倒没那么乐观,觉得萧老夫人的直觉才是对的,祝柔臻应当不会那么轻易放弃萧鹤棠,她要是对萧鹤棠没那么深的执念,上辈子就不会悄无声息地请她那位舅舅拖累坏了她的身子,害死了她。
就是不知道这回,祝柔臻又打算怎么做。
萧老夫人示意东月鸯,“你同我一起去瞧瞧吧,还有蒹葭,她人去哪里了?”她问房里侍候的下人。
下人说:“大姑娘一听祝娘子来了,已经先去前院招待了。”
“她倒是勤快。”萧老夫人随便说了句,又感慨道:“鹤棠在新帝那,罢了,还是先不叫他回来好了。”于是还是东月鸯跟她一同出现在前院的正堂。
二人到时,萧蒹葭作为府里的嫡女已然有模有样地招待起祝氏母女了,萧老夫人颇感欣慰,她是有听说蒹葭好像与月鸯闹了口角,被她哥哥训了一顿,萧鹤棠回来才管得住她,萧蒹葭现在表现得就很懂事听话,不过也有希望哥哥能别那么早把她嫁出去的原因在,这几日安分不少。
东月鸯站在门口处,远远就和堂屋内的祝柔臻对上目光,这次不像去年她快要离开萧家的时候,那时祝柔臻装模作样,她也陪她做做样子,这回她们都心知肚明祝柔臻是来做什么的,祝柔臻也懒得装了,今日特别打扮了一番,看不出任何失意状,倒是格外鲜亮,还有了一丝攻击性。
她很寻常地和东月鸯对视一番,然后主动上前朝萧老夫人行礼,“柔臻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安康。”
萧老夫人笑脸相迎,礼数周到地扶起祝柔臻的同时,和祝夫人道:“客气了,听说你二人来了,我正和月鸯看衣服料子,正好你们也在,不若一起挑一挑。”
祝夫人跟着含笑说:“那可巧啊,我和柔臻还说今年时兴的料子太多,挑花眼了,既然老太太相邀,那我们就跟着掌掌眼了。”
说着,祝夫人的目光缓缓挪到东月鸯的身上,她颇为审视又没有表现得太露骨地问:“这是……月鸯?瞧着,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差点没认出来。”
话题始终还是要落到她身上,东月鸯早有准备,她走出来跟祝夫人行礼,问了句好,礼仪上出不了差错,萧老夫人替她接过话道:“是吗,这孩子跟着鹤棠餐风露宿,可不是瘦了,还是玉嫦你眼神尖,一眼就瞧出月鸯变化。”
祝夫人笑笑:“这不是好久没见了,我听说她跟鹤棠和离,去了望天城一趟,据说是省亲吧?看来望天城的水土还是不如咱们的庸都郡养人。”
一件尴尬的旧事,就这样被祝夫人轻描淡写地提起,气氛不知不觉发生改变,谁不知道去年东月鸯要和离的时候萧府闹得有多热闹,结果她没脸没皮又因为丈夫做了大将军死皮赖脸地回来了。
不管真假,信与不信,大家都心照不宣,但谁不是在演?
萧老夫人就当没听见和离的话似的,说:“那你可能听错了,月鸯与鹤棠好着呢,二人先前不过是闹了点小性子,说出来都怕你们笑话了,还是不说了。她家里人都在望天城,去省亲也是我的意思……”
东月鸯很感激萧老夫人帮她把话都揽下来,但是祝夫人跟祝柔臻明显来者不善,明里暗里有针对她的意思,不过怕一时太过,得罪了老太太,祝夫人没再原来的话题上停留,便故作惊讶地迎合道:“原来是这样,这还真是,多亏了您老人家善心……”
简单一阵寒暄,萧老夫人始终不主动提及曾经差点就成了的亲事,最终还是祝夫人坐不住,放下茶杯,故作声张道:“说起来,我和柔臻今日来,是为了感谢老夫人送来的礼。她和鹤棠的事,我这做娘亲的,始终舍不得让她为难……”
来了,正题来了,东月鸯在萧老夫人身侧忍不住站直了身子。
按照祝柔臻的偏执程度,她定然会让她母亲,帮忙说服老夫人吧。
祝夫人:“柔臻她啊,仔细一想,感念老夫人的大恩,愿意忍痛割爱,就认鹤棠做干哥哥。”
气氛一静,祝夫人在萧老夫人面前描述着自己女儿多么大度,祝柔臻是多么痛心善良,还是不愿破坏东月鸯与萧鹤棠的婚姻,说得委曲求全让人怜惜不已,就连老太太都忍不住触动。
而东月鸯在祝柔臻朝她望过来的眼睛里,看到了她虚伪遮掩的野心,她抿着唇微微地笑,打着以退为进的算盘,不知在想什么。
萧老夫人:“这,柔臻可都思虑好了?”
祝柔臻迎面站上前,到萧老夫人跟前表态道:“我娘说的都是真的,柔臻愿意和萧郎君以兄妹相称,做不成情人,多一个好哥哥也是柔臻的福气。”大概是嫌这样说还不够,又转向东月鸯,走几步笑盈盈地当着众人面,说:“我心意已决,就是期望,月鸯小嫂嫂,不要介意我才好。”
第39章
世上没有哪个女子, 会喜欢自己丈夫身边凭白多个干妹妹,尤其是祝柔臻这样本就不怀好意的人,她哪是真的想做义妹, 她真正想做的,是萧鹤棠的红颜知己。
东月鸯还没有傻到不清楚她心里所想的地步, 此时祝柔臻就是想给她难堪, 亦或是有意要激怒她, 最好是能让东月鸯失态。
但东月鸯平静地回视祝柔臻:“只要祝娘子心如明月, 磊落光明,不后悔就行, 我自是不介意的。”
祝柔臻笑意一淡,东月鸯也不是善茬,说的话绵里藏针。
什么叫“心如明月, 磊落光明”, 这是暗示她心思并不纯粹, 好话在先,免得她来日后悔,给她先下一道紧箍咒是吧?
萧老夫人适时地捧场道:“好啊,是件其乐融融的喜事,柔臻能想开就好。”
祝夫人:“柔臻心思大度, 言出即行,她不会的。老夫人, 你看是不是该寻个好日子,摆桌酒席,热闹一番……”
萧老夫人赞同的点头, 能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解决了小辈的事于她来说再好不过, 人老了精力并不多,萧老夫人说:“是该如此,既然要认亲,还是要有个仪式,那就等鹤棠回来,我们再商议定哪个日子吧。”
祝夫人眉开眼笑:“好啊好啊,这也算我们两家之喜。”说得跟祝家和萧家联姻了一样。
祝夫人和萧老夫人相谈甚欢,另一边萧蒹葭和祝柔臻也聊了起来,没多久忽然就走过来,说要到外边园子里去转转。
萧老夫人:“那就去吧,眼看时候不早了,玉嫦你们可要留下来用晚饭,不若吃过了再回府吧。”
祝夫人巴不得能帮女儿创造机会,点头笑说:“那就却之不恭了。”
祝柔臻和萧蒹葭手挽手,一副姐妹情深样,邀请道:“月鸯妹妹,和我们一块去逛逛吧,我还有些话,想和月鸯妹妹说。”
萧老夫人看向东月鸯,“月鸯,你?”她要是不想去,萧老夫人也会帮她说一句。
但是东月鸯朝萧老夫人微微一笑,然后对祝柔臻道:“正好,我也有话和祝娘子说,凑到一块了,那就走吧。”
祝柔臻跟萧蒹葭看着东月鸯,都颇有些意外她的主动。
原以为东月鸯会很慌张,对她避之不及,结果她跟没事人似的,她什么时候这么大能耐了。
不过是讲几句话,死不了人,东月鸯没觉得祝柔臻现在有什么好怕的,既然知道她对自己怀有恶意,自然会防备着她,她若是还能害死她,那才是天命注定。
园子里新意盎然,为了不让出事,萧老夫人还派了婢女秋菊跟着,秋菊很会做人,隔得不近不远,走到差不多远的地方,便说准备了些吃的,请贵客和主子们到亭子里歇息。
祝柔臻看在眼里,她算是知道为什么秋菊要这么做,还不是因为萧老夫人护着东月鸯,老太太喜欢她。
到现在祝柔臻都跟不明白东月鸯有什么好的一样,同样不明白萧老夫人为什么会对东月鸯这么好,东家对她再有恩情,东月鸯不识好歹跟萧鹤棠和离的时候,伤透了老夫人的心,萧老夫人就该对东月鸯厌弃才是。
可她好像就不记这个孙媳的仇,真是老糊涂了。
心底腹诽着萧老夫人,祝柔臻站在亭子的台阶前唤了声“月鸯妹妹”,示意她过来坐。
萧蒹葭:“祝姐姐,你不是说喜欢花吗,我去摘几枝,放在小玉瓶里养着,等用过晚饭,你再带回去。”
“秋菊,你来,帮我一起。”
东月鸯和萧蒹葭目光交汇,她很任性地朝她翻了翻眼皮,却没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或者说有了萧鹤棠的告诫,萧蒹葭虽然厌她,却不敢真的对东月鸯怎么样了。
得罪她,无亚于得罪萧鹤棠。
她哥可是真的舍得把她嫁人的。
二人背影一离开,东月鸯这才缓缓迈上台阶。
亭子里,祝柔臻好整以暇地邀请,好像她才是萧府的夫人,“坐啊,月鸯。”
比耐性东月鸯是有的,她能在萧鹤棠怎么使坏的情况下惹急了不说一句话,更何况是祝柔臻芝麻大点的挑衅,“今年新雨过后摘的茶很香,祝娘子可以尝尝。”东月鸯抬首说。
手上却没动分毫,祝柔臻笑了,“既然是好茶,月鸯妹妹不替我倒一杯吗。”
东月鸯摇头,“不是我不想,实在是没办法满足祝娘子的愿望。”
祝柔臻有意挑刺道:“这是怎么了,妹妹的手难道金贵不成?”
东月鸯笑了笑:“我要说了,祝娘子可别笑话我。”
东月鸯抬起手腕给祝柔臻看她手上的皮肤,上面还残留着萧鹤棠攥着她不放的指印,她皮肤嫩,淤青难消,东月鸯说:“这是‘令兄’,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他让我除了照顾他以外,不可为其他人做事操劳,否则就要罚我,我的手昨夜为他捏背揉额,酸痛至今,不是不想请祝娘子喝茶,实在是有心无力。祝娘子,应该不会介意吧?不然,力气用完,可就没办法在令兄身上使了。”
萧鹤棠不在,东月鸯自然是鬼话连篇地说。
她不是没脾气,祝柔臻跟萧蒹葭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上来,新仇旧恨她也要想想怎么报。
气人谁不会?她连萧鹤棠都气了,凭什么放过祝柔臻跟萧蒹葭?
萧鹤棠不是不想放她走吗,那她就作,这些人一个两个都要来招她,觉得她好欺负,东月鸯倒要看看她不忍了,作天作地,萧鹤棠怎么给她收摊。
祝柔臻脸上是藏不住的愕然,她万万想不到东月鸯会无耻成这样,她就说她是最装的,装乖装温顺,实际上心思歹毒,没个教养,她和那些烟花之地的女子有什么两样,拨开衣袖给她炫耀萧鹤棠留下的私-密痕迹,她早先就说,不用东月鸯提醒,她就看到了她衣襟下隐藏不住,若隐若现的点点红痕。
祝柔臻眼睛都看红了,咬牙切齿,笑脸难保持,“你……”
与人争风吃醋,是挺没意思的,东月鸯不说话还好,一说绝对气死人了,她就是想要祝柔臻知道,她有时候话少,不跟人发生矛盾争执,真就只是她脾气好,又或者不在意,否则为什么她才不过说一两句,祝柔臻就这么受不了?
祝柔臻深吸一口气,嘴角扯了扯:“月鸯妹妹真是……快人快语,是去望天城的路上,领略了什么风土人情吗,连私房的事都拿出来说。”
东月鸯在望天城落难,祝柔臻从萧蒹葭口中有所耳闻,她讽刺东月鸯,“月鸯妹妹以前不是这样的吧,莫非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受了刺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