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半蹲着,温柔地照料着一只瘸腿的猫咪,手指轻轻抚摸着猫咪的毛发, 嘴角挂着和善的微笑, 窸窣树荫迤逦在他身上, 好似一泓光照亮了应止玥昏茫的视野。
——能不亮吗?四十五度角, 直对着太阳,应止玥都快被闪瞎了!
她现在只想进凉亭躲凉,没有任何人能影响她拥抱冰鉴的决心。
可惜的是,这是于双娣的幻境,或者说于双娣记忆中和皇上的初见。
于双娣躲在一丛绣球花后, 阳光温暖地照下来,她只觉得眼前人也像是一束光,这么温暖, 这么美好, 这么让人心动。
只是这光照滤镜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应止玥不适地眨了眨眼皮,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本京城热销的话本子, 《救赎你,温暖我》。
讲的是一个文弱貌美的少年,虽然家中贫困,备受书斋的同窗欺负 ,但他心地善良,每天都会节省下小鱼干,为了喂养一只瘸腿的小猫咪。
看到猫咪吃下鱼肉,清瘦的少年就会欢欣地哼起小曲,开心不已。
这一幕被路过的官家小姐看到,她被这一幕深深触动,一见钟情,替他报复恶意欺辱他的同窗,两人在寒春互相抱着取暖,执子之手,共同走过漫长的人生。
应止玥:“……”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似乎是为了验证应止玥的想象,皇上在蹲下去时,不小心露出来一半的手臂,上面有几道深深的淤痕肿胀不已。
然而,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正轻声地哼着歌曲,仿佛在与这只猫咪分享他的喜悦。他的举止温文尔雅,与一般的皇族不同,更像是一个普通人。他轻轻拿起一个小瓷碟,上面摆放着一些鱼肉,正是他喂给猫咪的食物。
“来,小猫,吃点东西。” 他用柔和的声音对猫咪说道。
猫咪发出一声欢快的喵喵叫声,跃跃欲试地向食物扑去。应止玥——或者说于双娣忍不住在绣球花丛中笑了出来,她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的一幕。
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开时,却不小心踏到了一颗小石子,发出轻微的声响。黄公子的头抬了起来,他的眸子如同幽深的夜空,定定地注视着她所在的位置。
石子滑进池塘。
“咚。”
于双娣的心跳似乎停滞了一下,眼前明媚的春景忽然远去,水上折射的清浅日光渐渐被夜幕笼罩,星星点点的繁星在天空中闪烁出微弱的光芒。
-
一盆一盆的血水被倒出,合着女人愈发微弱的呻.吟声。
下一刻,产婆大叫道:“生了,是个千金!”
“……怎么又是个女孩儿?”
“于家不会要绝后吧?我之前听过一个说法,只有把生出来的贱女掐死,以后别的女孩才不敢来投胎,生下来的肯定是大胖小子。”
“那是无知的愚民才相信的说法,这里可是关附于府,哪里有把骨肉掐死的说法?”
“那怎么办?老爷子嗣不丰,这么多年只有一位小姐,外头已经有风言风语了。”
“都别吵了!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父亲——”
“溺死。”
寂静笼罩着大地,偶尔传来的微风吹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懵懂地眨眨眼皮,随即是大片的凉水浇覆上来,搅混了她朦胧的视野。
-
“何人在此?”一道磁性的低音蓦地响起。
春日悬挂在半空中,洒在大地上,映照出一片清新的绿意。
于双娣却打了个冷颤,寒凉的夜景淡去,虫鸣和蛙鸣声交织在一起,她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还站在皇宫的后花园中。
她轻轻抿了抿嘴唇,悄悄躲在花丛中,希望不被发现。
然而,黄公子的目光却似乎穿越了花丛,直接落在了她的身上。他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小瓷碟,轻步走向她所在的位置。
“你是……” 他的声音如同春风拂过,温暖而宽容。
于双娣有些尴尬地出现在他面前,轻轻施礼。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脸颊微微泛红。
然而,皇上只点点头,并不和她计较,伸出手轻抚着怀中猫咪的毛发,于双娣却错觉他抚上的是自己的头发。
她眸中波光流动,一时竟像是痴了。
应止玥:“……”就是说,哪怕《救赎你,温暖我》的原作者在此,也不可能让人演出还原的画面了。
直到剧本结束后,于双娣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回宫殿。
“回来了?”一道低靡轻柔的声音招呼道。
苏合香熏过华贵的绒毯,她步子变慢,对着端坐主座、闲闲摆弄自己大红护甲的贵妃低声唤:“姐姐。”
她身上一袭华丽的锦衫,袍身绣满了由金银丝线勾勒的绚丽花纹。袍子的下摆迤逦在地,仿佛是一汪流淌的彩练。腰间系着一条金色的衿带,更突显出她纤细的腰身。
于贵妃抬眸,眉梢微扬,微微上翘的嘴唇仿佛是为了诱惑而生,“和皇上相处的感觉如何?”
但于双娣却有种错觉,那条衿带不是环在于贵妃的腰间,而是勒在她的颈上,缓缓用力,让她连呼吸都不畅。
——也有可能是大皇子嚎得太大声了,她耳膜都快被嚎出血,呼吸能顺畅就是怪事了。
于双娣也不需要宫女来帮忙,直接拖了把椅子坐上去,于贵妃挥手示意身边的人都出去,亲手给她斟了杯茶。
“他长得倒是还不错,很符合我的口味,还是姐姐你了解我。”于双娣一口将茶喝完,感觉不过瘾,索性直接端起茶壶对嘴吹个干净,“不过他应该不喜欢我吧。”
于贵妃听她这么一说,就松了口气,挥挥手,“这个你放心,他肯定喜欢你。”
于双娣有点奇怪地看她一眼。
比起雍容华贵的于贵妃,她过得比较糙,皮肤还没有皇上细嫩,甚至连话都没跟他说上两句,皇上能喜欢她什么?
忽然,于双娣脑海里浮现出皇上手臂上的红肿淤痕,恍然大悟也似的,喃喃道:“难道他也喜欢玩这个?”
“玩?”于贵妃疑惑地看她一眼,玩什么东西?
但是她也不想否认,毕竟皇上答应她将大皇子立作太子,唯一的条件就是要于双娣。
——于贵妃倒是想要直接把于双娣献上去,但一来两人是姐妹,二来她打不过于双娣,所以只好把于双娣的喜好写成册子给了皇帝,让他演出戏。
不过皇帝具体演了什么,于贵妃就不知道了,不过她也不关心,敷衍道:“对对对……圈子?对,没错,他也是圈子里的。”
于双娣抚上腰间的马鞭,了然地哦一声,放松道:“原来如此。”
没想到皇上居然也喜欢这口,看上去还没什么经验,那两道淤痕一看就是他自己捏的。
想他一个九五至尊,平时怎么有人敢打他?
没事,于双娣经验丰富,可以带带他。
眼见着于双娣陷入沉思,于贵妃轻轻咳了一声,手掌在空中挥了下,一阵浓郁香风盈过,她低声:“找个机会,骟了他。”
于双娣“噗”一声呛住了,震惊地看向这位妩媚的贵妃,“他他他,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你舍不得?”于贵妃居高临下睨她一眼,不屑道,“现在他膝下只有我儿和大公主,但你也知道皇儿他的脑子有些……皇上一直没立太子,除了老不死的朝臣天天嘚吧什么‘太子只能从中宫出’,就是因为他脑子不行。贞静公主不能登基,但我担心他哪天和别的小蹄子生出个皇儿,那我儿地位不保,我更是没有好日子过。”
于双娣:“我当然舍不得,他被骟了,我用什么?”
再说了,玩归玩,那都是皮.肉伤,一个成熟有经验的主人,绝对不会真的伤害到狗。
于双娣想了想,“我认识几个术法精湛的医师,等时机成熟,我看看能不能让他做结扎之术。若是他不愿意,再商议这事不迟。”
于贵妃还有点不满意,但想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点了下头,“好,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和我说。”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应止玥从幻境中醒来时还是黑夜,月亮静静地悬挂在半空中,在海面上洒下一片柔和的银辉,大海也像是变成柔纱的质地。
她寝衣上落了薄汗,有点黏腻。
陆雪殊早在她惊醒的一刻就掀开眼皮,将干净的素帕放进水里打湿,轻轻替她拭了下汗。
“于双娣可能不是于贵妃的义妹。”应止玥望向窗外的波浪,海浪的余沫扑湿了她的睫尾。
——而是亲生妹妹。
在陆雪殊将巾帕翻过另一面,转而要帮她擦脖颈时,她忍无可忍地回过头,按住他的手,“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他收住手,清冽的雨汽将她指尖包裹住,“姑姑想要我杀了谁?”
应止玥没预料到这奇怪的问题,差点没呛到,难道她是每天就想着怎么杀人的变态女魔头吗?
——好吧,好像还真是。
应止玥松开他的手,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不由无语道:“别擦了。”
她只感觉浑身都泛着点黏腻感,不由恹恹道:“我要沐浴。”
于双娣是真的非常宠爱“黄公子”,每一个寝屋里都另置了一个隔间,紫檀木的浴桶盈满了温水,别说是一个人濯洗,两个人都没有问题。
应止玥踩入热汤中,将身上的薄帛解下,松到陆雪殊的手中。
奶白色的雾气蒸腾上来,将一切都映得朦朦胧胧,唯有圆嫩的肩头晕出点浅粉,她斜倚在木桶的边沿处,水汽也似会流动,慢吞吞勾勒出她肩背的绮腻线条,又收梢于雾盈盈的热汤处。唯有细软的长发被簪子绾起,末梢轻轻地扫过他手背。
一点难以察觉的痒。
大小姐回眸看了他一眼,雾气上行,晕湿两人的视线。
“陆雪殊,要一起吗?”
第110章 游鱼跃门
清水浸了寒光, 反像是一早就铺陈好的枕簟,唯有发梢坠下的涟漪搅出点破碎的影子。
白瓷盘上盛了梅子,只是被热汤温过, 水珠滑落, 散发出一种快要烂至熟透的甜美味道。
应止玥泡在温热的水中, 眨也不眨地望进另一片沉静的寒潭,唯有在他将最后一件蔽体的衣衫也随手扔开时, 耳根浅浅晕出点绯桃色。
但她还是没躲,因为惊讶, 反而看得更仔细了。
陆雪殊穿着衣服的时候,气质干净冷冽,像是春初微凉的新雨,一点点濯过他漂亮的五官。
殊丽冷淡, 宛若不沾欲念。
——现在看, 那里……怎么生成了这样?
谁许他生成这样的?
大小姐的视线非常直白, 目标也很明确, 被注视的人绝不可能意识不到。
陆雪殊不由好笑地问她:“好看吗?”
应止玥的耳朵更红了,像是抹过了一团胭脂,溶溶地洇过她脸颊,但是声音却很平静:“你要凑近点我才知道。”
他没答,唯有水花溅出, 平静的水面生出起伏的波澜。
木桶不算小,应止玥一个人在里面的时候,只觉得非常舒展惬意, 但是现在不知为何有点局促, 不自在地躲了躲。
她欲躲的手被陆雪殊扣住,两人的黑发交叠时, 她嗅到独属于他的凉雨气息,修长的手执过她的下颌,随即靠上来的是他的嘴唇。
温热的,缠绵的,会蛊惑人的。
应止玥被蛊惑得双眸失神,软唇沁出细腻滟色,夜雨落于虚蓬,她在一片不停歇的细小涟漪中,模模糊糊问出了心里话:“陆雪殊……”
“嗯?”
“我能摸摸吗?”
“……”
大小姐当然是会害羞的,但是害羞归害羞,察觉到对方默认的态度后,她手指微挪,小心翼翼地触了上去,半边脸都掩在水里,呼吸出几个气泡:“你好?”
陆雪殊无语地微阖上眼,握着她的手却松开,怕自己一不小心会抓痛她。
但大小姐是没有这些顾虑的,她好像得到了一个崭新的玩具,从头探查到尾,遇到好奇的地方还会扭一下。
直到纤细的指尖轻戳而过,他难以抑制地敛住眉心,一声低低的喘息如翎羽般拂过她耳畔。
应止玥没留意到他的举动,因为有更令她无措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