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应止玥当然不会这样说,她矢口否认,盯上了他颈间那一粒红痣:“怎么会?我是想问,将来你打算去哪里。要是你有旁的打算,我可以找法子和你解契。”
这也是她真的想法。
大小姐虽然为人矫情,破事一堆,但是也没有死缠烂打,准备让陆雪殊跟她一辈子的意思。
事急从权,她确实在刚做鬼的时候,因为找不到人伺候所以瞄上了陆雪殊,但是现在既然恢复了身份,也没必要再困着他在自己身边。
应止玥虽然喜欢他,但他又不是朱玉摆件。
难不成陆雪殊还真能一直留在她身边,做个小弟或者侍女?
“你要赶我走?”他终于停了口,薄唇抿成一线,浓黑的乌睫沉沉压下去。
大小姐是一片好心,可惜在别人耳朵里,怎么听都是“始乱终弃”的意思。
他扣握住她欲偏转过去的侧脸,刚才一闪而过的危险神色似乎只是她的错觉,他又变成初见面时无害温柔的年轻公子。
“姑姑看着我,将这话再说一遍。”
应止玥:“……”她看起来很像是傻子吗?
大小姐很头痛,刚才被啜吮的地方湿漉漉淋着水光,热胀之余还有点微微的麻痒。
应止玥也不想再看他的眼,索性伸手把他的头按下去,恼羞成怒道:“吃你的吧。”
像是陆雪殊这么听话温顺的小弟,嗤笑出来的气息应当只是她的错觉。好在他不执着,顺着动作复又张嘴将她纳了进去,然而唇齿间的动作怎么看都是在泄愤。
还是比较有技巧的泄愤。
应止玥掩住口,才能勉强抑制住快从喉咙里逃出来的哽音,细眉微蹙,脸颊蔓出柔腻的胭红色,好半天才能整理出一句条理清晰的话:“不愿意走,那就留着。”
“……但还是要伺候我的。”
大小姐又不养闲人。
秋辉漫漫,肃厉凌霜融成淅沥细雾,陆雪殊有心想讨好她的时候,是真如和风细雨,她清明的思绪再次混沌开,跟着融化进这片滞涩的雨雾中去。
应止玥摊在缛帐上的手指松懈开,细腻绸被上留下被攥紧的指痕,她转而拥住他的头,不知是想让他的唇松开,还是亲得更用力些。
过了好久,她周身都快要烧成雾水随风化去,歇了好久,才感觉自己的耳垂被轻轻碰了碰。
带着微哑的嗓音浅笑着应她:“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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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过两次水整理完之后,应止玥终于能把小苹叫过来,毫不留情地令陆雪殊出去:“小苹替我梳妆就是。”
其实以第三者的角度来看,陆雪殊是神清骨秀的贵公子,衣冠整洁的时候更是姿仪翩翩,谁见了都要赞一声俊。
可小苹却像是老鼠见了猫,恨不得离他八千里地的样子。
将陆雪殊赶走后,应止玥才问她:“昨天那话,是他教你说的吧?”
小苹替她梳头的动作一哆嗦,绷得应止玥头皮一紧,然而小苹没注意,简直是看到了再世恩人一样,就差热泪盈眶了:“大小姐!”
——这么多人,就只有大小姐懂她。
她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可爱丫头,哪里有编故事的技巧?编的还是让人能掉头的可怕故事,谁知道她指上范老爷的时候浑身都哆嗦了。
看小苹这样,应止玥倒是不好再多问,也不知道这倒霉姑娘是什么时候被陆雪殊收买的,她对镜看了眼整理好的仪容,“他的身份,你都知道了?”
陆雪殊不可怕,可小姝之前是个杀手,可是很可怕的。
小苹欲言又止看她一眼,然而应止玥没留心,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小苹已经垂下头,只是嗯了一声。
细想想看,也没什么好多问的了。估计是陆雪殊趁着是人形的时候,找到了小苹,拜托她——也可能是威迫她讲出这么一个故事来。
说起来,冒乐和小苹阴差阳错构建出来的故事,倒是比真实发生的事情更有利于她:世上虽有邪祟,但是鬼魂之说何其吓人,如果知道她的真身只是个鬼,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要犯嘀咕。
应止玥叹了口气,很温和道:“辛苦你了。”
小苹的眼泪唰地一下就要下来了,感动的。
也是因为她全心都是应止玥,等到陆雪殊跟个猫一样进屋的时候,也没有再像开始时那样害怕。
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倒是很融洽。
陆雪殊走过去,轻轻抚了一下大小姐发上簪着的朱钗,明丽的嫩粉珠玉镶嵌其上,更照得镜中人清妍雾涟,难得一见的如玉美人。
他有把好嗓子,真诚地夸赞别人的时候,听上去亦是清悦和鸣,十二万分的真心:“很好看。”
一旁的小苹美滋滋的,显然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
钗子上嵌着价值连城的宝珠,日光下呈现清透的嫩粉色,像是雨后春茶濯洗过的玉兰,触上去更是柔且滑。
最妙的是还会因为温度变色,像是今天的日头很大,秋天里难得的酷热时节,这粉珠颜色也随之渐渐变化,染了细腻的深桃红,显出一种极为秾艳的熟夭色泽,妍丽到令人移不开眼。
可惜戴着朱钗的美人不这么觉得。
应止玥闭了闭目,面颊烧出细渺的红,实在是忍无可忍,再也不想多看陆雪殊这个装模作样的混蛋一眼,冲着他指了下门外:“……滚!”
第57章 尾香湿绿
尽管有很多人上门来找应止玥, 但是都被小苹婉拒了。
小苹长着张圆圆苹果脸,看着极好说话的和气样子,但是拒绝起来毫不留情:
“大小姐思虑过重, 请来的郎中都说要静养。”
“等到回了京城, 一定会回公子的请柬。”
“不会的, 您言重了,大小姐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情怪您, 这谁都没想过的。”
昔日,应大小姐的裙下之臣如过江之卿, 然而现在真的能见到她的反而是一位小姐。
“李小姐。”应止玥示意身边的侍女奉茶,“后续的事情还要多谢你。”
那日,小苹凄然泪下的表演镇住了不少人,但其实话中的疏漏不少, 还都要感谢有人填补了漏洞, 将来龙去脉梳笼得更加缜密, 这才传进京城里去。
“感谢我做什么?”站在应止玥身后的公子如玉, 李夏延目光虚虚停留在他身上一瞬,把“又不是我做的”这句话硬生生吞回去,语焉不详道,“你太客气了。”
李夏延抿口茶,令小冬呈上来一个榉木制的嫁衣偶人, “于家那事闹出来前,我曾在梦境中见过你和连枝,还有个叫朱朱的姑娘……
“所以那果然不是梦境吧。”
当然不是梦境, 应止玥可被这个偶人和屏风折腾得够呛。
偶人妆容精致, 笑容甜美,只是一看过去, 应止玥就能想起来那尖利的诡谲叫声:“美人姐姐陪我玩啊!”
应止玥无意识地揉揉耳朵。
只是应止玥记得,她已经把这个偶人和屏风全都处理掉了,连个渣滓都没有剩下,为什么现在又出现了个一模一样的偶人?
脑子略转一下,应止玥就想明白了:“你又去清音观主那里买了一对?”
李夏延眼眸睁大:“你承认了!”
今时不同往日,之前是应止玥怕李夏延发现这世界上竟然有两个“应止玥”,再平生事端,现在既然冒乐的事情有了说法,她自然不会再去蒙骗李夏延。
只是,她突然想起另一桩:“要是李小姐不缺钱,不若把当初我留下的冥珠还给我?”
最令她牙痛的就是这个。
应止玥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刚刚魂魄离体的时候,被两个厉鬼扛起来,说把她的皮剥下来制成美容丹,那也只能换五千个冥珠。
这偶人和屏风需要六千个!
五分之六个应家大小姐!
迎着应止玥灼灼的目光,李夏延尴尬地咳了一声,赶紧示意小冬把偶人收起来——
当然要收起来,她还能又买回同款型的偶人屏风,用的就是当初应止玥留下来的冥珠。
她是多一个都没有了。
只是这话李夏延不敢说,她眼珠转了转,忽然定在她腰间的玉佩上,不由喃喃道:“连枝倒当真喜欢你。”
应止玥顺着她目光去看,就看到了从淡红变作浅橙的五刑玉。
这五刑玉是应止玥从连枝手中获得的。
备注,当时这块“垃圾玉”是被连枝用来盛放五香瓜子的。
应止玥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连枝依稀是说过,这五刑玉是李表姐转赠给自己的,不由也有些好奇:“李小姐这玉,是从哪里得来的?”
李夏延:“正是在京城的芦亭山上。”
应止玥之前在京城清修时居住的寺庙,就正是坐落在芦亭山上。
“我当时去庙上拜访,对,拜访清音观主。”李夏延又咳了一声,其实她是想再去见见应家大小姐的,只是这话她绝不可能承认,便又补充道,“但是在上山的路上,偶然见到了这块玉佩,我拿去寻了清音观主。观主说这不是她的,但建议我留下,说它有安魂定气、延年益寿之效。我自己用不上,便转赠给了连枝表妹。”
当然,那个时候应止玥已经下了山,而且当晚就被冒乐夺了舍。
在山上……
应止玥抿抿唇,“李小姐可还记得是在山上的哪段路……可有什么异常?”
她其实是想问,周遭有没有什么血迹,但到底还是没能问出口。
山上嘛,景色都是差不多的。李夏延只依稀记得那段路颇为陡峭,枝叶嶙峋,她摇摇头,“那几日京城落了雨,便是有什么痕迹,也该被水冲刷干净了。”
应止玥将视线转向窗外,蓦然失了一瞬间的神。
霭霭絮云绕过孤山,秋落溟濛,厚重的云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抠群死而弍二五九一寺齐层遮过眼,这深冷的雨汽来得极快,伴着雷霆声响和冰粒的寒气,可是还不等沾身湿了衣,便又如来时一般地离去。
正如小姝。
风声卷过,无论是讥诮的眼神、被激怒时抿紧的唇,黑漆的眉眼,亦或是周身萦绕的淡淡血气,连同衣袂交叠时万草千花濯落的香气,都要被这山中急雨尽数带走,连记忆中那张姝丽却冷漠的脸也看不清。
其实,她真正想要问的是,李夏延有没有见过小姝。
比起李夏延,应止玥自然有更好的人选可以问,但是又该问什么呢?
问当初不告而别是否有别的苦衷,后来遇到了什么事、可曾遇到什么刁难,又或者问对方是不是有一刻后悔,悔不该受她的激将法所制,成了一名哑巴侍女。
……这块五刑玉,是小姝寻来送给自己的吗?
这是过于难以言明的复杂心事,因为时过境迁,又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时间越久,便越为难以启齿。
她一直不想开口叫出陆雪殊另一层身份,除了促狭地想玩乐,未必没有不想去面对的意思。
毕竟陆雪殊也什么都没有说,不是吗?
于是,应止玥握紧了手中被体温捂暖的玉,终究没有再问下去。
相较起“心较比干多一窍”的玛丽苏敏感大小姐,李夏延就要粗枝大叶得多,完全没有意识到应止玥这么多的想法,只是又看了后面神情寂然的陆雪殊一眼,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含糊道:“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既是姑侄,总这么在一个屋子里,总归是不太合宜吧?”
何止是不合宜,李夏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已经很客气了,简直是有碍观瞻!
应止玥却不以为意地端起茶,喝一口才悠悠道:“旁人不知道,李小姐你也清楚,其实我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不是人类,自然不用再守人间的礼法。再说,陆雪殊又不是京城国公府那位她见都没见过几面的陆三郎——
叫一声姑姑,好玩罢了。
应止玥生前是大家小姐,不知道其他人的相处方式,可是自打她做了鬼之后,可是见过不少新奇场面。
先不说她和陆雪殊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很多情人在外人面前是衣冠楚楚,背地里亲密的时候,不也是“嫂子”、“小娘”胡乱叫的。
闺房之趣而已,李夏延好歹也是李家的二小姐,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场面,总不会因为这称呼惊讶至此吧?那要是李夏延知道她和小姝的事情,岂不是要吓掉大牙?
应止玥不由又看了李家二小姐一眼,“便是姑侄,又怎么了吗?”
她只是随口开个玩笑,毕竟在应止玥看来,陆雪殊又不是真的陆三郎。然而,听了这话,李夏延反而像是活吞了一只苍蝇似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黄,冷硬地丢下一句:“太荒唐了!”
便一甩袖子,叫上小冬转而要走。
应止玥不知李夏延为什么又着恼了,也不好跟上去,怕又惹怒这位李家二小姐,便让身边的陆雪殊去送一送,嘱咐道:“李小姐帮了不少忙,别惹怒她。她问什么,你直接答便是。”
陆雪殊应一声,刚迈出门槛没走几步,就看到还踟蹰在原地的李夏延。
李夏延听到脚步声,蓦地回头看来,待见到来人是他时,表情更难看了,她打招呼的声音简直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冻得邦邦硬:“陆世子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