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到京城,两个人可以说是朝夕相处——好吧,虽然陆雪殊大部分时间是以鬼魂形态出来,那么就是一人一鬼算是朝夕相处。
这样子还要说“很想”,应止玥就不信他听不明白了。
“你不要在那里揣着明白装糊涂!”又沉默了几息,大小姐的耐心有限,应止玥眸色微凝,已经要发火,却猝不及防感到他的手停留在自己肩胛骨的位置。
“这里的伤……怎么弄的?”他问。
什么伤?
应止玥有一瞬间的迷茫,待到他指尖顺着背向另一块蝴蝶骨移去,她才想起来:“好久之前的事了,我清修结束后,要从寺庙上回应府,下山的时候找不到小姝,撞到了一块石头上,不小心被划到了吧。”
后来的事情,就是她当夜被冒乐夺舍,之后又差点被明河青的阵法弄得魂飞魄散。遇到的事情太多,平时她又见不到自己的后面,自然把后背的伤给忘记了。
现在想想,竟然觉得恍如隔世。
之前因为小苹笨手笨脚,还是她自己勉强上了药,只依稀记得那道伤从肩膀横贯到后腰,很长的一条。
“这道疤很丑吗?”应止玥一下子担忧起来,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了,她可是很爱惜自己的身体的,刚想令他把祛疤药效最好的碧玉膏拿来涂上,却蓦地感到自己被缓缓抱紧。
他声音滞涩:“小姝背信弃义,性子又不好,丢了也权可看作是死了,何必再去寻呢?”
有别于温热清水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肩,并不烫,应止玥却一下哑了嗓。
被夺舍后魂魄离体很疼,差点被击灭又要剥皮制成美容丹也很疼,可这不代表当时被嶙峋的巨石刮到不疼。
她到底是身娇体弱的大小姐,耐不得苦,吃不得痛,当时寻人的时候心里更是骂了无数遍。
何况此时,她半边身子浸在木桶里,也是湿透的,却被后面的人牢牢抱着,这感觉自然不舒服,可应止玥一时竟不敢推开他。
犹豫了很久,她才轻声说了实话:“那个时候,我是很喜欢小姝的。”
话音刚落,她已被抬起下颌,年轻公子落下罕见的、堪称凶狠的吻,可却不带任何欲念,只是像用着这动作证明什么的存在似的。
直到应止玥呼吸不顺,快要喘不上来气时,他才松开她,贴着她的唇瓣问:“那现在呢?”
其实应止玥是有点想看他表情的,可不知他是不想被人见到,还是反过来——
总之,每当应止玥一抬头,他就细密地啜吻她,直到咬得唇都要肿成水红的茜色,她终于放弃想看他的动作,声气带喘,慢吞吞地回他:“现在当然是喜欢你了,陆雪殊。”
似乎完全没料想到这样的答案,他一震,旋即将她转过来,愈发收紧手臂,更牢地圈住了她。
细密的水汽蒸腾而上,在这紧密的怀抱里,应止玥有些呼吸不能,却终于得见他的眉眼。
雾气里,他浓丽的眉毛是潮湿的,而下方的黑睫竟也沾了水汽,眸色湿漉漉,有浅淡的薄红浮于眼尾。
其实是应止玥最喜欢的情态,但她此刻反而皱了眉,心里的某个角落也清楚:她是喜欢在两人紧密亲昵的时候,去看他红红的眼睛,或是听他湿润而又难耐的低低喘息——
而不是现在这样。
大抵是太过亲密的人,总也会产生共情。
陆雪殊是她最亲近的人,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却觉得胸口传来钝钝的闷痛,怔怔地抬手去抚摸,而他已经将脸放在她的掌心。
和她之前做的一样,轻轻蹭了蹭。
应止玥无奈地轻叹口气,浅浅摩挲了一下他黑色的发,重复道:“陆雪殊,我很喜欢你的。”
——所以不要再难过了。
第61章 借刀杀人
不过, 应止玥想要慢慢来,临宁侯府的人却不太情愿,非要闹得鸡飞狗走, 一锅粥掀翻到她的面前。
范老爷上了请罪折子后, 又在府里拖了很久, 今儿个是范老太太腰不舒服,明天是林姨娘月事痛, 后日是她的便宜庶弟闹肚子。
范老爷化身24k纯孝老婆儿子奴,给范老太太捶完腿, 在院子里给林姨娘洗月事带,又亲自给儿子熬粥。
小苹是从应止玥下山后才来的侯府,冒乐有意和他们修好,因此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
她和另一个侍女感慨:“范老爷果然是……能屈能伸。”
为了能留在临宁侯府, 这是什么都能舍下脸去做啊。
另一个侍女不屑地“哧”出一声, 远比小苹更加了解这位范老爷, 简单总结:“就是不要脸。”
然而说到底, 范老爷也是应止玥的亲生父亲,他这样每天在府里搭台唱大戏,还是引来了些许的风言风语。
可惜应止玥不是平常人,或者说她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身为善良体贴的大小姐,应止玥和煦道:“不如父亲将祖母、姨娘和庶弟一起接出府赡养如何?”
当晚, 范老太太的腰就不酸了,林姨娘的葵水也走了,连庶弟都能捧着药碗“吨吨吨”地喝, 还连茅厕都不去跑。
范老爷出府的时候, 一步三回头,几乎要把自己塑成一块望女石, 戚戚然道:“阿月,你怎的如此狠心?我毕竟是你的父亲,难不成这辈子都不和为父见面了吗?”
有小厮面露不忍,想范老爷从前何等威风的人物,站在朝堂上肃手而立,谁见了都要叫一声范大人,现在却摘了冠,如此朴素地出府……
听闻在出府前,大小姐还特意令人查看了他的行李,愣是连一块桃花糕都没能带出临宁侯府,说是斯文扫地也不为过。
天寒地坼,应止玥破了第三道刑口之后,身体比原来强健了不少,但还是畏寒,穿着一身绣着云雁的薄罗长袍,看着就更为孱弱纤瘦:“父亲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范老爷该不会以为,他名声扫地,变回庶人就算结了吧。
她迟早会送他去和母亲相见的。
范老爷抿住嘴唇,冷哼一声,转头出了府。
小厮看不懂这对父女的眉眼官司,只是刚才还看范老爷可怜,现在见到她一副弱不胜衣的样子,又心痛起来:还是大小姐比较惨,居然被亲爹关去了代城,眼睁睁看着别人顶着自己的脸开祠堂,还差点被搞死。
范老爷是罪有应得。
他活该!!!
应止玥不清楚这些流言走向的变动,因为有更加令她头痛的人出现。
“冒小姐来了。”
看着来人,应止玥眉眼不动,笑容和婉,“我没记错的话,我答应过不会亲自动手杀你。”
冒乐被她的话一噎。
从代城到京城这一路,她就像个灰突突的过街老鼠,被那些嫌弃讽刺的目光看得多了,恨不得拍死自己,好重新回到刚穿书的晚上。
然而在好嫁风系统的威逼利诱下,她却不敢离开应府,何况她虽然穿了书,这具身体还是一个普通的柔弱小姐,若是孤零零出了府,怕是当晚就会遭遇不测。
范老爷想生吞活剥了她,林姨娘发现她失去利用价值也不再来找她,唯有庶弟还时不时地送过来点馒头,让她没有饿死。
冒乐在府里贼眉鼠眼缩了好几天,发现原女主好像把她这号人忘了,这才重新起了几分小心思,在庶弟的帮助下又见到了范老太太。
——这个该死的范老太太!
想起那个老虔婆,冒乐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之前范老太太以为她是应止玥,等着她开祠堂把乖孙记成嫡子,还会对她露出个笑模样。
可自从身份被揭穿,之前还温柔和蔼的范老太太就变了一个人。
范老太太不忍心自己的儿子走,又不敢去找应止玥,将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到了她的身上,令她一个大家小姐独自去挑水洗碗,跪着抄经书,动辄挨骂挨打,还只能吃老太婆剩下来的残羹剩饭。
其恶心的发指程度,远不是普通的恶婆婆能形容。唯有追妻火葬场小说的前半段中不要脸的狗男主干出来的事,可以勉强和范老太太比肩。
她迟早有一天会报复回去!
冒乐面容扭曲,眼看着原女主要叫人送客,才想起来这回来的目的:“祖母托我来找你,说范老爷的事情确实是太糊涂了,可是弟弟是无辜的,听闻你认识的公子中有和当代大儒交好的,想问问能不能引荐一下,送他进学堂。”
在冒乐眼里,侯府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唯有她的庶弟是真的贴心可爱。
等到将来庶弟出息,她也可以扬眉吐气,把从前瞧不起她的人踩在脚底板下。
要不是为了这个弟弟,她才不会来求原女主!
应止玥瞥她一眼,笑了:“便宜弟弟让你来的?”
“不是。”想起男孩软着嗓音撒娇叫自己姐姐的样子,冒乐果断摇头,劝原女主,“不有个词叫长姐如母吗?你作为他的姐姐,自然得为他考虑,现在范老爷又不在,你只能靠他为你撑腰。”
这是冒乐的心里话:“你一个女人,总不能真的继承侯府吧?……这么强势,就是再美,也没有人肯娶你的。”
这话一出,冒乐就有点后悔,她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今时不同往日,她怎么能在原女主面前说这种难听的话?
万一原女主反悔了,又要搞死她可怎么整。
虽说系统说会保护她,但谁说得准呢?
出乎意料的,应止玥倒没有动怒,还是心平气和的样子:“你还打算和明河青成婚?”
冒乐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当时在代城,是她太惊慌了,才会听信系统的胡话,明河青成了废人不说,看她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吞掉似的,她是脑子进水才会想嫁给明河青。
冒乐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要嫁的,总不会比你差。”
冒乐和应止玥已经不能说是性格有差,脑子构造怕是完全不同。
比起将嫁人当做人生最重要的事业去达成,应止玥并没有将婚姻当做人生的必修课。
相反,冒乐随意就想拱手相让的侯位,应止玥是死了也要夺回来的。
应止玥看了一眼冒乐,忽然道:“有个人倒是和你很像。”
“谁?”冒乐很懵。
应止玥抿唇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只让小苹送冒乐出去。
“诶,我弟弟——”
冒乐出了门还在扯着脖子喊,只是没多久就没声了。小苹愤懑不平:“大小姐,你怎么这么好心?就算是不弄死她,也该让她吃点苦头。”
小苹在冒乐身边伺候的几个月,可真是苦不堪言,远比应止玥这个苦主还愤怒。
然而苦主轻飘飘的,“不用管她。”
既然用着她的皮囊,冒乐是一定会死的。
应止玥将目光投向窗外渺茫的云山,喝了一口茶——
她的身体,她自己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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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和冒乐的对话,却让应止玥回想起一个人。
她任由陆雪殊帮她换药,对着铜镜蘸了蘸口脂,随口道:“于隐周还没被找到?”
陆雪殊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她:“姑姑提他做什么?”
“今天忽然想到了,他——”应止玥倒吸一口凉气,“你敢掐我?”
事实证明,陆雪殊没什么不敢的,他不仅掐,还去咬,于是今天的药又白上了。
陆雪殊随手拨弄了两下,神色不明,然而细腻的水光也染湿了他的指尖,“接着说啊,姑姑想起他什么了?”
应止玥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小姝也很不喜欢于家的那位大将军。
当时因为于隐周,她还和小姝大吵过一架——
想起那场吵架的后续,应止玥打了个哆嗦,果断伸手圈住陆雪殊的手,眼眸湿漉地哄他:“换一边捏,好不好?”
陆雪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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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当初和小姝吵架的原因,可能要回溯到清音观主身上。
如果不知道伤害应母的凶手是谁的话,想要找到证据很难。
但是应止玥在知道应母的死亡不是意外后,圈定凶手就异常容易了——
根据刑部最新出炉的调查手册所示,妻子死亡,凶手九成都是她的丈夫。
范老爷杀妻这件事,几乎是明面上摆着的了。
之前应止玥没有思路,只以为母亲是真的因心结抑郁过世,但是现在有了目标,从范老爷那边下手,就很容易发现真相。
拿着厚厚一沓的信件证据,应止玥拧着眉心:“现在就只差‘骨香’这枚药。”
骨香,可以看做是尸毒的失败半成品。
严格来说,尸毒不能算毒,而是将人变成不吃不睡的尸鬼,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长生。
而骨香,则会让人皮肤干瘪,血液枯竭,逐渐变成一个“活死人”,随后在极度痛苦中咽气。
而这枚药,只有清音观主制得出。
当天,应止玥本来要去找清音观主,却被小姝给拦住。
她不耐烦道:“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杀李念?我为什么会想杀李念?”
应止玥看着小姝笔下的字,颇有点困惑地抬头看她。
大小姐的想法很简单,李念,或者说是清音观主提供了骨香这枚药是不假,但在范老爷杀妻的这个行动中,顶多起到了“借刀杀人”的刀的作用。
古往今来,只听说过要向行凶者复仇的,谁会跟一柄刀过不去啊?
何况,她很确定,清音观主得了范老爷不少的冥珠,所以才会卖骨香给他。反过来,如果应止玥能提供足够多的冥珠,别说是买几粒骨香,让李念去反杀了范老爷都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