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心里也不由得有点后怕,回忆起刚才和于隐周对话的场景,想怪不得对方之前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这次却殷勤地给她倒茶。
假如她真的喝下去——
于隐周要是问她的心意,这也就罢了。万一问到关于范老爷和她母亲的事情……
茶盏应声而落,瓷片和倒塌的木桌混在一起,更显凌乱。
变色的茶水逸散开,湿淋淋打湿了刚被放下的凤仙花:今天应止玥打发小姝出门的理由,正是说她自己的指甲颜色淡了,让小姝再去寻几株凤仙花回来捣成花泥。
凤仙花色艳,味道却甘苦,性冷。
按理说,现在还不是凤仙花开放的盛季,应止玥在芦亭山上都没见到这红花的踪迹,也不知道小姝是走了多远才寻见的。
此时,秾艳的花朵被浑浊的茶汤洇湿,显出点不易察觉的晦暗。
小姝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未置一词,便转身要走。
这可真是坏了,应止玥一时顾不上于隐周那个混账东西,咬了咬牙,赶忙起身去拽小姝的袖子,理亏道:“是我不好,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是她太自信,总觉得一切都尽在掌握。
虽然没明面上说过,但应止玥确实对于隐周存着轻视,即便小姝警示过很多次,她仍有着几分不以为然。
——一个莽撞粗鲁的将军而已,再想使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想来,她虽已经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于隐周,可她对男人的想象还是过于保守。
冷姝的侍女个高腿长,由于心情不悦,几步就走出去好远。
应止玥微蹙了眉,大小姐的脾气上来几分,却在目光触及到地面上的凤仙花时叹口气,“小姝,有什么不开心的,你说出来……咳,你写下来便是,直接走是个什么意思?”
因为太过着急,应止玥差点被脚下的木片绊倒,也无暇去看,却在几步后不得不停了下来。
她的身体着实娇弱,细小的木刺透过绣鞋扎进去,怕是已经出了血。
应止玥便是再想哄小姝,也是做不出强忍着痛楚也要去追人的事情,只好不耐地停住脚。
寺庙空旷,清音观主为了让应止玥和于隐周能安静谈话,更是一早就清了场,连虫鸣的声音也听不见。
正是因此,即便两人隔了不近的距离,大小姐唇里微溢出的那一丝痛吟,也清晰地传到了另一人的耳朵里。
小姝薄唇微抿,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位娇弱的大小姐和自己的性子颇为相似,都是高傲且待人疏离的。
之前的再三提醒,已经算是难得的好心。
应止玥听了,那当然是最好。
可即便是不听,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说到底,两人本就没什么干系,而等到此间事了,更是桥归桥、路归路。
为此动怒,实在是没必要的事情。
小姝的眸色淡漠一分,周身沉沉的气质反而消下去,变回最开始的平静疏冷,主动走回去,伸手欲帮这位矫情的脆弱美人。
然而,应止玥是不知道小姝的想法的,她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的这只手,指骨分明,淡色的青筋与白皙的皮肤交叠,另一面却覆着薄茧。
和本人的气质一样,又是危险,又是惑人。
应止玥没有把手递过去,只是轻声问:“你要怎么才肯不生气?”
大小姐脚底很痛,心里郁火翻涌,声线却是柔且婉的。
她忽然想起之前戏弄人,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小姝的齿间搅弄的事情,指尖抵住舌的时候,对方的神情也很是不虞。
“让你咬回来,好不好?”
大小姐是想到什么就会去做的人。
应止玥忽地踮起脚,木刺刺得更深一分,她却就着这细密的痛楚勾住小姝的颈,在对方猝不及防微垂了头时,径直送进小姝的怀抱,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真的让小姝一比一复刻她做过的事,应止玥是不太情愿的。
后来回想,她大概也是头脑发昏,才会觉得接吻这件事可以承担“报复”的重任。
小姝的唇很干,她的却湿,隐约间,有碾碎的花小桃红浸在两人的呼吸间,重叠着捻抹开,渐渐地将原本浅淡的嘴唇染上如出一辙的颜色。
只是嘴唇相贴而已,严格意义上来说,远比不上之前她对小姝做的事情过分,然而此刻她没受到那种几近于崩碎的混沌情绪影响,甚至从这件事本身,获得了安宁的平和感。
多么新奇,只是嘴唇相碰而已,她也变成了有口难言的哑巴。
可惜的是,受本人的体力影响,应止玥的姿势难以持久,很快便卸了力重回到地上。不知是因为脚心的疼痛,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眼眸沾了层春水,湿漉漉地看向忽而闭目的小姝。
“你还在生我的……”这句话没有问全,应止玥脚下一空,小姝拦住她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来,沉默着向两人的院落行去。
于是这句话也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
应止玥把自己掩在她的哑巴侍女怀里,唇角轻微地翘了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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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大小姐丢到榻上后,小姝把药和棉布放在她手边,腰带却蓦地被用力一勾。
应止玥盯着小姝的眼睛:“不帮我上药吗?我可是为了去找你才受的伤。”
在这个时代,女子的脚仍被寄予了很多含混的欲望。为了满足丈夫的私欲,很多女子出行还要穿盖过足的长裙,若没有侍女搀着,就只得小心翼翼地如蜗牛慢行,免得踩空跌倒。
应止玥喜欢风花雪月,自然读过不少诗词,但却没有将双足禀赋除行走外的其他涵义。
男人为女人写出的诗词,她何必自我代入?
何况这个人是小姝。
小姝目无波澜地予以回视,应止玥颇有点没趣地松开手,不由得想,越过“哑巴侍女”这一层身份,虽然是小姝——
小姝握住了她的脚踝,干脆利落地去了鞋履,雪白的绫袜上有星点的血迹漫开,被那只覆了青筋的手剥落开,露出细白的肌肤。
精巧的银镊在火上烤过,愈衬得小姝的眸平静淡然,去挑细小木刺的时候神情专注,于是连应止玥也没有想到,先躲开的人是她自己。
“痒。”应止玥想缩回腿,却没想到脚踝被牢牢地固住,对方手上的薄茧摩挲而过——因为这是由于她挣扎的动作所致,所以还不能去怪别人。
应止玥抿住了嘴唇,想要蜷缩住脚心的时候,就会被强行摊平。草药汁将麻痒的感觉催发开,纱布牢牢裹住脚弯的那一刻,她几乎快咬破下唇——
虽然对方的动作都很正常,可是看到小姝去净手时脖上缠着的绷带,应止玥还是要犹疑,这真的不是在报复吗?
女人想搞懂的问题,就一定要获得答案。
等到小姝错身要回到外间去的时候,应止玥跪坐在榻上,像白日一样环住对方的颈,靠过去的时候,声音比欲熄的烛火还要细:“再亲一下?”
不等小姝回应,她抬头抿住另一人的唇,浅浅地蹭。然而,她还是青涩懵懂的少女,之前虽然对小姝做出过分的事,也是出于玩闹的性质居多,并不是真的明白情.事。
因此,下一秒当小姝蓦地松开她的时候,大小姐还以为对方是不情愿,刚泄气地抿了抿嘴准备休息,却被握住腰径直压回榻上。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压”,应止玥完全没想到这样的事,微张了唇想要惊呼,却刚好方便了另一人的轻松侵入。
应止玥是真的蒙了,连什么时候被逼着送出舌的时候都不清楚,舌尖本来最是细嫩柔软,却被不留情地印上了清晰齿痕,沾了唾液的齿尖被恶劣地抵开,于是只能无能为力,任由里面藏着的地方被毫不客气地挨个吸吮而过。
“我只是说要亲一下。”应止玥快要崩溃,不仅是嘴唇,连柔软的脸颊都是浅浅的绯红——她不确定是不是被捏的。到了后来,她几乎是耍无赖躲进对方气息疏冷的怀里,才得以勉强避开。
她想咬衣领下的肉泄愤,却被小姝早有预料般移出。
四目相对,应止玥从对方的眸里明晃晃看到了讥嘲的回应——
早间的吻,也能算作是亲?
应止玥气坏了:“怎么不算是……唔。”
大小姐自主放弃了能保护她的怀抱,于是只能被身体力行地教导了一遍,什么才叫做真的亲。
美人无力地仰躺着,嘴唇染了层细密的水光,软红几乎要透过薄薄的皮肤投出来,目色搅浑了清冽的月光,涣涣散散地凝成柔软的雾气,却散发出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另一个人给她掩好被,吹熄了烛火。
随即冷静地转身,径直出门去了。
第64章 得寸进尺
然而小姝再怎么恶劣, 当初也是第一次亲吻,再加上沉默敛言,便是被应止玥勾出怒气, 也大多是浅尝辄止。
——远不如后来的陆雪殊这么混蛋。
“不是姑姑说不舒服, 叫我换一个地方吗?不要咬唇, 张开……喜欢我亲你这里吗——唔,又瞪我。”沙哑的声息模糊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姑姑的要求好高……原来是喜欢这样,再亲一次?”
某些吉光片羽的记忆在脑海里闪过, 应止玥昏昏沉沉,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对小姝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她当时有这么可恶吗?
她拧了拧眉,偏头欲躲:“不……”
陆雪殊如言撤开, 哪怕是这样的时刻, 都依旧很好说话, 灼热的唇息离去, 唯有修长的食指缓慢揩过她的唇。
本来是极浅极淡的樱色,现在却泛着薄薄的水意,粉滟太过,已近乎是熟透的肿,轻轻一刮, 好似就能沾上蓊颤的水露。
他声音很轻:“不亲了?”
应止玥气得不行,重新勾上他的脖颈,手下不再是层叠的纱布, 而是年轻公子温如玉的皮肤, 指尖轻轻划过红痣,都能感受到下面汩汩流动的血。
她婉言纠正:“是你太过温吞。”
“你不要动, 让我来亲你。”
大小姐眼底浸了层雾水,水红的唇瓣上是斑驳的吮咬痕迹,眼尾薄薄沾了一层粉,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情状,捧住对方的脸,轻轻颤着去啄他。
不仅是唇瓣分离又交错,睫毛尾端若触若离扫过他的面,连着刚上好药的地方,也隔着轻软的一层小衣去温吞啄他的掌心。
她半跪在榻上,细长的腿悬空着,于是趿着的绣鞋也岌岌可危着,随时都有掉落的风险。
应止玥嘴唇下移,又啃了下他光洁的下颌,看到上面印出道浅浅的红痕,不由窃笑,故意捉弄他:“喜欢我这样亲你吗,陆雪殊?”
陆雪殊的面色不易察觉地暗了几分。
就在他指尖微动,要径直伸手揽过她的腰时,门扉被敲响。
小苹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大小姐,陆家的郎君来寻你。”
陆家……
应止玥猛地醒过神,一把将身边人推开,对着镜子整理一下衣着,碰到自己软红的面颊时皱了眉,头也不回地吩咐陆雪殊:“我要见陆表哥,打一盆水,我洁一下面。”
陆雪殊:“……”
大概是身后长久没动静,应止玥有点疑惑地转身,就对上公子阴沉沉的面色,大概是这样的表情非常少见,她愣了一瞬:“你怎么了?”
“姑姑是要我帮你洁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才好去见我的表哥?”
应止玥腹诽:什么你的表哥,那是我的表哥。
他声音很轻,但应止玥没敢接这话茬,好像没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又亲了一下他的唇:“这都是我外祖的意思,你不是知道吗?放心,有了你,我不会再和国公府的人成亲的。”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陆雪殊的脸反而更臭了,任由美人轻言软语地哄他,也毫不动摇。
眼看着人已经在花厅落座喝茶,应止玥不能再磨蹭,使出杀手锏,摇了摇他的袖子:“大不了,等我见过他,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不成?”
陆雪殊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应止玥这时候急得不行,也来不及多想,忙不迭点头:“当然,我绝无二话。”
——反正到了榻上,还不是都要听她的。
应止玥迅速梳洗完,眼看着小苹要带着众多侍女进门,她伸出手扣住陆雪殊颈上的小痣,让他换成了鬼的状态。
这样,凡人就看不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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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一个女婿半个儿。
范老爷就是应家老太爷的半个好大儿。即便是应止玥,有时候都要佩服她亲爹,对着应老太爷那叫一个曲意逢迎、溜须拍马。
平时吹应老太爷的策论文章、高瞻远瞩也就罢了。应老太爷晚上多用了一碗饭,那叫“廉颇在世”;晌午犯懒多睡了半刻钟,那叫“行思坐忆”;油腥吃多了太医勒令他吃苞米面窝窝头,那叫“忆苦思甜”。
说个极端点的恶心例子,应家老太爷打个嗝,范老爷都能沉醉地深吸一口气,感叹道:“满室生香。”
拍马屁拍到这个地步,堪称行云流水,夸夸了无痕,已经不是寻常的马屁精可以形容。有时候应止玥要觉得,林姨娘算什么真爱啊?应老太爷才是范老爷的真命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