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止玥很想笑。
笨蛋小姝,这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但转念一想,刚入睡就产生这样幻觉的她,才是真的笨蛋。
幻觉就幻觉吧,她放任自己更深地陷入这个温暖的怀抱,假装这般舒适的温度来源不是什么被褥绒毯,而是真的小姝。
真是意想不到,哪怕是梦里的小姝,都能让她这么喜欢。
大小姐任性地做下决定,不管了,小姝是一定要陪她下山的。
溢到喉头的血味被轻轻咽下。
她不会让小姝陪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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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冒乐看书不仔细,是完全不了解芦亭山上的这段小插曲的。
她在心里疯狂咆哮,声波震得系统都在发抖:“范老爷给我下的骨香,你还让我去讨好他?!你有毛病吗?你把我当傻子看吗?还有范谦那个好弟弟,我巴心巴肺地对他好,结果他是个什么白眼狼?还拿我去讨好原女主?!”
冒乐:“我呸,这一家子烂货!系统,你给我滚出来!!!”
系统当然不能说,冒乐歪打正着,还真的猜对了,只能尴尬地咳一声:“这个,长者赐,不可辞……好吧,你不讨好就不讨好吧,找个好夫君嫁了就成。”
冒乐眼睛紧眯,这回没再那么轻易相信系统的话:“我嫁人,就能解了骨香的毒?”
她确实看过一些小说,女主身患重疾,或者被下了什么奇怪的毒,只能依靠吸男主身上的气运才能逐渐转好。
冒乐:“那你为什么不在我刚穿书的时候提?”
冒乐不像原女主,她很有求生欲,什么男人不男人的,都没有她能活下去更重要。
嫁个好男人当然好,但前提是她得有这个命去享啊。
冒乐又不是于昌氏那种脑子被驴踢出个托马斯回旋的二货。
一旁听着的应止玥也有点好奇,系统真的这么厉害吗?
清音观主这个研制出它的人,可是都做不出解药来。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只要嫁了人生下儿子,你的生命就会得到延续。”
听了这话,冒乐的心才放回去一点,刚要再问问系统要多少积分才能换解药,就猛地抬起头:“应止玥,你笑什么?”
大小姐看着外间的风景,轻柔道:“刚才有人讲了个无聊的笑话,你没听到?”
冒乐不屑地嗤一声,她刚才全心在和系统对话,哪里有时间像原女主一样优哉游哉地看风景?
但她也没再说,只是心中认真琢磨着应该怎么找到好夫君套牢——
于贵妃不是为了原女主对付她的,难道范谦那小子在这点上没说谎?
所以说……于贵妃真的有心让她和大皇子成亲?
那她可得仔细盘算盘算。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马车辘辘停下。
在积雪的覆盖下,宫中的树木也变得婆娑而宁静,枝叶上挂满了晶莹的冰柱。
看到来接她们的人,应止玥眉毛微挑,而冒乐更是比她还惊讶:“清音……清音观主,你怎么在京城?怎么是你来接?”
冒乐被自己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去管其他人,所以不知道清音观主什么时候从代城来的京城。
冒乐对清音观主印象不错,因为哪怕她不是应止玥的事情被揭发出来,有别于其他人,清音观主对她的态度依旧没什么变化。”
清音观主平和地点点头:“冒善人说笑了,二公主带着她的面首们进了宫。两位可能不知,这位二公主最是放浪形骸。于贵妃怕她冲撞了你们,特意叫我来接引。”
说完,她看向一边的大小姐,目光凝在对方腰上的五刑玉时,笑容更真切了一些:“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应止玥望过去,弯了弯唇角,“观主当真叫我好找。”
凉雪纷纷,散在她眼里都是微妙的弧光,更显得整个人静美易碎。
清音观主不由得在心中叹口气,无论在京城的芦亭山,在代城的九宿道观,还是现在,大小姐都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哪怕应止玥已经死过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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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清音观主也要说,大小姐是真的没什么求生欲望。
在应止玥离开芦亭山回府的前几天,她带着范老爷托她带的药,去敲了应止玥的门。
——范老爷给了不少冥珠,为什么不要?
至于应止玥已经知道他煮的汤药其实是骨香这件事,就没有必要再说了,多伤和气。
门开了。
清音观主端着那杯散发异香的药,温和道:“善人,这是范老爷委托我给你带的药汤,说是你惯爱喝的那种。”
应止玥抬眸看一眼。
——惯爱喝的那种?
之前她不知道这药的名字,现在倒是很清楚。
那不就是骨香嘛。
“我的好父亲这么快就等不及了?”应止玥嗅了嗅那杯茶汤,温柔露个笑,“好吧,那我明天就下山回府吧。”
小姝最近给她煮的茶汤味道都奇奇怪怪的,应止玥甚至怀疑对方在伺机报复。
但是这几天她都没再吐血,甚至晚上不用再盖上厚重的被衾,也没有像之前那么嗜睡,能感觉到身体都轻松不少。
所以小姝的这些汤药是在帮她疗养的。
可再疗养又有什么用,顶多是拖长一点点活着的时间而已,更别说这药还这么苦。
呕。
她死了都不想喝这么苦的药。
但说来奇怪,应止玥记得自己睡前没有动那些苦苦的汤药,但是白天再醒来的时候,小几上的茶盏却已经空了。
难道说是小姝喂她——
应止玥果断划掉了这个可能性。
那就只能说明她因为身体病殃殃,晚上太渴,连入口这么苦的药都不嫌弃,竟然全都给喝干净了。
这药还不如范老爷给她端来的骨香易入口呢。
良药苦口利于病。
但应大小姐选择甜药。
想到这里,她把小姝之前留在小几上的苦药倒进插着花的瓷瓶里,摆弄摆弄枝茎将其掩盖住,这才惬意地靠回去,转而看向清音观主,敷衍地嘘一声:“别告诉小姝哦。”
不然小姝知道后生气的话,她恐怕不能趁对方不备,把人打晕后强硬带下山了。
——抱歉,大小姐就是这么恶劣的坏人,知道小姝在想办法帮她疗养之后,她不但不感动,反而更想拐走小姝了。
清音观主不再是长生村里的少女李念,早已失去共情的能力,她不至于为所谓的“小姝”不平。
更不要提,范老爷的骨香都是从她这里买走的,也可以看做她间接促成了这一切的发生。
于是清音观主自己也说不清楚,心中翻搅出来的那点情绪叫什么,她下意识问道:“你知道国公府的陆世子最近一直在寻骨香的解药吗?连皇帝都被惊动了。”
那仗势可真不小。
“我那位好侄子也中毒了?”
应止玥无聊地敲了敲桌上的那杯骨香,浅浅打个哈欠,“他是找不到的。”
骨香没有解药。
严格来说,骨香甚至不能算作一味毒,它是把人的骨头泡进酒里一样,一点一点腐蚀掉,最后松散的骨头碎屑都能散发出隐约的迷离香气,像酒一般引人沉醉。
经脉堵掉尚可疏通,可是骨头都变成齑粉了,又该怎么解毒呢?
骨香是解不掉的。
清音观主一哽,但还是说道:“不是他中毒。”
“哦。”应止玥无所谓地点点头,“那也好,我才不想和他一起死。”
大小姐眸色轻盈,笑容恬静,却在此情此景下透出点莫名的残忍,
看她这样,清音观主那句“你不想知道小姝是谁吗?”含到舌尖,却在看到应止玥端起茶盏抿掉一口骨香后,又给吞了回去。
应止玥喝了两口汤药,唇齿萦绕着熟悉的味道,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应府,这才像想起什么,闲聊似地问:“小姝愿意和我回应府吗?”
清音观主:“不会。”
她答的是不会,而非不愿,不过很少有问话的人能察觉出这两者的区别。
应止玥也不能。
清音观主怀揣着自己也说不清的想法,去看面前容色清丽的大小姐停住喝药的动作。可下一秒,那口含在细粉唇里的汤药又被轻轻咽下去。
出乎清音观主意料,应止玥没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只平静点了点头:“我想也是。”
就在那一刻,清音观主心中盘亘的恶意漫上来,或者要用幸灾乐祸更为贴切:原来应止玥也不知道,“小姝”到底为她做了什么。
发现自己用了一个“也”字时,清音观主摸了摸发髻的点翠簪,可它不是用孔雀羽做成,鲜亮的绒花来自于狐狸褪掉的尾巴毛。
狸娘……狸娘当然是不知道的。
也没必要让狸娘知道。
清音观主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是笑“小姝”还是笑自己,她没再多说什么,回身替应止玥关上门,走了出去。
雨后的寺观宁静,散发出一种清幽的苦味。
她想起来晨间见到的“小姝”,又或者说是国公府那位名动天下的陆三郎,陆雪殊。
就像是刚才应止玥的回答一样,清音观主也只摇摇头,没有再说谎话去诓骗他:“骨香是没有解药的。”
清音观主爱冥珠,但都是公开透明的交易。
她治不了骨香这毒,也不会去要陆雪殊的冥珠。
沉默良久,她才听到一声淡淡的回应:“是吗。”
明明是明媚的清晨,俊美的公子眉眼却像是敛了整晚的夜色,他什么都没再说,无需侍从的伞来遮,只寂寂地行进雨里。
山雾缥缈,他高挺的身形也渐渐模糊起来。
陆雪殊神色平静,没有发怒,也不曾和人争吵,言辞礼貌,连眼眶也是干的。
唯有墨色的发丝和那身玄英色的衣衫,慢慢地被水浸湿了。
第79章 放浪形骸
宫道旁是绵延的屋苑, 琉璃瓦金辉闪耀,逆着日光映射出耀眼的光芒。
冒乐心神不宁,和清音观主简单问声好之后, 就急匆匆地想往于贵妃的地方去。
受宠的贵妃生下的大皇子, 无论怎么听都很像是气运之子。
她到底是来自于现代的读者, 没有古代人对于皇权天生的惧怕,自从知道自己得了骨香之后, 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之前的明河青只是意外,冒乐这回一定要用钢丝球擦亮眼睛, 找个好男人,先续上命,再做六宫宠爱在一身的皇后。
——这任老皇帝不太行,除了大皇子就只有一个公主, 所以大皇子肯定是未来的皇上。
还有谁的气运会比未来皇上更足?
清音观主看冒乐着急, 就托了身边的宫婢带她先行一步。冒乐也不和她客气, 在宫婢欲言又止的眼光下不耐烦道:“你不认路吗?”
于贵妃是让清音观主来接引她们的, 但是这位冒小姐不和清音观主一起,反而要先过去,无论怎么看都于理不合。
但冒乐哪里知道那么多?
知道也管不上了,她命都没了,有没有礼貌还能怎么样!
宫婢想劝她的话卡在喉咙里, 不声不吭地提着宫灯往前走了。
应止玥看着冒乐落在雪地上的脚印,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原以为观主是来寻我的。”
清音观主笑了:“我自然有事要寻善人你。”
却是没否认她的话。
应止玥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纠缠,转而看向自己腰间系上的五刑玉, 原本浅淡的粉色已经变成饱满的紫色, 她说:“观主的过往很精彩。”
清音观主:“善人过奖。”
“只是我不明白,”应止玥问, “观主是想要我做什么呢?”
清音观主的幻境并不复杂,只是以倒叙的形式出现。第一幕里被狠狠折磨、熬煮成汤的男人,就是李念的四叔。
如果说是要向李家族亲和流氓复仇的话,她早就已经独自完成了。何况李念不同于杨小姐,她神志清醒,目标明确,早在还是地主家小姐的时候,就已经研制出尸毒这样可怖的毒药。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
应止玥轻声问:“是关于狸娘吗?”
透过甬道,可以望见宫殿的轮廓,被落着厚实松雪的植被掩映,如同一只潜藏在影下的饕餮。
“善人会知道的。”
应止玥也没太指望她回答,鼻间轻轻哼出一声,看甬道尽头的六角宫灯闪烁出微弱的光,“骨香真的没得治?”
清音观主的回应一如在芦亭山上简单:“不能治。”
应止玥不由揶揄道:“可是冒乐和我不一样,很有可能长命百岁呢。”
毕竟冒乐是身揣系统的穿书人,和她这种病弱原土著不太一样。
然而清音观主对自己造出的毒药很有自信,“不管是谁,只要罹患骨香,就没有救治的可能。”
应止玥随意地哦了一声,并不是特别在意。
只是提及骨香,她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当时我喝骨香那件事,是不是你泄的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