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又想,人类最害怕的东西从来不是什么可怖怪物,而是未知。
陆雪殊没进过清音观主的幻境,会觉得害怕也是正常的。
她唇角漾出个浅淡的弧度,就想回握他的手再安慰几句,然而下一瞬,她的眼神凝固在桌子上一小块油亮扁平的阴影。
“啪叽。”
应止玥手上的书册掉落在地,要不是陆雪殊刚好拉着她的手,她怕是要非常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可饶是没摔倒,脸色也唰地一下吓得苍白。
陆雪殊的面色瞬间冷凝起来,两步过去把她圈在怀里,顺着她目光看过去。
大概是因为心中的设想和现实的反差太大,即便是陆雪殊,也不由得惊讶道:“只是一只蟑螂?”
——只是一只蟑螂?
只是一只蟑螂?!
在烛灯昏暗的光线下,桌子上的蟑螂缓缓蠕动着,触角敏感而细长,不断地摆动,时而停下,用小巧的口部不断地探测周围的气味。
冬天为什么也会有蟑螂啊?
外面都还下着雪呢。
还这么大只,都可以做蟑螂祖宗了!
而且……
“它还会飞!”应止玥不敢再看那个黑亮敏捷的蟑螂,也不管什么优雅不优雅的大小姐形象,整个人几乎都跳进了陆雪殊怀里,露出一点哪怕是直面要杀掉她的僵尸也不会泄出的哭腔,“你快把它赶走!”
应止玥虽然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看不到外面的样子,但依旧能透过他身体的微微颤动,察觉到他在勉力克制着笑意。
陆雪殊还敢笑?!
她气得狠狠咬他一口,魂都没了,非常崩溃地质问道:“陆雪殊,你到底是站在蟑螂那一边,还是站在我这一边?”
大小姐猜得没错,陆雪殊确实在竭力忍笑,但眼看她整个人都吓得要滑下去了,无奈地摇摇头,轻而稳地将她双腿重新固定在自己的腰上,单臂将她搂住。
几息过后,应止玥感到一点外间冬雪的气息飘浮过来,在他怀里闷闷地问:“赶跑了吗?”
“嗯。”陆雪殊环住她的腰,给予了她充分的支撑,却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般,只在她耳廓边缘用气音答,“当然是站在你这一边,大小姐。”
暮雪吹进来的风漪漪,拂过一点他身上的好闻气息,像是某种陌生的植株。
可他气音放得这么低,又这样淡,好像是不会说话,只能用微不可察的呼吸和她交流。
应止玥抬起头,看他周身轮廓映在光影里,可又因为外间细雪,带来点冰凉的稀疏寒气。
清而苦的,小姝的。
她鬼迷心窍地问:“今天能不能一直这么叫我?”
应止玥的想法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这想法也没什么根据。
可还没等她反口,陆雪殊已经垂眸吻过她微湿的眼睫,低声唤:“大小姐。”
大小姐被狠狠击中了。
在芦亭山上的时候,应止玥其实想过很多次小姝会说话是什么样子,虽然后来有了陆雪殊——
可带着假面的陆雪殊,和她身边冷淡却偶尔温柔的小姝有着很微妙的不同。
但应止玥知道,今晚的陆雪殊就是小姝。
或者说,哪怕因着哑巴侍女的这一层阻碍,小姝也未必是真的“小姝”。
可今晚,抱着她的人就是芦亭山上会说话的小姝。
对上那双锐而清冷的眼,应止玥只感到目眩神迷。
于她而言,清音观主的事情只是一抹浅淡的阴云,她不会去特别在意,可在此刻也催生出其他的勇气。
于是,应止玥没让陆雪殊放下自己,只是缓缓地回抱过去,拿他的手向膝盖处移了移。
只是移了不到半寸,她就停下来。
用比对方还轻的,春雾也似的气音试探道:“再和大小姐试一次,好不好?”
第82章 道什么歉
对大小姐来说, 陆雪殊的眼眸实在是很像一片潭湖。
没什么涟漪,很安静,但泠泠的波光却像能映出无边际的山麓, 浸过微寒的一天星。
唯有一点不好, 就是非常不解风情。
刚才在应止玥问他要不要再试一次后, 陆雪殊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把她平稳地放落地, 又端来晚膳陪她用了,帮大小姐洗漱完后, 又重新将她之前看到一半的书册拿过来。
可声音虽小,但她肯定陆雪殊听到了!
这种时候,谁想看什么《太平广记》啊?
虽说应止玥有过预料,然而真的发生时, 还是有点不开心, 鼻腔轻轻地哼出一声。
应止玥第三次从书册上移开视线看向对面时, 陆雪殊终于予以回视, 含笑道:“怎么了?”
“没怎么。”应止玥不忿道,“我闲着没事干,哼一下还不行吗?你管我?”
“不敢。”
可应止玥看他没什么不敢的,因为陆雪殊漫不经心地回完她,就又低下头去了。
她已经看过了, 他读的和她是一样的,都是《太平广记》的第十册 ,讲的是名妓霍小玉和书生李益的爱情故事。
不过应止玥不觉得这是爱情故事, 因为两人情定终生后, 李益就跑了。
这种书生见异思迁的烂俗故事,应止玥没读过一百篇, 也读过八十篇,实在不觉得有什么意思。
故事能有她好看吗?
真讨厌。
她不太开心,但还是要说:“陆雪殊,你好漂亮。”
陆雪殊翻页的手指一停,“这么突然吗?”
确实是有点突然啦。
因为在应止玥原本的设想里,是她会在情动时望进对方沁着凉意的眼睛,看他身上浸了薄汗,眼尾勾出一抹微红时,再轻轻亲过他的眼睑,柔声说出来的。
现在确实不是说这话的好时机。
但谁让陆雪殊拒绝了她呢?
她怕今天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他翻书的手指修长,玉一样的温润色泽,烛光也像是一层釉,疏而漫地镀上指节处。
明明很会,却不喜欢做那种事,真是暴殄天物。
但这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应止玥平静了心绪,认真道:“你比我侄子——我是说,国公府的陆三郎还要好看。”
大家都说陆三郎是世上容貌最盛的美男子,可在她眼里,陆雪殊才是最好看的。
陆雪殊手指敲了敲书案,发出清脆的低响,有点好笑地问:“大小姐见过他吗?”
“……见过。”
应止玥毫不心虚地想,小时候见过,那也是见过。
而且也不需要对比,无论陆三郎长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比陆雪殊更好看了。
毕竟她喜欢陆雪殊。
然而除去这种“在我心里”的主观因素,应止玥对自己的审美也很有自信,她自己就这么美,因此说出来的话也是有说服力的。
大小姐是很有仪式感的一个人,要分别的时候总想送点礼物。
可是小姝不喜欢她的画,也不喜欢钱,应止玥本来想送给小姝另一个东西,但是和陆雪殊交际这么久,她也隐约猜到对方不会再需要了。
至于香囊鞋履这些东西,那是想都不要想了,大小姐是不可能会做的,陆雪殊做给她还差不多。
不过也正是因此,应止玥也不知道还能送他什么,只好夸夸他。
料想他再不为外物所动,也不会讨厌被夸吧?
说完这些话,应止玥也想放下了什么担子,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手中的故事里。
专注也是玛丽苏女主必不可少的一项品质,因此她连陆雪殊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的,都完全没察觉。
直到他问:“读完了吗?”
应止玥翻过最后一页,唔了一声,忍不住道:“这个结局我确实没想到。”
话本子里的负心书生不少见,但不得善终的她还是头一次读。
往常的故事里,名妓总是温婉大气,哪怕付出的一腔情意被负,也顶多是割袍断义不复相见。
但是,“霍小玉死掉后竟然还杀掉了李益。”
她还蛮喜欢这个结尾的。
然而,下一息应止玥就被人拦腰抱起来,她习惯性地环上他的颈,又有点疑惑:“已经到就寝的时候了吗?”
更漏上的时间明明还很早。
难不成是坏了?
不过她很快发现,不是更漏坏了,时间的走向也很明确。
因为陆雪殊刚把她搁到床榻上,宽大的手掌已经覆住她的肩,在她细微的颤抖中摩挲一下,声音里分辨不出什么情绪:“大小姐忘了自己说的话了吗?”
——“和我再试一次,好不好?”
-
不过,即便是应止玥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限度。
陆雪殊甚至没将手越过她的腰,只在上半身驻留片刻,她就已经眼波涣散,差点没了一回。
被他衔着吮过的时候,应止玥的腿无意识地外蹬,可是意识太不清楚了,连脚被床沿的柱角擦碰到都完全没有意识到。
倒是陆雪殊皱起眉,一边吻她,一边将她的脚踝捞起,指腹擦过绷紧脚背上的几道红痕,在她耳边低声问:“绑起来,可以吗?”
应止玥哪里能听清他在问什么,发觉自己想吻他的动作被避开之后,也没力气起身,只不满地漾出点生理性泪珠,“嗯……”
陆雪殊俯身尝过那一滴泪,很淡定地想,她这就是答应了。
柔软的绸绳缚过去,更显得脚踝骨外面的皮纯然的白。
一直到两只脚踝被分别固定在床两边的柱子上,应止玥才回了一点神,细嫩的耳根生出微弱的红,感觉这样的姿势实在是——
可还没等“羞耻”之类的情绪生出来,她就被他的动作吸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拉开矜带的手指冰凉,骨节却坚硬,存在感极强地硌在她后腰上,陆雪殊望下去的眼神很淡,一如此刻他的声调:
“把腰抬起来,大小姐。”
-
烛火氤氲成烟波,可此刻升起来的形状也是绵如软水的,几万重地层叠扑簌开。
应止玥双手扶在边沿,微微用力,让自己的上半身略微抬起,唯有脸向侧边别过去,长发如垂花蔓影一般的散落着。
她没有阻拦他的意思,可陆雪殊反而停住了动作。
少女柔软的手扣在缛榻里,粉润的指尖都被绸缎盖过,无声抓紧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按得好用力,都发白了。”
应止玥眉心皱紧,心想陆雪殊简直是烦人透顶,但她现在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只打算伸出手去挠他。
然而还没等搭到他手臂,她的手已经被握住了。
陆雪殊睫毛低垂,轻轻地贴过她微蜷的手背。
应止玥只感觉,她连着指关节都浸在麻酥酥的春雨中了,耳尖涨出一点潮色,“你……”
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心茫然地悬浮在空中,只有指尖搭在他手里。
她什么都没问出口,可陆雪殊反而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的,指节轻弯,勾挠了下她的手心,“大小姐不相信我吗?”
——确实,如果是小姝……如果是陆雪殊的话,她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于是应止玥将手从他的手心里挪开,感觉有点痒,可是紧绷的肌肉舒展开,下唇被咬出一点淡淡的痕迹。
其实还是有点紧张,但她另外抽出一点力气说:“你不要勉强自己。”
陆雪殊看向她,大小姐莹白的脸颊染着柔软的绯色。
还没真的做出什么,眼底就已经汪出一段水雾,鼻尖沁出点微微的粉,看上去脆弱极了。
勉强他?
她到底知不知道,从很早的时候——
陆雪殊喉间滑出一声冷淡的笑息,眸色却静静地沉下来。
他原是寡欲的人,但这不是因为毫无所求,而是想要的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
其实他并不擅长忍耐。
在应止玥之前,也没有人值得他用上“忍耐”这样的词去对待。
因而,这种唯独放在她身上的忍耐,即使时间这样长久,但也还是无法习惯。只能在这样亲近却无法妄动,只好日复一日的慢性煎熬中,阖上眼沉沉去抑制。
可大小姐先开口要求了不是吗?
既然这是应止玥要做的,那就要为他负责。
这样说起来,早在木偶的那场幻境中,应止玥就已经答应过会为他负责了。
可若只是这样而已,他根本就不可能满足。
——即便陆雪殊真的是狐狸犬,也绝不是温顺听话的种类。
他漫不经心地拨开了她的一绺湿发,想,要负责到什么地步呢?
这样细弱,轻缈如云雾一样的大小姐,都已经气力不匀了,还是要缠着他来密密地亲。
可是,甚至都没有探进去,只是在外缘轻轻地摩挲几下,她就已经受不住似的颤抖起来。
陆雪殊克制地回吻过去,在应止玥无意识地触上他颈上朱红似血的小痣时,他兀自得出了答案。
怀揣着这样的答案,他的笑容更温柔了。
应止玥却是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