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止玥表示没关系,刚要辞行,连枝就兴奋地叫嚷起来。
“找到了!我把瓜子穿在这块破玉上头了!”她粗鲁地拍了拍乳白色玉佩上的碎屑,举起来一串饱满的瓜子串,“姐姐,你瞧!”
应止玥本来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可是就是扫过去的瞬间,她立马就认出了这块玉。
连枝还嘟着嘴嫌弃:“这玉长得灰突突的,名字也不好,一点也不称我的五香瓜子。也不知道表姐从哪个垃圾堆捡到的这丑玉?”
一直在找五刑玉的应止玥:“……”
察觉到于昌氏的视线,应止玥本来要触上五刑玉的手一转弯,转而抚摸上了瓜子串,“这瓜子确实色泽饱满,粒粒分明,是我见过最美的瓜子。”
连枝:“……”
最美的瓜子……不应该是最好吃的瓜子吗?
不过姐姐是必然不会出错的。既然这不是应止玥的问题,那想来是她耳朵出现了问题吧。
于昌氏:“……应小姐不会喜欢嗑瓜子吧?”
应止玥面不改色地扯谎,“是啊,我生平一大爱好就是吃五香瓜子仁。自打不做人后,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漂亮的瓜子了。看来我和连枝很有缘,要是夫人放心,不如就让她和我在外面闲玩一段时间。”
连枝这下可不管瓜子的美貌有多重要了,直接把瓜子连带着五刑玉一起揣到应止玥的怀里,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也觉得这瓜子甚美,只是可惜要拴在这丑玉上,等出去我就将它丢了,省得碍了姐姐的眼。”
于昌氏有点孤疑地看了眼这块玉。然而,正如连枝所说,它破破烂烂的,虽然颜色是奶白的,但也是种没光泽的黯淡白。
总之,不会是应止玥这种大小姐能看得过眼的。
难不成,她真的有嗑瓜子的癖好?
应止玥自然也发现了于昌氏犹豫的神色,只是她懒得动用面部肌肉,只在旁边静静等着,再加上月光这么一打,看上去颇有一点面色不惊的风范。果不其然,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于昌氏还是把连枝交到她手里:“那妾便劳烦应小姐了。对了,这是连枝最爱吃的山楂糖丸,吃不到还会装肚子痛。等明天吃完的时候,劳烦小姐把她送回来就是。”
应止玥接过糖丸,点头应了,牵着连枝的手向宅子外走去。
踏出去前,鬼使神差地,应止玥回头又看了一眼。
于昌氏还端庄地站在原地,温和地笑着和她们挥手告别。
不得不说,自打应止玥不做人后,于昌氏是她见过最没有攻击性的善良鬼魂。
只是,榉树宽厚的叶子填满了庭院,应止玥刚来的时候见到的浓烟加剧,一种遮天蔽日的不祥感。穿着嫁衣的木偶还缩在庭院里,身体僵直,离远了看,倒也像是一棵弯着腰的榉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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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火啊!赶紧再来几个人搭把手!”
不过等到应止玥一踏出于昌氏的宅子,就知道为什么后院的烟会越来越浓了。
连枝对于二公子没什么印象,之前也听说了于家起火,因此抬起头好奇道:“那里就是于家宅子?看着怎么破破烂烂的。”
这可不是什么于家主宅的烟。
“是我住的客栈。”应止玥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出来一趟,家被烧了。
经了于昌氏宅子的这段插曲,她差点忘了今天早上听到的对话,这是她隔壁的李叔和陆夫人放的火,目的就是为了烧死陆雪殊。
他们想杀陆雪殊她不管,可应止玥的一箱子首饰裙子连着书籍还在那里,还不说香粉和凝露珠子,这下不是全都毁了!
着什么急,这群人就不能等她取完东西再开始杀人吗!
应止玥感受到了离奇的愤怒。
听完应止玥的叙述,连枝倒是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小公子好像和国公府的世子重名啊。”
应止玥:“是吗?”
应止玥虽然和她的挂名侄子不熟,但是也大抵知道他很受欢迎,名气也大。
只是,她不知道陆三郎的名气竟然大到鬼都知道。
“当然了。”连枝点头,她是天生带有钝感的人,对身边的人情世故了解不多,连自己丈夫娶过多少次亲都不记得。但即使这样她都耳闻过国公府世子的大名,想来应是其他的姐姐妹妹过于倾慕他,念叨到连枝的耳朵都锻炼出来了肌肉记忆。
山楂糖把连枝的嘴粘得亮亮的,她眼睛也睁得很大,问道:“姐姐,你会救这小公子吧!”
应止玥:“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姐姐是仙子啊。”连枝想起佛龛里的白玉观音,慈眉善目普度众生,她理所当然道,“仙子都是又美又善良的,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应止玥表示:那你可就想太多了。
先不说生死早有命数,要是冒乐没说谎骗人,那她还是这个世界的女主人公呢,还不是照样被拽得灵魂离体,只能在乱葬岗打苍蝇玩?
应止玥都自顾不暇,哪里会有能耐去拯救一个陌生人?
小公子再好看,又不是她的小姝。
连枝虽然迷迷糊糊丢了命,但是心地纯善,慌里慌张地想问应止玥有什么救人的办法,结果一看到对方的动作反而愣住,“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美人手执狼毫笔的样子恬静温文,很快就收了笔,将手里的信笺往连枝手边一递,甩了甩手,轻声嘱托道:“有机会把我的墨宝转送给于家。”
连枝:“……”救命,哪里有人会把自己写的东西称作墨宝的,这是不是有点太不要脸了?
等一下,这不是重点!
连枝一个猛甩头,努力把脑海里杂七杂八的想法忘掉,高声问:“姐姐,你要去哪里啊?”
可惜美人背影亭亭,一转眼就没了踪迹,只是连枝可以确定,她绝不是去嗣通客栈,更不是去于府。
想到这里,连枝才把手里的信笺拿起来,定睛一看。
虽然应止玥很自恋,可她的字确实和本人一样漂亮,迥媚劲健,行如云烟,不愧“京城第一美人”的盛誉。而墨迹未干的信笺上,端端正正书写了十六个大字。
——火药滞销,只能烧家。少爷克妻,救救我们。
连枝:“……”
第10章 睡莲托盘
地府的开口是奈何桥,无精打采的孟婆本还在批发倒茶,嘴里念叨着“下一位”,却在看到来人时眼睛猛地睁大,头也不回地大声吆喝道:“应家的大小姐来了!”
奈何桥左右两边的夹道是金银双桥,延金桥数百步,忽逢应援团。
这些地府的员工都是多功能复合型人才。不仅会杀人,还会走位,不出十秒的功夫就排成了整齐的几列,尖叫声很有节奏地随着大小姐的步伐而动。他们头上绑着粉红色的应援头带,齐声呐喊。
“超绝美人应止玥”
“云雾音色应止玥”
“流量第一应止玥”
“女男通杀应止玥”
“应大小姐神仙中人,蛊王传奇,绝世美颜 ,一统江湖!”
不仅整齐划一,还带分高低声部的。
鬼差脸都黑了半边,恨不得给站在最前面为应止玥做肖像画的站哥一个大逼兜。地府的一把手都没这待遇也就算了,一群鬼为什么要称呼应止玥是“神仙中人”?
不知道鬼界和仙界是多年的宿敌吗!
他的同僚也很愤慨,连声附和道:“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红颜枯骨吗?你们这帮肤浅的东西,看到个美人就走不动路,魂都没了,真是丢尽鬼界的脸面。我问问你们,身为鬼的尊严在哪里?你们的良心在哪里?道德在哪里?职业守则在哪里?应家大小姐的联系方式又在哪里?!”
鬼差:“……”
没救了,统统毁灭吧。
他转向罪魁祸首,憋了一股气问:“不知道大小姐前来,所为何事?”
应止玥看他憋屈的神色有趣,浅浅笑了一下,“多日不见,鬼差大人倒还是这么严肃。”
她神色并不认真,兴致也不见得多高,显然只是随口开句玩笑,眼眸都是半垂着的慵倦。
地府的转魂灯顺着忘川河流淌,拂过她鬓角也是半明半昧的形状,一缕发丝被风轻轻吹乱,温柔地路过她细腻的耳尖。地府精心饲养了一年的莲花花苞一直是紧闭着的,却在这一刻蓦然盛放,层层叠叠的花瓣堆出浓艳的颜色,她的面庞影影绰绰浮动在河面上,本是清雅的美人面,却因着身处地府的原因,显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靡丽来。
鬼差一愣,然而应止玥没有发现他片刻的失神,提了正题:“我想要借阅一下地府的生死簿,不知道大人能否行个方便?”
他低下头,终于强行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正色道:“当然不行。”
地府的生死簿可断人命数,除了宗主和他委任的阎王,也就只有他的同僚因着需要尽到保管之责而暂时经手,珍贵至极,怎么能让一个柔弱的女鬼魂灵查看呢?
话音还没落,只见他的同僚一个箭步冲过来,也不知道短短的时间里从哪里搞到的应援头带,满脸殷勤地把“珍贵至极”的生死簿呈上,“这是今年的生死簿,大小姐您还想看前几年的吗?”
鬼差原来只黑了半边的脸彻底黑了,怒斥道:“玩忽职守,阎王知道了定要将你发放北边极寒之地!”
同僚像是脑子被猛锤了下,歉意地对应止玥笑一笑,随即把生死簿收了回去。
鬼差这才舒了半口气,心想虽然这小子贪图美色,但是好在孺子可教……
想法还没落地,只见同僚几步跑到奈何桥边,把“珍贵至极、五十万斛奇珍异宝都不能换来摸一摸封皮”的生死簿放在忘川里涮了涮,还顺手揪下了旁边刚开的睡莲当托盘,这才满脸堆笑地重新送到大小姐的面前。
跟涮抹布似的。
这睡莲也是十万分的丢人现眼,原本走的是一个高贵冷艳无鬼可侵犯的莲花设定,现下几乎是扬着脖子等待被揪下来,因为担心会刺了美人的手,还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的叶片都给缩了起来,花瓣都因为害羞红了好几度。
同僚跟着睡莲羞涩道:“这簿子的封皮太丑了,怕是入不了大小姐的眼。”
鬼差:我们鬼界可能真的要完蛋了。
见此,应止玥倒是没伸手,“你这样直接拿给我,没关系吗?”
同僚心花怒放,觉得大小姐果然是人美心善,鬼界罕有。他的脑袋摇得飞速,几乎能看见残影,一迭声地表示一点关系都没有,“阎王早已嘱托我,您想看什么都可以,不必担忧小的。”
应止玥本也就是形式上的一问,闻言道了声谢,接手细细翻阅起来。
同僚的脸热得能烧开水,鬼差知道这人是彻底指望不上了,转过头来无奈地问:“你是想查自己的命数吗?”
“不是。”应止玥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现在应家被雷劈晕的那位女郎虽然还挂着她的名字,不过已经不是她本人了。在应止玥看来,留存在世的不过是一具皮囊了。
应止玥没再多看他,因为她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唔了一声,“看来这小公子确实是今天的死期啊。”
“什么小公子?”
应止玥倒是没想隐藏,随口问:“就是陆雪殊。说来,我有个生在国公府的侄子也是这个名字,他的阳寿会不会长一些?”
鬼差心里一紧,只是还没等想好措辞,阎王归府,她把生死簿交还到同僚手中,过去和地府的主人打招呼,平铺直叙道:“有关于小姝的消息,不需要再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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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代城可真是热闹了,一天之内发生两起火灾。清早的那一场是于家的主宅,傍晚的这一场则发生在嗣通客栈。
不仅是于家二少爷的新妇不幸罹难,听闻有个来府的远房亲戚也很倒霉地一并被烧死了。
至于嗣通客栈,不得不说李叔安排得很周全。假如所有反派都能像他一样认真严谨,早就没有主角的事情了。
换言之,那位倒霉的小公子果然是活不过今晚。
应止玥嫌弃房梁倒下时落下的尘灰,走得慢吞吞。等来到事故发生地时,触目皆是燃烧的红。纱幔宛如游走的火龙,摆放的一摞子坟典烧得只剩下书脊,毛笔的铜管滚烫,宣纸上的墨字飞落成灰,又像是一场极为庄严的祭祀。
被谋杀的正主呛入了过多的烟尘,已经陷入昏睡。
然而应止玥缺乏必要的同情之心,嗓音挺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那回事:“醒醒,陆雪殊,你快咽气了,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年轻公子的皮肤底子是过于苍白的质地,反而被火苗煨出来些许血色,鸦羽般浓密的睫毛颤了一下,露出来极清润的一双眼。生得过于漂亮,甚至会让人有点惋惜,这样的秀丽五官居然是长在一个将死之人的脸上。
他咳了一声,说出的话却发哑:“您是来杀我的鬼吗?”
应止玥漫不经意地嗯了一声,料想他应该很害怕。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淡色的唇反而勾起来,原本看上去就无辜的眼睛更是弯成一道弧:“您亲自过来,倒是我的殊荣了。”
如果忽略到此处浓烟滚滚,他的神色几乎可以称得上天真。
可眼看着火舌要舔过他衣角,连应止玥都觉得他看上去过于自若了。
不过说到底,这也不是太大的事。
应止玥硬生生把含在舌尖的话咽了下去,转而开口:“是你母亲和李叔放的火,他们说你是野种,阻了你大哥的路。不过陆强昨晚去参加了于二少爷的婚宴,喝得太多便被主人邀请留宿。结果今早关附于府走了水,因而你大哥没有逃出来。”
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概括了他的一生。
她神色是温柔的,说出的话却这样冷,陆雪殊也怔了一下,“原来如此。”
不过他转眼就将这话头接过去,笑道:“只劳烦大人在阎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来生我还想要张好看的脸。”
他气质洒脱,嗓音清若,如泠泠清泉。
饶是应止玥这样的人,也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两眼,真诚地问道:“烟难道没呛进你的肺里,而是全都进了你的脑子吗?”
死了的时候就惦记着一张好脸,应止玥就没见过这样肤浅的神经病!
陆雪殊:“大人不是男人,不知道我们最值钱的就是这张脸。”
应止玥:“……”
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火势已经蔓延开,应止玥低头去拿从鬼差那里取的招魂幡,因此没留心向着她这个方向倒过来的四方房梁。
“大人?”
刹那间,她被扑离了原地,清若的药香味盈入鼻间,像是这无处可藏的炽热房间,忽然下起了一场雨。
烧灼着的横梁沉重地坍塌而下,应止玥听到耳边传来闷哼一声,她没来得及掀眸去看,手里拿着的雪白幡子却反被挡道了自己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