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一本正经纠正他,“堂哥。”
许顾行一笑,“还挺计较。”
他拆下眼镜,神色疲倦的往沙发里一靠,抬手看了眼时间,问:“饿了么?让人给你送点吃的上来,喜欢吃什么?”
凝顾默了,这人是不是上班上傻了,大晚上叫她过来等了那么久,就为了让她来吃个酒店宵夜?
“我不饿,跳舞减肥。谢谢。”
“不饿?那好吧。”他低头,自顾自地拔了个电话点了一份餐,然后语气抱歉的对她说:“我今晚还没用餐,胃有点受不了,你不介意吧?”
大概传递了个“虽然很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但我这忙到现在都没吃饭,你应该不会不体谅长辈的”的意思,许顾行到底还是个混迹官场的什么书什么记,拿捏人心这种小把戏,凝顾还是玩不过他的。
凝顾摇头。
真·不会接话·凝顾,沉默片刻后,淡淡回了句:“您工作辛苦了。”
许顾行原本正在喝水,突然被这一句话把水噎到鼻腔里,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轻咳了几声,笑着揶揄,“不辛苦,命苦。”
闻言,凝顾也跟着勾了勾嘴角。
他像在问明天天气预报一样,问:“最近在看什么书?”
凝顾回:“汉将霍去病。”
他笑,“小姑娘怎么看这些书。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行。”
“有想的大学吗?”
凝顾顿了顿,“有的。”
许顾行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低着头,什么表情都看不清,“觉得有把握能上吗?”
“没有。”她的语气很迟疑,语速极慢,似乎并不愿意说出这样一个结果。
这样的回答,让许顾行挑了挑眉,“为什么没有?觉得自己分数不够,还是......”
话音未落,小姑娘应声打断,“分数够的。”
“那就是别的原因,让我猜猜。”他笑,“你妈妈想让你参加艺考,将来从事专业芭蕾舞舞者,但实际上你并不想让她如愿。”
凝顾没说话。
眼前这个男人,该是纨绔干过的事儿他一件没落下,骨子里就是个被惯得蔫坏的黑心少爷,即使他现在衣着正统,面容和善,依然透着一股子斯文败类的气质。
若论他是许家举足轻重的人,说不上,但也是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之一,这也是她还愿意坐在这里的原因。
“你有没有想过,你真的是不喜欢芭蕾,还是单纯不愿意听你妈妈的话?如果是后者,我倒觉得大可不必。”
漆黑的夜空,当黑暗足够暗,微弱的光也会熠熠生辉。或许离天空近了许多,南荔的天空多了几颗肉眼能及的星星。
四下蓦然沉寂,伴着一声虚弱的叹息,她眉眼平静,“我没有那么幼稚。我来,只是想知道,我要怎么样挣脱那些人的束缚。”
许顾行望向窗外的霓虹灯,额前碎发下眉棱深邃,眼底涌起骇浪。
许顾行在初中时曾在爷爷奶奶家住过一段时间。
他的印象里,那时候这个小堂妹就辗转在许家和林家之间。
凝顾吃饭总是低头,平时也怯懦寡言像个小透明,只要有人跟她说话,她就是一副温软和气的态度。
凝顾出生那年,许父许母离婚了。
许父那年刚好进外交部,工作繁多,经常好几个月见不得人。
许母生女后,总觉得许家人思想里重男轻女,没多久就患上产后抑郁症。
那时许父只好医院工作两头跑,但精神病的患者总是敏感多疑,有段时间许母发现许父身上总带着香水味,吵着闹着要离婚。
后来折腾了半年,婚也离了,刚出生就被扔在林家养着的凝顾也能爬能走了。
许母出去了三年,病情好转了不少,重新回归工作,冷静下来时,许父找上了门。本来两人也没有多大的感情问题,误会解释清楚了,复婚后没多久,又怀上一个孩子。
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男孩,一家三口的幸福之家,全然忘了林家还有个女儿的存在。
林家养了凝顾这么久,也算仁至义尽,要把她送回许家。彼时许母的事业刚刚起步,照顾一个幼儿已经很费力,何况多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凝顾的童年便是这样,许家林家之间辗转度过的。
感情这种东西,不经营真的就不存在。
好不容易等许父许母的事业都稳定下来,再把女儿接回家,血肉亲情也早已离了心。
许顾行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许凝顾。
许家高门显赫,许顾行少时纨绔,活得恣意放肆,真正意义上泡在蜜罐养大的孩子。
到后来家族安排,一路从学业到未来配偶,规划好了荣华一生,许顾行都不觉得失去选择权是一件值得抗衡的事。
有得必有失,纨绔半生的肆意妄为,换来按部就班的人生,他觉得很合理。
直到他目睹了许凝顾。
许凝顾不起眼,却有无法言说的韧性。
他经常听见爷爷奶奶说她叛逆,不听话,不服管教,也时常听闻她比赛得奖,成绩优秀,给的“答卷”令人满意。
渐渐的他开始明白,这个小堂妹要的不是许家能给的荣华,而是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那个东西有个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名字,叫做爱意。
原生家庭给她带来的负面影响,让她分明理智又清醒,骨子里都溢着悲观,她不是怨恨,而是抗拒。
今晚,她是来寻求“出逃办法”的。
而他,清楚自己曾有福分却错失时机拥有叛逆资本的那一刻,做了一个决定。
海风喧嚣,许顾行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说:“你很在意许家偏心许眷顾这件事?或者说,你无法容忍爱你的人,分出一点点爱意给别人。”
凝顾一愣,没想到他沉默许久,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是。”
她语气平和,眼底平静,让人误以为那不带情绪。
许顾行说:“你不是一个没有资本的人,你应该有做任何事的勇气,但前提是,把你应该做的事做完。”
谈话到最后,许凝顾到底没陪他吃饭,谈完便让秘书送她回叶绿园。
看见着瘦弱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许顾行叹了叹。
那些年少时光里,少年曾像一株野草,疯狂生长,肆意叛逆。
他很好奇,怎样的结果才配得上小姑娘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
清晨,汽车引擎声划破晨早的宁静,别墅大门开启。
一个少年从车上下来,精致清隽的脸有些苍白,眼尾狭长上翘的眼睑下带着浓浓的乌黑,往下勾勒出清冷的轮廓。
男孩子的头发长得快,不肖两个星期,短寸头变得长而细密,扎手的触感变成了软软的毛发。
宋壶深在玄关换鞋,薄黑的睫尖轻微闪动。
周围沉静无声,走进去,厨房里有开水咕噜咕噜滚动的声音。
窗外澄净,隐隐约约倒映着树影的晨光,一阵风飘过,树叶沙沙作响,偶尔有落叶飘落在草坪上。
宋壶深打开冰箱,倒了杯冰水,冰凉的水流入喉间,一时清凉和清醒席卷全身。玻璃杯渗着冰水珠,置放在玻璃桌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门外一阵脚步声作响,小鹿姨拿着一罐红豆和一个竹编托盘进来,见着厨房不动声色站着一个人,吓一跳。
“阿深,怎么站在这?刚睡醒还是刚回来啊?”
宋壶深脸色不太好,声音也嘶哑,“小鹿姨,凝顾呢?”
小鹿姨把红豆倒进竹编托盘里,打算拿出去晒,心不在焉的回答他,“凝凝啊,她说跟温家小姐饮早茶,下午去看相声演出,晚上才回来,她没跟你说吗?”
少年下颚绷的微紧,语气低沉,“没有。”
小鹿姨笑得温蔼,“跟姐姐闹脾气了?等着被姐姐哄?”
宋壶深漆黑双眸里一片幽暗,映衬着肌肤苍白,更显得冷清,不吭声。
见着这委屈模样,小鹿姨哭笑不得,“别闹脾气了,小鹿姨给你做斋肠粉吃,吃完好好睡一觉,你姐姐就回来了。”
“不吃了。”
旋即,宋壶深转身出了厨房,上了楼。
小鹿姨追着到楼梯口,喊着问:“那你晚上吃不吃?”
“不吃!”
房间里,厚重的窗帘隔绝光亮,少年躺进被窝,蜷缩着双腿,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时间过了许久,窗外的风吹动窗前的布帘,一丝清亮的光线透进来,洒在地板上,空气中盘绕着丁达尔效应的尘埃。
树捎上鸟儿清脆的鸣声,让人不由自主陷入柔软的梦乡。
宋壶深醒来,半躺在床上,伸手去捡床边的奶箱。
捡起箱子一看,空空的。
眼尾一滴透明水珠落进枕边,瞬间浸出一个黑色印记,不哄他就算了,连奶都不给他买了......
他墨黑的眸闪过一丝痛苦。
把她关起来算了,这样她就只能看着自己了,把血当作墨水,把灵魂铭刻在她的身上......
第17章 第十七章
夜晚吹起风, 金香会所内的几人正在聚会。
林化之眼神落定,球杆一推白球,应声撞击, 目标球便落入球袋。
夏李从嘉盯着桌面, 正纠结着解球, 突然看林化之在旁边眉眼抽搐在使眼色, 示意他看一整晚捧着手机在沙发坐着的人。
夏李从嘉转眼一看,一脸懵的耸肩。
宋小少爷一连几天组局, 并抱着誓死战斗到天明的决心。从刚开始玩得异常上头,到今晚来到一屁股坐下,什么都不玩,也不说话, 捧着个手机就开启修仙模式。
“他怎么回事?”
“不知道,好几天都这样了。”
“小少爷不会生病了吧。”
“要不......百度一下?”
“我看看......”
林化之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在打字:一个人突然无缘无故不说话了, 是生病了吗?
搜索, 跳出网页。
某著名心理咨询师病情分析:这种情况一方面可能是心理受到某种刺激,另一方面是大脑疾病引起, 建议及早送病人到医院进行CT检查......
越看越离谱,夏李从嘉白了他一眼, “啧, 小少爷不是无缘无故不说话, 你靠不靠谱, 把这四个字删掉重新查。”
林化之点头, 一脸认同, 删掉,输入:突然不说话是什么原因?
“突然不说话可能是患者大脑皮质的语言中枢受损导致, 常见于脑血管意外,比如脑出血、脑梗死等,严重者需要手术或者钻孔引流进行治疗......”
“你们在干嘛?”陈识见这两人鬼鬼祟祟的,走近一看,“什么钻孔引流治疗......”
林化之“嘘”了一声,嫌弃道:“保护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抠群死而弍二五九一寺齐病人隐私懂不懂?臭石头,你能不能把你所剩无几的素质捡一捡?”
陈识嗤了一声,骂了一句神经。
另一边走过来的叶叙已经强盗似的枪过他的手机,大概浏览了一眼,捂着嘴笑了。
“说真的,我觉得你们才需要去照个CT。”叶叙把手机内容分享给陈识,止不住的笑。
陈识一看,颤着肩忍住笑意,一把搂过“CT达人”的肩,“没听过一个梗吗?度娘问诊,癌症起步。你们......怎么能那么邪乎哈哈哈哈”
俩人:“......”
“谁说的百度?”
“谁先动手的?”
俩人挎着脸像小学鸡一样追究责任,对视一眼,默契止战,不约而同决定要把这件傻逼时烂在肚子里。
与此同时,端坐在沙发上抑郁的某人,穿着黑裤白衫也是冷清矜贵的模样,眼底淡漠,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把玩着手机。
正在宋小少爷百无聊赖之时,突然灵光一现,他点了开蚂蚁庄园,正打算胖揍一只叫疑点点的鸡。
突然旁边沙发陷下,叶叙一脸调笑,“哟,又揍上了?今天揍的早啊。”
宋壶深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别揍了,再揍‘小鸡’都要黑化了。”叶叙劝着,“这桌球能玩出个鸟的心情愉快,林化之订了座,哥哥们带你下半场嗨皮去。”
宋壶深还在揍疑点点,闻声冷笑,“就你们这点舞蹈功底,进了舞池,别人还以为你们在非洲原始部落请神祈雨呢。”
叶叙齿缝间“嘶”了一声,由衷地道:“我觉得你在嘴毒这一块儿,确实需要钻孔引流治疗一下。”
“你说什么?”
“额......”
叶叙说话的声音卡了,眼神飘忽,照小少爷的性子,这火星子他能起,火灾他承受不起。
下一秒,他毫无心理负担的出卖了兄弟,“是林化之。”
“......”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
唱跳型选手是吧,拉着凝顾唱了一晚上是吧,少爷不跟他计较,傻逼玩意儿还往枪口上撞,那他就不跟自家兄弟客气了。
结果那天晚上,宋小少爷不知道从哪找了个按脚师傅过来,阴险地摁着林化之一边唱歌一边做“足底按摩”,并让人留下一段林化之鬼哭狼嚎的珍贵影像供兄弟们欣赏了一二十年。
至此,宋壶深圈中小霸王的地位再一次得到巩固,再无人胆敢谋权篡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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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相声演出,也差不多到了饭点,凝顾和温挽在后巷口跟陶桃约了晚饭,三人酒足饭饱后,在后巷口的旧河堤边散步消食。
河道被改了,河水被引流到另一条河道,后巷口这条小河也逐渐干涸。
后巷口的热心市民在河道淤泥地里划分出一小格一小格的地方,种了各种小青菜。小青菜们一看就经过热情打理,一颗颗力挺挺地栽在地上,还怪可爱的。
凝顾散完步,正打算回去,突然接到卢烟树的电话。
她问凝顾在哪。
凝顾看了一眼四周,只说了个大概位置。
卢烟树就说来找她,然后急匆匆挂了电话。
在原地大概等了十几分钟,凝顾就看见远远停了辆车,一个女孩从车上下来拎着裙子就朝她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