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周应淮为主角的故事里,商采采单薄的可怕,似乎只是为了衬托女主的善良光明而存在,在必要时出现,用拙劣的计谋为二人制造危难中相亲相爱、误解后重燃爱火的老套剧情。
书中,商采采最终死在自己的拙计之中,到死仍挂念着周应淮,可悲地自怜:“他本无意穿堂风,是我一厢情愿,是我咎由自取。”
“呸!”顾一念拍开光屏,让914远远丢开这本烂书,最好永久删除。
她才不信什么无意穿堂风,周应淮是个人,是故事中着墨最多,最为智慧、慷慨、温柔良善的人,这样的人不该想不到那些行为的后果,也理应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顾一念不知道从前在凡世时商采采是什么样子,但她聪慧美丽,工于心计,善于隐忍,修炼也是极为刻苦,这样的人不该过不好,更不该成为旁人爱情的垫脚石。
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三圈,顾一念仍是气得睡不着。大半夜摸去商采采的山头,动用师尊留下的各色法宝破开禁制,她一路长驱直入,给了睡梦中的女子兜头一巴掌。
“商采采,你是不是有毛病?”
商采采惊醒,捂着额角坐起,没还口也没还手。生平第一次在面对这个老对家时,她眼中没有装模作样的柔弱可怜,没有嫉恨、嘲讽、冷漠,或是任何其他的情绪。
杏眼圆睁,清润的眸光中,盛满纯粹的震惊。
不是,你半夜来我家打我,我有毛病?
第35章 他不简单
商采采回想了好一阵, 不记得有哪一次矛盾,值得将她们的关系恶化到这种半夜破开禁制,冲进来将人打醒的地步。
虽说她们本就说不上友善, 但商采采心中十分清楚,顾一念无过,是她挑衅在先。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顾一念性子娇纵,却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正思索着, 又一巴掌打在肩头, 顾一念满眼失望:“商采采,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商采采:“……?”这都是我的词吧?
被连番攻击, 商采采也生了火气。她本就不是什么善人,平素在外装柔弱扮可怜,如今深更半夜,自家卧榻, 老对头送上门来, 怎能继续忍气吞声?
顾一念晚她二百年入门,灵根特殊, 修行之路坎坷,只在沈如朽飞升时突破了筑基,至今再没提升。而她已有化神修为,只要提前封住她储物戒中的诸多灵宝, 即便雷灵根拥有越级对抗的实力, 也是无济于事。
商采采打定主意在今夜干一场大的,捉住筑基小修士细白的腕子, 反身将她压在榻上,还没来得及聚起灵力, 便对上了她暗色中闪动的眸光,满眼心痛,如同质问。
“我……我没想打你。商采采惊了一瞬,烫到一般松开手,她的声音很轻,似是在告诉自己:“化神欺负筑基,我还没那么无耻。”
抽身退开,定了定神,她尽量维持着声线平常,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顾一念不答反问:“周应淮就那么重要吗,值得你做到那种地步?”
商采采满脸莫名:“我对他做什么了?”
沈如朽飞升后的几百年里,周应淮继任了庇护者的角色,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顾一念,顺理成章地与她走到了一起。
“那是你的道侣,对你一心一意,我……”商采采声音低了下去,赌气道:“我倒是想,也要他愿意才行。”
顾一念气结,忍不住又给了她一巴掌。
不痛不痒的一掌被商采采随手挥开,左右夜深人静,她不再压抑自己,明白展露出嫉恨:“顾一念,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当很清楚。我永远也不可能祝福你们,我会一直针对你,一直期待着你们分开的那天。”
榴花般的眸子染着怒火,顾一念瞋目而视,却不是为她的道侣。
“你要追逐他到什么时候?在这个过程里丢了多少东西,又得到了什么?”
“你确定还要这样下去吗?入道不易,你自己的修行呢?”
“为了一个男人,就要这样糟践自己?”
商采采下意识地想反驳,张了张口,却又哑然。
声声质问敲在心头,在阴暗处凿开裂隙,将她所有的不堪与腐烂毫不留情地摊了出来。
她想说是的,她就是这样一个狭隘阴暗的人,想说她会一直这样下去,用尽手段,至死方休。
她甚至还想反唇相讥,说你什么都有了,自然什么都不必在意。可她又无比清楚二人之间的差距远不只此。
究竟是美好才会被爱,还是在爱中长大的人才会美好,商采采至今也没能理清因果。她只知道,这两者都与她无关。
天门关,道门隐。在这个注定无法飞升的时代,绝大多数修士并没有太高的境界、太长的寿数,几百年的时间足够换掉一批看热闹的低阶修士。
漫长的岁月里,连她都熬成了玉昆仙宗的外门长老。当年的修真界第一人,万年以来唯一飞升的玉昆仙宗太上,早已成为新一代小弟子们口中遥远的传说。
可商采采仍然清楚地记得,这样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曾对一介凡人倾心相付,将全部的温柔都给了眼前的女子。
堂堂大乘修士竟随她一同入凡尘,逛夜市,放花灯,玩到夜半也不尽兴。她说不想飞,他就背着她一级一级走过三千石阶,吹着夜风聊着天,任由她在自己肩头沉沉睡去。
三千级,商采采做凡人时也曾走过。巍巍仙门,越是靠近,威压便越摄人。初时直立而行,后来跪着攀爬,最后整个人贴在地上,鲜血淋漓。
行至中途时,她也曾想过要放弃,周应淮却忽然出现,为她短暂地屏蔽了威压,治愈外伤,又微笑着鼓励了几句。门前长跪时,商采采的脑海中一遍遍浮现起那幕,用以作为坚持下去的动力,即便她知道,那位仙君并不记得她,他只是一贯温柔,一贯爱管闲事。
即便已到化神之境,商采采还是没能忘记那种痛楚。她更加无法忘记,后来夜色中的无意一瞥,沈如朽背着他熟睡的凡人弟子拾级而上,含笑的眸子在看到她时忽然凌厉,冷冷示意她噤声。
商采采心想,原来仙门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天上月会自己坠入凡尘。不过,那大抵是分人的。光明与爱相互成就,站在光里的人会接连不断地遇见一个又一个美好,而她从始至终只能在暗处旁观。
“就这么点事?”顾一念翻了个身,将腿压在她身上,不客气地霸占了她大半个床铺。
“你可以出声,师尊又不会打你。”打了个哈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你叫我,我会给你花灯的,那天买了好多。”
商采采没应声,夜色中,阴暗在心底疯狂滋生,荆棘一般刺在心上。
多么完美的回应,良善,友好,洒脱。
可她宁可得到一顿谩骂。
顾一念无过,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她的存在,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嘲讽,无情地对比出她的不堪。
“我实在不知道你有什么好自卑的。”身旁人半梦半醒,断断续续道:“你是外门长老,我是靠丹药续命的筑基;宗门上下都喜欢你,都骂我仗势欺人……别管真的假的,只要你能一直装下去,这一切都会一直延续。”
“抛开周应淮不理,你就是一个成长型励志大女主,如今千帆过尽,功成名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荆棘丛生的荒原被人劈开了一道裂隙,透进星点光亮。商采采竟然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
夜色很长,商采采睁着眼许久,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颈间有温热的吐息,迷蒙睡去时,她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被忘记。
翌日,商采采在一阵惊呼声中睁眼,愕然坐起时,腰上还缠着一道玉白的手臂,随呼吸静静起伏。
门外浩浩荡荡数十人,内外门长老总管皆在,手下弟子三五聚在一起,如往日一般说着她们的闲话,更兼惊诧与怀疑。
床前,周应淮手按剑柄,罕见地冷了脸色。
商采采心底一空,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躺在她身边的是别人的道侣,她有家,有人等,自然也有人寻。
周应淮沉声质问:“怎么回事?念念为什么在你这里?”
商采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顾一念一把拉回了被子里。
“没什么。”她声音懒散,带着睡意:“我和采采昨夜商量了一下,我们分开吧。”
商采采:“……?”不是,和谁商量?
周应淮一怔,不可思议道:“念念?”
“别。”顾一念搂着怀中香软的女子,紧了紧被子,迷蒙道:“别叫这么亲,我怕采采误会。”
场面寂静了一瞬,而后一片哗然。
顾一念人生中第二次名扬修真界,不幸捎带上了两位怨种。
一个是她的前任道侣,素有贤名,温柔仁厚的大宗掌门,一个则是被她按头欺负数百年,终于在一个深夜按到了床榻上的柔弱女子。
人们翻捡起她们从前争斗的细节,津津乐道,为这个离奇的故事寻找立足的支点。
“怪不得会追着一个人数百年,原是这种情感。”
“商长老再怎么说也是化神修士,对一个小筑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看她也早就动心!”
讨论的最后,难免要提到那个被舍弃的可怜男人,相视一叹,复杂地说上一句:“顾一念可真不是个东西。”
“我和一念不是那种关系。”
商采采这辈子都想不到,她会有为这种事解释的一天。
“我知道。”周应淮神色平和,态度略显疏离:“此事不必再提。”
商采采有些慌神,他向来是温柔的,哪怕是对着最普通的小弟子,也永远是目光温和,含着笑意。她忽然后悔,早知这样还不如让顾一念欺负着,时不时得来些温柔的慰问与关怀。
“对不起。”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商采采怔怔闭口。
周应淮停顿一瞬,平静道:“我从前来者不拒,不懂得维系边界,放任矛盾滋生,给你带来了许多困扰,实是抱歉。”
那日清晨的闹剧之后,他与顾一念恳谈,询问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要让她放弃这段感情。
“师兄,你是知道我的,向来纷争缠身,非议不断。”顾一念认真道:“我从前不在意这些,你来我往,权当消遣。如今才发觉,我以为的消遣,实则是旁人的苦痛。”
“并且,我本可以不必经受这些。你如今也有大乘,是一宗掌门,实力地位不逊于当年的师尊。那些年,可从没有人敢寻我麻烦。”
周应淮哑然,下意识便要道歉。
顾一念却打断道:“师兄,我只问你两件事。”
“是什么?”商采采捏紧指尖,紧张道。
“一则,我是否能预见到自己行为的后果,知晓这样的言行会使爱慕者更加心旌动摇。二则……”
直白到近乎剖心,停顿的一瞬,商采采十分想让他不要再说下去。可周应淮只是一声轻笑,清晰自问:“我是否享受着众人的瞩目,欣赏着温柔迷人的自己,是否认为被关注和爱慕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我想,是的。”
伴随着他的答案,商采采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碎片割开荆棘,天光彻底透了进来。
她辞去外门长老之职,寻了宗门内一偏僻小山隐居,除却顾一念,无人会翻山越岭寻她。
不久后,周应淮飞升,顾一念继承了他的位置,成为修真界绝无仅有的金丹掌门,在一片风言风语开启了另一段与她无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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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飞升之后,当年的旧事又被翻了出来。”顾一念捻着酒杯,咬牙恨恨:“他们说只有我的道侣才能飞升,用此反证我们当年确实好过。”
两千多年的旧事了,能活这么久的修士,不是隐世大能,就是各宗太上长老,竟然如此嘴碎!
杏眸弯弯,商采采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你当年不是很洒脱,说任由他们去讲?”
顾一念轻哼,嘀咕道:“我是怕你羞愤跳井,给你做个榜样。”
商采采吃吃笑着,没反驳。纤指抚摸着属于新得的玉,质地清透,冰蓝飘花,顺着飘色的形态雕琢了一株薇草花,细白花瓣包裹着整块玉唯一的一点瑕疵,背面照旧刻着一个小小的“念”字。
“不是说要榴花吗。”她爱不释手,却还是小声抱怨着。
顾一念想了想,神秘兮兮地凑近,在她耳边说了五个字。商采采一惊,酒意都散了大半,无语道:“你不在天宫过了?胆子这么大。”
“公皙和我说的,我觉得有道理。”顾一念不甚在意地笑着:“我不会成为第二个帝渊,你也要做你自己,薇草挺好的。”
商采采垂下眸子,怎么都掩不住笑意,索性又举杯与她对饮了起来。直到月上中天,她忽然想起些事情,摸着袖子递来一幅卷轴,“你先前要我查的事,有结果了。”
顾一念顿了顿,接过却没展开,在指尖闲闲转着。
商采采误解了她的意思,劝道:“就算你们两情相悦,查查过往也算不得什么。”
十五岁情窦初开,总要讲一个信任、唯一,仿佛多问一句都是对真情的辜负。可他们早过了那样的年纪,总要有些实实在在的交托才好放心倾付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