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默听得认真。
“天亮以后,县令靠着沿途标识下了山。走到山脚下时,见到了正在溪水边休憩的一行人,竟是师爷与十九个衙役。县令下意识第要逃,却被人拦住,师爷说他失踪了好几日了,他们找他找得好辛苦。县令只能当自己中了什么迷、幻、药。他被接回城里修养,隔日清晨,那个失踪的猎户忽然回来了,他来府衙报案,说是在山里看到了很多尸体。县令派人去查看,死的正是自己的师爷还有那十九个衙役,衣裳被扒光了。
“仵作推断时间,他们该是进山那一日便死了,听说那个县令当场就疯了,朝廷将罪名扣到他头上,但当地百姓觉得他是被狐族戏弄了。”
萧默耐心听完,忽然别有深意地看着郁阙,眸光幽幽,“那夫人怕不怕?我就是那狐妖一族,今夜就要将夫人拐回洞穴?”
“我信。”郁阙认认真真道,“我头一回见你时,兰苑书房里很昏暗,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脑子冒出来头一个想法便是,哪里来的狐狸精?”
“本官是狐狸精?”萧默抓住了关键词。
啊?郁阙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我是夸你长得好,长得标志。”
萧默眯了眯眼睛,“好,我是狐狸精,一会儿就叼夫人回洞穴。”
郁阙:“......”
马车在山里不知行了多久,郁阙昏昏欲睡,一直到萧默终于将她叫醒。
“家主回来了,恭迎家主......”
她在他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夜间深山格外寒凉,面前居然是一间如此气派的宅院,门口立即几个老人,对萧默毕恭毕敬,应该是他口中的老仆人。
远眺尽是群山,好似方圆百里除了这间宅院再无旁人了,再看看灯火通明的宅院,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异,真好似话本上,狐妖在山间变出的宅院。
“给家主与夫人请安,两位主子舟车劳顿,奴等已经备了热饭热茶。”
萧默带着她往宅子里走,整座古宅宏伟气派,多用昂贵的木材建造,与世隔绝,至少经历了百年风雨,悄怆幽静,细看之下处处透着韵味。
待简单用了饭,郁阙终于问了那一句,“你的家人呢?他们、”
她记得萧默与她说过他父亲母亲的事,只知他没了父亲,但这间大宅子里,除了一些仆人,似乎再无其他人了。
“他们都去世了。”萧默道,“二十年前杞县曾爆发过瘟疫,我的亲人大多死在了那场瘟疫里,我当时由几个仆人带着住在山洞里,才躲过一劫。”
原来如此......
“随我来、”
萧默拿起油灯,拉着郁阙离开了房间,他带着她穿过长廊,来到一间较为隐蔽的房间,进去之后空空荡荡。
萧默按动柱上机关,墙体忽然开始往两边移开,现出一扇小门,需要躬身才能进入。
郁阙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无以复加,数百个牌位。
萧默吹灭了手上的油灯,“因是瘟疫而死,当时无人为他们收尸,故而连坟塚都没有。仆人带着我在山洞里躲了一年多,回到宅子才立了这些牌位。”
萧默亲手点了几炷香,“别光站着,过来上香。带你回来不就是祭祖来的么?”
他心情不好,但郁阙今日可以体谅,亲人全不在世了,这个在朝堂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男人,原来还有一段这样悲惨的遭遇。
郁阙献完香后,亲自插到了香炉里。
“与我一道跪下磕头。”
啊?
郁阙不想磕头,这辈子她只会给自己的祖先磕头,“我不过是妾,又非正妻,我去外面等你......”
萧默生生地将她拽下来,害得她跌坐地板。
“萧默,我这样的身份没有资格、”
这根本于礼不合,萧默将来正式娶了妻子,才需要这般陪着他来祭祖磕头,她才不要、
即使再挣扎,还是被迫磕了三个头。
室内烛火跳动,明明没有风......
萧默又亲自打扫了祠堂。郁阙懊恼地跪坐到蒲团之上,她仔细看了一眼牌位,这才发现了蹊跷之处。
牌位上刻着的姓氏明明是夏侯......
萧默为何要易姓呢?
他说是瘟疫......她曾翻看过杞县的县志,近五十年确实有过瘟疫的记录,但这个家族死了上百人,这说明这场瘟疫的死伤不啻数万,县志上绝对没有规模这么大的瘟疫。
男人一袭素袍,躬身亲为,打扫干净。哪里还是皇城里那个骄奢淫逸的萧相啊。
郁阙实在累极了,更何况她妾室的身份不应该进祠堂,“我先去外头等你、”
“在这等着。”
待了至少一个时辰,萧默才带着她离开了祠堂,又动了机关,重新将祠堂的小门掩盖起来。
为何要掩盖起来?算了,这个问题先别问。
“萧默,你姓夏侯?”郁阙好奇极了。
“如你所见,我姓夏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躲避仇人,才改了萧姓。我家仇人是当年那位姓齐的镇北大将军,就是他杀了我父亲,抢走了我的母亲。”
萧默知道她都要问些什么问题,一口气全回答了。
郁阙知道这位大将军,“我记得这位将军病死了,难道......”
“确定不是我杀的,还没等我去报仇,他就病死了。”
“那你母亲呢?”
“为他殉情。”
郁阙:“......你说你母亲是为了荣华富贵才离开你父亲的,所以你为官之后、”
“夏侯家当年空有这样一间宅院,其实已经入不敷出。我当时就想,若父亲与我能有很多很多钱,母亲就不会离开了。所以当我为官之后,我便大肆敛财,因为当我有权有势,才不会叫父亲的悲剧重新发生到我的身上。”
他这是什么思路?郁阙腹诽道。
“我看未必吧......也不是全天下的女子都喜欢富贵权势。”
“没错,未必都喜欢。但若有权有势,便可以将喜欢的女子困在身边,夫人你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你、”郁阙气恼,他竟然如此调侃她,明明这对于她而言是羞辱。
夜里,两人再没有任何交流,宽绰得木榻上,两人占据一半各自为营,似乎从她白日提起沈彦开始,他对她的态度就急转直下。
可是从前他不也天天沈彦长沈彦短的激她么?怎么偏她提就不行了?
***
萧默的老宅真是个风水绝佳之地,宅子坐落于半山腰,听仆人说附近有个壮观的瀑布,这个时节水旺,最宜观赏,郁阙想邀萧默与她一道过去。
他自从用了午膳,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郁阙轻轻推开大门,古宅的书房真叫人惊叹,光是藏书恐怕就有数万册。
萧默盘坐于矮案前写字,聚精会神,听见动静也没有抬头,郁阙便在架子边游荡,还叫她发现了好东西,一块香味浓郁的沉香。
若说萧默与沈彦有何不同,后者在读书一事上颇有造诣。但萧默则不同,她发现他与她一样样是品香的高手,他也喜收集香谱,素日也收集琴谱,这些对于读书人来说玩物丧志的东西,沈彦碰都不碰,郁阙婚后也收敛起来。
但自从进了萧府,她又开始摆弄这些,并且因为萧默的收藏而如鱼得水、得心应手,所以从这方面你来看,自己与萧默可谓是臭味相投。
郁阙等了片刻,没有了耐心,坐到他书案对面盯着他。
萧默终于被盯得没有办法忽略她了。
“夫人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今日外面日头这样好,我听仆人说,附近有个瀑布,你带我去如何?”
萧默掂了掂手里的文书,“我要处理公务,恐怕没时间陪夫人,瀑布不远,你吩咐仆人带你去便是。”
他一定要这么僵着么?她都已经伏低做小来讲和了。
自从昨夜开始就没给她好脸色。
郁阙攥着书案,不去就算了,奸臣对公务还挺上心,他以为他整日想得都是怎么捞钱。
她浅笑:“原来萧相大人也如此醉心公务,那我便不打扰了。”
这话叫萧默额侧青筋不禁微凸,听着像是奉承话,实则实在嘲讽,意思是奸臣也会醉心公务么?
郁阙刚起身,就被人拽着了下来,萧默如恶狼扑食,将她推到地上,幸而书房的地板上垫着厚厚的席垫,否则头都要撞晕了。
“夫人说得对,奸臣怎么能忙于公务,该整日沉迷女色财宝才是!”
他眯起的眼睛散发危险的信号,抬手拔了她的发簪,乌发如瀑倾泄而下,披散肩身。
“我可没有这么说!”郁阙急了,虽然心虚但也要装出理直气壮的样子。
“可你就是这么想的。”
奸臣这是有读心术不成?
“我没有,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夫人再说一句没有?”
“我、”郁阙挣脱不得,一双手腕被他束在头顶,他就这么居高临下,以睥睨之姿地看着她挣扎。
郁阙挣扎不动了,他才用空闲的左手慢条斯理地挑开了她的腰带。
“算起来,离开皇城以后,也是有阵子没有与夫人亲近了。”
他俯首来吻她。
郁阙被他困得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她只想着去附近的瀑布游玩,谁有心思与他做此事!
“这里是书房!光天化日,仆人说不定会闯进来,你不要颜面我还要呢!”
“夫人放心,仆人甚至不会靠近书房,他们的规矩可比宫里皇帝的近侍更好。”
衣衫层层散开,今日天气暖和,日光从半掩的纱窗里落进来,落到书架上,落到地板上,落到铺陈的地毯竹席上,落到那羊脂白玉的一点朱砂上。
她仰躺着,浑身似发着光,美轮美奂。
“知道你不愿与我做此事,就一回好不好?”萧默俯首于她颈侧,轻轻啄吻,指尖轻点她腰际,迷惑她。
郁阙没有再抗拒。
他顶着这样一张人神共愤的脸,谁能拒绝呢?
她已经不厌恶此事了,甚至有的时候会沉醉于他的温柔,他卑微的讨好。但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
空山幽谷,古宅寂静,就从窗缝里泄露的轻声呢喃也会惊到房顶上踩瓦的猫儿。
郁阙闭上眼眸,感受男人温润的唇瓣轻轻吻她。
她是喜欢的,甚至是逐渐沉溺其中,一日比一日更喜欢他。
......
待到云消雨减,已过了晌午时分。
“你看你,把我头发都弄乱了。”长发披散肩身,美得不可方物。
萧默看她的眼神,完全痴迷,从竹席上捡了她发簪递给她。
她穿戴整齐要走,萧默将人叫住,“不是说要看瀑布么?”
他牵着她行在山腰长长的石阶上,看了瀑布后,又带她去了一处无人知晓的温泉,温热的泉水顺着山势流淌,经过河床在下方行程一个小小的水潭。
指尖轻触,泉水果然是温热的。
“走多了路,泡一泡足吧。”萧默建议。
此处温泉无人知晓,更没有旁人来,于是郁阙摒弃了一惯的淑女姿态,脱了鞋袜,将小腿没入池水之中。
她坐在石头上,边上的萧默仍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怎么了?是不是皇城发生何事?”
“没有、”萧默别开视线,“等过几日我有话同你说。”
郁阙:“......”
什么话还需要等过几日再说,他如此放荡不羁的性子,竟然还会忍着?
郁阙:“那好,那就等过几日再说。”
泡了一会儿,她想上岸了。
边上的萧默竟然将外袍褪下,铺陈在地,示意她踩上去。
郁阙哪里好意思这么做,“不必了,我、”
萧默坚持,将她拽了上来。
纤细的双足就这么踩在昂贵精致的蜀绣锦袍上,萧默蹲下身。
郁阙惊得想躲开,然而他只是用袍子擦拭她小腿上的水珠,就像她手伤时,他照顾她那样。
他擦得很仔细,很温柔,温柔到郁阙自己都无措了。明明昨夜还凶她,今日又可以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他是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别人口中跋扈专权的奸臣,又是这样一个人,俯首为她擦拭水珠。
“萧默,其实你待我挺好的。”她不禁喃喃感叹。后半句话没说出口,比沈彦待她更好。
他对她如此温柔,这样下去,叫她怎么办?
萧默仰起头看她。
郁阙:“我只是你的妾,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真好笑,我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嫌本官对她太好的。”他将绣鞋拿给她。
郁阙清晰地感知,很多事情都与从前不同了,她也不同了,她的心每时每刻都在为他而沉沦下坠。
第47章
她们在萧默祖宅度过了十分惬意的半个月, 二人每日相伴。
祖宅里藏着大量珍贵的香谱、琴谱,萧默很大方,说她想要的话都可以带回皇城去, 他还与她一道按照香谱制香。郁阙发现原来他也是制香高手, 除此之外他在音律方面的造诣也高。
“夫人的制香手艺还是比我好。”萧默赞赏道,“倘若在皇城开间谱子,必定能日进斗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