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开铺子,我将来想像我祖母一样成为女夫子。”
萧默倒是头一回知道她有这志向,“夫人说来听听。”
“等我回了金陵。我便选一处宅子,花钱简单修整,而后招揽女夫子, 开女学授课。但我要教的并非权贵之女。贩夫走卒, 平民百姓的女儿也可以来书院听课,识文断字、琴棋书画, 若她们想学的,我都可以教。”
萧默听了,“夫人志向虽好,但平民百姓家, 即使肯让女儿上学,也无钱交学费,买笔墨纸砚,而你的书院承担不起开支,又该如何是好?”
郁阙道:“......古语有云,达则兼济天下, 穷则独善其身。金陵是江南富庶之地, 若我真没钱,大不了与你说的那般, 我先开店赚些钱,况且天底下与我一般志向的女子大有人在,到时候说不定会有人出手相助,总归会有法子的。况且我授课,真是目的是为了叫女子们教她们识字,教她们道理,教她们安身立命,也并非一定要她们成为书法大家,不与你似的,练字所用文房四宝价值千金。”
“夫人总说我贪财,如今知道夫人有这志向,我到时候可以慷慨解囊,与夫人一道办书院,况且我虽然不似夫人博学多闻,好歹读过几年书,教人认字是不难的。夫人你看,你白得一个夫子。”萧默侃侃而谈。
郁阙面色尴尬,她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离开相府回了金陵,到时候她与他山水不相逢了......
萧默留意着她神情,唇角的笑也渐渐消失了。
“你未来的打算里,没有我么?”
郁阙抿了抿唇,“谁会认一个贱妾当夫子......”
这话堵得他再也反击不了,话题就是终止了。
***
下午出发折返皇城,等进了城,郁阙掀开车帘流连张望,难得回一趟杞县,她这些时日都只能在他祖宅附近游玩,没机会进城。
趁着侍卫们停下采购马草,郁阙终于能下马车,她喜欢市井烟火气,独自闲逛了一会儿,买了些野果子。
回到车上,萧默正闭目养神。
“这是什么?”萧默问她。
郁阙从布袋子里掏出一粒粒红色野果子,“山间野果子,吃了解渴,我从前、”
这三个字吐出口,郁阙便后悔了,这红果子是她当年与沈彦在杞县时,有一回他买回家的,算不上甘甜,吃着却很有意思,所以她特意买了。
知他不喜欢她再提沈彦,她闭嘴不再言语,捏了一颗就要吃。
“什么东西就往嘴里送?!”
萧默忽得抬手打落了她手里的野果子。
她气恼瞪向他。
他绷着一张脸,毫无愧疚之心,“夫人自己的身子自己不清楚么?这种东西也敢吃?!”
掌心生疼,郁阙眼眶渐渐湿润,这些时日他越发阴晴不定,每次她无意提起沈彦他总是发火。
“在你心里,我在你心里就是个贱妾,任你随意打骂!”
萧默心火旺,“自从进了杞县,你张口闭口就是沈彦,只怕我不知道你与他在杞县这两年的浓情蜜意!对你再好,你也只想着他,那我算什么?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阻碍你回金陵开女学的绊脚石?”
“原就是你强迫我为妾,你觉得我该将你当什么?当成我的夫君么?可笑!”
听见车厢里两人争吵,泽元立即过来道,“家主,马草买来了,可以启程了......”
马车缓缓上路。
“我原本就该将你当做一个贱妾,若敢顶嘴,随意发卖了!”男人已经压下火气,又是一副居高临下的高傲态度,靠坐在车壁上,看着她冷冷道。
郁阙怄得要死,她跟一个疯子吵什么!
她坐在马车侧边,眼眶含泪,满脸委屈,别过头不再看他。
想了想又气不过,“你从一开始就不该要我,你就永远不会有人与你顶嘴。”
萧默气得不轻,抬手掀开帘子看向窗外,不再搭理人。
等傍晚到了皇家驿站,郁阙不想与萧默同住,问驿站的主事另外要了一间房,等上了楼,还是被萧默强势地拉入他的房间。
泽元在后面瞧着,生生地为御史夫人捏了一把汗。
“既然你说了是本官的贱妾,就该贴身服侍。”萧默语气不好。
“我今夜没有心思与你做那样的事。”郁阙再好的脾气,在他面前也全然不好了。
萧默看着面前倔强的女人,“放心,出门在外,本官也没有碰你的心思,去备好本官的寝衣,本官要沐浴。”
她从箱子里翻找出衣物塞给他,萧默皱着眉头看她,倒也没再继续刁难,去屏风后沐浴了。
房间里渐渐暖和,郁阙褪下氅衣,又去从箱子里翻找出自己的衣物,恍惚间她想起了什么,伸手摸了摸腰腹间。
她的螭龙玉环呢?!郁阙脸色都变了,又在袖口了探了一通,不见了,真不见了,她明明记得今晨出发的的时候戴了的!
糟了,一定是下马车买野果的时候掉了,或者被人偷了!
郁阙看了一眼屏风之后,起身悄悄推门出去,顺着楼梯下楼。
“夫人要去何处?”侍卫在驿站门口拦住她。
郁阙:“有东西落在外头,我要去找。”
侍卫:“萧相吩咐过,夫人你不能擅自离开驿站。”
两人白日里闹得那样不愉快,萧默自然防着她逃跑,早早吩咐好了,路上她都不能离开他或者侍卫的视线。
郁阙不得不折返房间。
萧默已经沐浴完毕,正闲适地擦拭头发,“夫人出门不穿戴齐全么?若是受了凉,路上难免耽搁行程。”
郁阙心里都乱了,哪里会搭理他的冷嘲热讽。
萧默这么厌恶沈彦,若她提起这件事,恐怕他不但不会帮她找,甚至还会恶语相向。
整个夜晚她都忐忑不安,到了不得不休息的时候才上了内室的榻。
萧默熄了灯,她睡在床榻内侧,裹着自己的被子。
螭龙玉环必定是找不回来了,好可惜,抛开其他不论,她是真心喜欢这块无暇的玉环,也是习惯了佩戴在身上,时常拿在手心把玩。
心境糟糕极了,无声地落泪。
“你在哭么?”
萧默平躺在她身边,虽然她已经极力可知,但异样的气息还是叫他发现了端倪。
他的语气完全不关心,完全只是平铺直叙。
“没有哭......”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同时又往床榻角落挪了挪,丝毫不愿与他触碰。
他伸手,扣着她的肩将她掰转过身。
昏暗的幔帐里,她被迫对上他的视线,她眼眸晶莹湿漉,脆弱得好似轻易就要破碎了。
她的谎言不攻自破。
偏是她这样难过的时候,萧默俯身吻住她,一手来剥她薄薄的寝衣,他的意图很明显,想要她。
“我今夜不想与你做这样的事!”她都这样伤心了。
他不依不饶。
郁阙:“你不是说出门在外,没有心思么?!”
萧默回呛,“你不也说是我的贱妾,既是贱妾,我想要时,你就得给。”
他偏要与她亲热,郁阙心烦意乱,心里想着玉环,又想着白日与他的争吵,又想着自己的处境,没有个出路,挣扎道力竭,终于崩溃哭出了声。
他已经俯首埋入她的香颈,听见这一声隐忍到底的哭泣,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从前不是没有争吵过,也不是没有强迫过她,可她何时像这般无助哭泣。
萧默也没了心思。
郁阙拢过衣襟背过身去,将自己蜷缩起来。
她在无声地落泪,他也知道。
郁阙很伤心,她觉得自己所有的眼泪都要在今夜落尽了。
不知不觉间就入睡了。
隔日清晨,两人无话,各自穿戴完毕,郁阙一身素袍茫然地坐在椅榻上。萧默洗漱完毕就下楼用膳了。
郁阙食不下咽,连书也看不进去,心里光想着那块掉落在杞县的玉环,再也找不回来了......
该如何是好......
一整个上午她都没再见到萧默,这样最好,两人避免了争吵,直至午膳过后,泽元来敲门说要出发了,郁阙才坐上马车。
萧默已经在车厢里等着她。
马车缓缓向前,郁阙心绪万千,看着帘外掠过的山,她狠狠揪着衣摆,舍不得,又无可奈何,这样的煎熬,这样的心若焚烧。
再不回去找,恐怕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夫人可是落了什么物件?眼神如此流连。”
郁阙眼观鼻鼻观心,半晌吐出一句,“没有。”
“真没有么?”
伴随着男人的声音,一块玉佩随着被抛到她怀里。
郁阙眼神一晃,这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螭龙玉环?!
“这玉环......”她面上阴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扫而空。
萧默没好气道,“这都是第几次落在外头了,若再有下回,我就不帮你折返回去找了!”
“你回杞县找到的么?”
她眸光熠熠,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神情都透着不可思议,她在房里反复纠结了一个上午,原来他是去、
“你母亲的遗物,我单独跑一趟也没什么。丢了东西怎么不说?还是你想等到了皇城再告诉我?”
“若我真是到了皇城才知道,你看我回不回来帮你找!”萧默凶巴巴的。
郁阙紧紧攥这玉环,震惊二字完全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
母亲的遗物......
他明知道这玉环不只是她母亲的遗物,他明知道这是她与沈彦的定情信物,他明明都知道的......
郁阙抱着玉佩,眼泪夺眶而出,“你怎么知道我丢了玉环?”
“你每日佩戴这东西,偏偏今日没戴,侍卫又说你昨日要出门找东西,本官又不是傻子。”
这个人,他对她坏的时候真的坏得透顶,她好几次想与他同归于尽。
可是他对她好的时候,好得她都想哭,紧紧攥着玉环。
“你明明是那样坏的人......”
明明是与君子二字不沾边的人。
好啊,替她将玉环寻回来,她竟然还说他坏人,萧默气恼极了。
“可又叫我这样喜欢......”
她无助地坐着,一直落泪,这样矛盾的他,这样矛盾的自己,她想她已经完完全全沦陷了。
萧默神情肃穆,眉头紧蹙,看她只坐在那里哭着说他是恶人,又说喜欢他。
她三言两语也弄得他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外头泽元听见哭声,只当主子又斥责了御史夫人,两人又闹起来了。
竹帘将车窗遮得严丝合缝,一抹光线都透不进来,滚烫的唇落在她湿润眉眼,一点一点将她的眼泪吻掉。
她不自觉地捧起男人的脸,主动去问他。
咸咸的泪水在唇舌间荡开。
“这是你表达感激的方式么?与我交欢?”萧默压着声音问她。
她的心是滚烫的,再冰冷也被他捂热了,她的泪水依旧止不住,“若你能少说几句伤人的话,我会更喜欢你几分。”她在他耳边柔声道。
他偏不,“难道不是这样么?若我没有替你找回来,你会与我亲近?”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更在意沈彦、”
郁阙打断他的话,“明明是你,一提起沈彦就张牙舞爪,所以我有的时候真的不想搭理你。但我喜欢你能轻易察觉我的喜怒哀乐,我喜欢你为我而揭发李淑妃,我喜欢你折返杞县去寻玉环......说到底我也是个俗人。”
说到底她也是个俗人?萧默不太能明白她的意思,但此时此刻他想要她。
她没有拒绝,甚至是更主动的与他接吻。
马车四平八稳地行在郊野的大道上。
郁阙掌心贴合在男人脸颊,她的心狂跳不止,这感觉与她喜欢上沈彦的感觉完全不同,这样的感情更热烈,夹杂着浓炽的欲、念。
她想她完完全全为他着迷了,为这样一个险些害死她全家,诱她为妾的佞臣而着迷。
若说对沈彦是仰望,那对这个男人,她感觉纵然他高高在上,她也完全可以将他握在手心,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是恶犬是猛兽,可却心甘情愿的将缰绳递到她手里,这或许是一种错觉,但却叫她心里无比满足。
这样的情愫,她只要稍微想一想,都觉得心动不已。
马车里,浅尝辄止的缠绵并没有叫两人满足,外头都是侍卫,不能弄出大动静来。
“往后再也不同夫人吵了。”他轻轻俯在她身上,啄吻她雪白肩胛,“我发誓......”
她爱极了他这模样,好似温顺的小狗。
郁阙享受着他的侍奉,细长的手指轻轻探入他浓密发丝,“奸臣口里哪有一句真话,尤其在这种时候。”
萧默轻笑,贪婪地吻她更多。
两人在马车里荒唐了一回,层层叠叠的衣裙下是一片滚烫的心。
两人路上游山玩水,回到皇城已时近立夏了,早就到了该穿春衣的时候,萧默命李尚宫制了各色素雅的衣裳、杏色、浅黛、茶白、月白......一匹料子制两身,每日郁阙穿什么,他便也要跟着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