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手里的检查单猛地一扬,纷纷散落,像满天的雪花无声咆哮着,于光影中砸回脸上身上,冰凉又无济于事。
江继平的眸光紧了紧,无力道:“阿蘼,爸爸很抱歉……”
看着眼前这个薄情寡义又怯弱自私的男人,姚蘼的胸膛像狠狠扎进一把刀,磋磨绞杀她惘然颓败的灵魂,她不知是哪来的蛮力,一把揪住江继平的衣领:“你说话呀……”
江银桦充当和事佬,抓住她的手想将两人分开,清醒理智的语气像作壁上观:“阿蘼,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她失神般呢喃出声,“禽兽做丈夫,做父亲都比你强!”
“快看,姚姨醒了!”江银桦忽然话锋一转。
姚蘼通过那细窄的玻璃窗,看到戴氧气面罩的妈妈睁着眼,因无法长期维持正常血氧饱和度,只冲她无力伸着手。
她身上甚至还穿着宴客时的珠绣旗袍,衣襟前星星污渍,像点点朱砂,杜鹃啼血。
她跪在病床边,紧紧握着妈妈的手,晶莹的泪珠,挂在鸢尾般泛红漂亮的眼尾,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妈妈我在这,囡囡在!”
江继平和江银桦也跟着进来,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也不是滋味。
尤其是江继平,面对女儿的质问,内心是前所未有的颓败感。
江银桦再平静不过的话语,维持着江家上位者的克制与体面:“爸,那明天的婚礼……”
“取消吧~”
特许楼里格外安静,云层像裂开了一道口子,窗外的雨在晦暗的天色中飘落,为情绪蒙上一层阴霾。
楼下的车和人如蚂蚁般渺小,心亦变得浑浑噩噩。
姚蘼走后,岑嚣在车里抽了一根烟,却压不下无处发泄的焦躁郁气。
他深呼吸几秒,深邃冷冽的眉宇间显出几分凌厉,他还是忘不了小兔子离开时那无助单薄的背影,像指尖抓不住的飘摇风筝。
他藏好堆砌到顶的不耐,“啪”一声摔门追了过去。
幸好,刚才她按亮手机屏幕时,他不着痕迹瞥了一眼,便暗自记在了心里。
“济明医院国际特需部华美楼1201病房”。
清晨正交班的医护人员忙忙碌碌,整个12楼却空空荡荡,就在岑嚣出了电梯纳罕不解时,忽然听到走廊尽头的病房传来“咣”的砸门声。
一声巨响甚至还有回音。
姚蘼紧握住妈妈的手,本来和江家两父子共处一室,她就隐约不适,但身后两人的话,却像一阵凉意窜上她的后颈。
先是什么蜀都影城,后是什么集团股份,声声叹息,叹得人心凉如霜。
这时,手机微信弹出一条消息,她昨晚一夜未归,虽然她打了报平安的电话,但舍友难免担心。
消息是茉姐发的,陈茉的姑姑就职于业界某顶级婚庆策划公司,常接临川上流豪门和明星的婚设委托,极重阵仗和排场。
她从妈妈嘴里知道江家亦选定这家,还预订了万朵白色荼蘼和马蹄莲,满心憧憬和期待。
姚蘼曾拜托陈茉悄悄打听过,原因无他,虽然江银桦时常向她报备婚礼流程和进度,又是喜帖,又是婚纱,她心里莫名觉得不踏实。
妈妈二十年都没踏进江家的门,二十年后便妥协了?是否草率了些?
【阿蘼,你确定婚礼日期无误吗?可姑姑说没查到哎~】
她颤抖着手指回:【12月24日—华洲君府-江继平vs姚梦】
【真的没有!悄悄告诉你,姑姑他们全公司最近只在忙某顶流的订婚宴,而且谁的婚礼会安排在圣诞前夜?】
“对啊,谁的婚礼会安排在圣诞节?”她恍然大悟,但她信了,妈妈也信了。
身后江家两父子那清贵磁性,如出一辙的声线仍在喋喋不休……
一个问:“既然婚礼取消,姚姨的身体撑不住,那和江家的联姻是否也要推迟?”
一个答:“这也是姚梦的心愿,算是‘冲喜’了,而且宜早不宜迟。”
到现在,他们字里行间仍透着让人窒息的算计。
姚蘼自胃里的呕吐感铺天盖地涌来,她不自觉发着抖,厌恶又恶心,病床旁还放着个盛满热水的玻璃杯,虚情假意……她反手抄起狠狠砸了过去。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
云层很低,阴沉沉的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看似乖巧,实则隐忍许久的姚蘼,一经爆发,像是午夜烟火骤然间自燃,又似决堤的水坝喷涌而出。
她红着眼愤懑而嫌恶地瞪着所有人,尤其是江继平,像是盯上猎物的毒蛇,让人不由得脊背发凉。
“哼~”她嗤笑一声,以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这场荒唐的闹剧,结束吧。”
“不管江家如何算计,我不会嫁给岑嚣!我死——都不会任你们摆布,让你们如愿!”
也算是成全了他,反正他也不会喜欢她……
姚蘼不留情面,讥讽出声,等她注意到半推开的病房门时,为时已晚。
岑嚣捏着门把手,看她一眼,视线又逡巡过沉默的江家父子俩,一目了然。
他周身散发出萧瑟又疏离的气息,纤长的眼睫垂下,先是微微一滞涩,后郁结于心的冷冽戾气,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直到看到她手腕上缠绕的细细红绳。
原来如此……
“你姓江?”
“不,我姓姚。”但现在她姓什么,都不再重要。
一切被猝不及防的戳穿,而压死骆驼只需最后一根轻飘飘的稻草。
姚蘼像是濒临窒息的仰颈天鹅,方才还挺直的脊背倏尔滑了下去,她认命道:“你都听见了,你走吧。”
她的确是累了。
她咬牙背过身去,不敢再看他,却在闭眼间得见泪珠从侧脸上滑过。
妈妈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情绪大起大落,也知道不该在病房大吵大闹,但她控制不住自己,躁郁症似乎更严重了些……
某一瞬间,只觉得眼前发晕,头重脚轻。
她似乎有回到那个阴雨连绵的下午,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了视线,又湿又冷,她蜷缩在墙根下,耳边又想起一些流言蜚语。
“私生女罢了,她爸爸都不要她了!”
“她竟然是个聋子,那她还会说话吗?”
……
妈妈的哭泣声,阿婆的叹息声,邻居异样的眼神,学校里的指指点点……姚蘼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她魔怔住,一种执念必须要带着妈妈逃离这里,离江家那个魔窟越远越好,发疯一般去抢病床上的妈妈,像无头苍蝇般拖着她:“走,我们回家,回迁安!”
“回家……”
江银桦见状去拉她,却换来她更激烈的反抗,周围嘈杂纷乱如一团麻,姚蘼纤弱的身躯像是风雨飘摇中的浮萍,跌跌撞撞,直到——某个熟悉的怀抱紧紧搂住她。
被践踏的荼蘼花,只剩一地破碎疯狂,让人满是心疼。
迎上他炙热的眸,意识模糊间,终于听见让她心安的声音:
他说:“别怕,有我在。”
作者有话说:
更新迟到一丢丢
1,参考网络,不专业
第48章 你娶我好不好?
◎“而且你是谁,临大校草,高岭之花,还有你追不上的人?要是再追不上就生抢,抢回家金屋藏娇!”◎
平安夜的窗外寒风刺骨, 应景地飘着鹅毛大雪。
圣诞节的童话氛围也飘到病房,星星点点的昏黄灯光,似有融化冰冷的神奇。
她被岑嚣抱到隔壁病房, 在医生确定她身体无大碍,只是单纯应激反应后, 他才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却迟迟放不下。
病床上的姚蘼睡得浑浑噩噩, 一头墨发如瀑铺散开,眉眼间仍拢着云雾般的哀愁。
他凝视着她,长如蝶翼的眼睫在凄白的侧脸上, 落下浅浅的阴影,本该是城堡里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却生生落得亲人凋零, 病骨支离。
她躺在那儿,就像快支离破碎的瓷娃娃, 他甚至都不敢碰她, 怕再拼不完整。
岑嚣就在旁边守着,夜灯发出浅浅的光,将他们与世事纷扰隔绝,他闭眼将从开学到当下所有事, 一幕幕重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你真的很嫌恶——你那个‘未婚妻’吗?”
“听说小时候见过,不过也就那样……”
“江家的女儿再天仙, 我都瞧不上!”
——
她跟江银桦有来往,自如地出入嘉澜新湾,第一次见面妈妈呵护她, 外公就喜欢她……处处都是破绽, 似乎她未想欺瞒, 他却从来没上心。
只要他再多嘴问一句,或者开学那日,他穿着衬衫西裤,拿着那只香水百合如约出现……
但老天仍待他不赖,同样迟到,同样躲人,同样心有灵犀认准那辆hello kitty献血车,让他第一天就逮住了那只“小兔子”!
想到此,岑嚣忍不住嘴角一勾,笑容温柔而热烈,但如梨花带雨,蝉露秋枝,却隐带着伤痛。
姚蘼跟他一样嫌恶被人摆布,对那场荒唐的“娃娃亲”抵触又抗拒,却因为她妈妈的病和夙愿,不得不同他虚与委蛇。
难道跟他来往,只是不得已的为了敷衍应付江家,是权宜之计?难怪她怕他,处处躲闪避逃不及?
片刻前,她咬牙切齿说:“不管江家如何算计,我不会嫁给岑嚣!我死——都不会任你们摆布,让你们如愿!”
死,都不愿嫁给他……他到底多招人恨呢!
那一瞬间,岑嚣看着外柔内刚的姚蘼,忽然心口撕裂的疼痛,像春盛的花蕊,突然撞上寒冰霜降,彻骨彻疼。
中间江银桦敲门,似有话想跟他说,岑嚣看了看手里那瓶丙戊酸钠,她遗留在他车里的手袋滑出来的。
细细的红绳坠在冷白的手腕上,他却很想像她般,狠狠砸过去。
但他什么都没做,此刻只想好好守着她。
岑嚣发现件很新奇又不可思议的事,小兔子在他面前褪去那层冷漠,他却更爱她张牙舞爪的鲜活。
短短三个月的回忆,一点一滴轻飘飘落在他心上,精准狙击他早已溃不成军的脆弱心防,他没来得及负隅顽抗,只好乖乖举手投降。
“你,当真无药可救了。”他暗自叹了口气。
今年似乎是个多雪的冬季,自清晨的那场雪,持续了一整天。
他一夜未眠,而病床上的她这一觉,似乎有睡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这时,岑嚣的电话响了,一看是廖辉,他调小音量去窗边接起,临了还不放心,特意看了姚蘼一眼。
“你还好不?”
“嗯,”他像拨弄佛珠般,揉捻着裤袋里的荼蘼花发饰,“真tm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廖辉被他吓得胆战心惊:“怎么了?”
岑嚣捏了捏眉心,琥珀眸里带了点嘲讽:“我竟然爱上了自己素昧谋面的‘未婚妻’!”
“不是,这什么个意思?”同窗三两载,交情好到两肋插刀,他第一次听见自家老大如此颓废的语气,却忽然恍然大悟:“你是说小学妹不是江银桦的小情人儿,而是他妹妹?”
这狗血的误会呀~
“是我动心了,她至今还无动于衷……”
“闹半天,你在跟自己大舅子吃飞醋?”
他的背影颀长挺拔,修长骨感的手指如果夹一支烟,最是禁.欲美感,胸膛里的躁意涌到喉间,眸色掩藏在阴影里,侵略感不言而喻,却偏偏蛊得要命。
岑嚣眼底晦暗难明:“她有了喜欢的人,就不会喜欢我了。”
唇角被她咬过的小口子,早已结了层薄薄的痂,他利齿又自虐性的咬破,尝到熟悉的铁锈味。
“你说我若早随了家里的意,娶了她,那小兔子眼里便看不见旁人了。”
到底是叶女士高瞻远瞩,反复提点说他“一定会后悔”,他当时只买椟还珠笑了笑,但如今他真的后悔了。
“嚣哥,你可别吓我~”电话那头的廖辉捂紧小心脏。
岑嚣懒洋洋挑起半边眉毛,漫不经心笑道:“我可能真的是疯了,还有些事你不知道……”
他内心阴暗到极致,又拿不上台面的污秽,咬上她唇时,不只单纯气极了,宣泄他沸反盈天的愤怒和私欲,他还得寸进尺想尝尝她的滋味。
馋她,想很久了。
呼吸交缠,唇瓣相咬,鼻尖相抵碾磨的热烈,心悸动得快要跳出,比赛车急转弯时更惊心动魄。
奈何正人君子装得太高太板,他装不下去了。
谁tm想单纯当个“好哥哥”,他只想当她男朋友~
廖辉能想象岑嚣此时的模样,就像是高冷骄矜的缅因猫,不可一世了二十来年,突然被猫薄荷若即若离吊了几回,就彻底认了栽。
而且若旁人起了歹心想抢,高低挠你两爪子,护食得很。
他给分析半天利弊得失,只吃了一嘴狗粮,还是看不下去:“既然放不下,那先追到手再说,反正就你们俩这缘分,她肯定是你媳妇儿。”
“而且你是谁,临大校草,高岭之花,还有你追不上的人?要是再追不上就生抢,抢回家金屋藏娇!”
“主意不错。”
廖辉心里一惊:“嚣哥我胡说八道的,咱不能违法乱纪!”
“可我偏偏当真了……”岑嚣姿态散漫地轻嘲,眸子无意识往身后看了眼,却发现姚蘼正似懂非懂凝视着他。
电话被仓促挂断。
“妈妈……”回过身的她,挣扎着掀被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下。
“你放心,阿姨情况还算稳定,就在隔壁。”岑嚣急忙扶稳她。
姚蘼仍坚持,她神色勉强算平静,他只能将她抱了过去。
江继平仍守在她身边,不离不弃,像极了情深不寿的满分丈夫,但迟来的神情比草都贱。
岑嚣抓住她身侧的手,冰凉如玉,他慢慢握住她手背,企图帮她暖暖。
“阿蘼,是你妈妈不想再接受治疗,她说不想治疗掉发,更不想气管插管,只想全须全尾,漂漂亮亮度过最后这段日子。”江继平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几岁。
她声音气若游丝:“她就躺在这不言语,一切还不是由你说。”
“你们都出去!”她现在只想跟妈妈单独待会儿。
岑嚣上扬的眼神微眯,四周逡巡一遭,才不放心嘱咐道:“我就在外面,有事你记得喊我。”
江继平也跟着他一并出去。
心电监护仪总是滴滴响,病床上的妈妈身上插满了管子,她睁着眼,其实意识还算清醒,只是姚蘼不愿相信,前不久还捧着鲜花笑意温煦的妈妈,将不久于人世。
她知道妈妈的性情,她那么爱美,江继平刚才那番话并非妄言,但为人子女哪怕知道已药石无医,仍不相信是穷途末路。
哪怕她知道骨转移到底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