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越踩住脚刹,顿了半晌徐徐道:“程诺,我结过一次婚,有个六岁的小孩。”
他的声音带着涉水而过的沉稳,像一座坚定的丰碑。
程诺点头:“嗯,我知道。”
关越继续道:“我跟她结婚的时候就是在你现在这个年纪。”
他今晚话很多。
程诺搅在一起的双手都快抠出血印了,她知道关越在做什么。接下来他会做什么也昭然若揭,她的心现在就想一颗红透的枣树,被推来搡去,落下来令人垂涎的果实,但是中看不中吃,酸涩的只教人皱眉。
她脑袋垂得更低了。
关越眼神怔怔地盯着前面汽车的尾灯,大红色被光晕稀释,琳琅斑驳。
对于和肖茜的那段过往,他不能全盘否定,他享受过,也快乐过。但是她的背叛也是真的,忠诚是他对一段关系的底线。
刚开始的时候他恨肖茜,想起她说的什么狗屁不甘心过带娃的生活,要追求自己想要就想锤人。
后来,他也不是不恨了,就是干脆不会想起了。
至于什么好人有好报,恶人自有天来收的天道他一向是不信的,他只信自己心中的道。
“关予芙不到两岁的时候我们就离婚了,到现在为止我和她再没有任何联系。”关越是做好坦白的准备的,但是真要说出来,还是有点生怯,“至于离婚的原因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他是想把两人关系摆到明面上的,就是要亲,要疼的,也名正言顺。
程诺低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嗫嚅道:“不用。”
她的毫不犹疑让关越本来绷紧的胸腔又被敲了一记闷棍,表面看着无大碍,里面已经破开了个口。
他有点无奈地扯了下嘴角:“你什么意思?”
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有必要说吗?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跟我交代的这么细致,我们不过是......”
关越没让她说下去,嗤笑了声打断她:“不过是什么?”,他转头看她,“三番两次,你不会还要用一时冲动来打发我吧?”
程诺眼睫轻颤,有种做了坏事,辜负了人心被钉在十字架上炙烤的感觉。
“我......”她有点说不下去,关越的视线似是要将她凿穿,看看心是否还艳红,她抬眸忍着胸口的绞痛道,“对不起。”
三个烂俗的字眼,关越已经知道她什么态度了。
他紧了紧下巴,后槽牙发痒,长吁了一口气问:“好玩吗?”
“我没玩。”
“那你在干什么?真当我是来跟你切磋技术的?”
程诺仰头看他,眸子里蓄着泪:“我承认,第一次是我找的你,第二次巧合,第三次,”她低头,“今天是你主动来找我的,我们扯平了。”
呸,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还不如说就是对你的身体有欲望。
“扯平?”关越语气低嘲,“你当做生意呢?”
他以为今天她主动吻上来,包括后面的举动都是向他靠近的信号,谁承想是蓄意离开的愧疚。
程诺攥着包,脊背弯着:“那你呢?你真的就确信自己不是憋久了,随便找个女人发泄,而我恰好撞上了。”
空调声还在没眼色的嗡嗡,但也拯救不了车里面冰冷僵硬的气氛。
前面的拥堵散开,关越松开刹车,车子跃步上前。几分钟后,刺啦一声停在福林街的白色围栏边。
关越带着点怒气,捏着程诺的下巴让她和自己对视,他眼神坚毅道:“我他妈还没那么饥渴,就是有,也是因为你这个妖精。”
不是不喜欢妖精这个词吗?
他就偏要说。
程诺想推他,但是搡了几下,人一动不动,唇瓣上咬出一条血痕。关越深纹理的拇指附在上面发了狠的研磨,制造出一片被凌虐过的假象。
他心软了,沉声道:“如果说你是因为刚分手需要时间沉淀,我可以等。”
程诺撇开他手,鼻音很重,但是她没哭,扯出一个无比残忍的事实:“跟其他无关,我只是没有信心做别人的后妈。”
砰,不远处清洁车厢扔下垃圾桶,制造出巨大的动静。风也震颤了,关越左手捏着裤兜里的丝绒盒子,极力消化她说的这句话。
所以,还是玩他呗?
真是操蛋。
这要是换以前,他高低得揶揄程诺两下。
他也不是没有自尊,生活里要兼容的事情太多,也不可能将精力都放在这些男女情爱上。比起程诺不那么直白的拒绝,她往前的各种主动更让他恼怒。
他极力想纠正这段关系错乱的秩序,可她就真是一晌贪欢。
算了,关越太阳穴绷得难受,他闷声道:“下车。”
第28章 chapter28 .小妖精
他那两个字毫无温度,就连眼神也没有再给她一个。程诺怔怔地拉开车门,又停下把包带上的那只手工小鲸鱼解下来,放手挡中间的格子里。
语调僵硬道:“这个帮我给关予芙。”
关越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看,刚毅的侧脸没有任何松动,他也不至撕心裂肺,就是胸闷的厉害。
程诺下了车,车门合上的一瞬,关越的车子就窜了出去,跟她说那句“不用”的时候一样决绝。她对着空气虚踹了一脚,心里暗骂:真是没风度。
仔细想想他也没吃亏吧!
程诺横穿过马路,环卫工扔垃圾桶的砰砰声还在街道上此起彼伏,满街荡漾着的银杏树被风一吹,簌簌作响,她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横穿过马路。
洗车店门前的灯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换上了,程诺脚尖踢着地下的石子,状似无意地抬头看了下监控的位置,没找到。
她蹲到墙角找了个石头在灯牌下方不显眼的位置划拉几下,那点无厘头的愁绪非但没压下,心里更躁了。
“诺诺。”
突然有人喊她,程诺吓得猛回头。发现是她妈,她起来哀怨道:“你吓死我了。”
“你在做嘛?”陈美芳问她。
程诺瞅了眼洗车店,摇头:“没做什么,就玩一下。”
陈美芳嫌弃道:“都多大了?”
她小时候在乡下长大的,爱玩。后来程开林走了,没条件玩,等自己经济独立了,补偿性消费,到现在家里小玩具一堆,还特别爱收集一些小玩意,陈美芳也总这么说她。
“多大也是你女儿。”她咧嘴。
陈美芳拍程诺搭她肩膀上的手,边往家里走边问:“刚才谁送你回来的?”
她正好出去跟巷口开小卖部的姐妹聊天,看见程诺从一辆黑色的轿车上下来。
程诺咬唇,顿了下,胡诌道:“滴滴,你不是说让我打车回来嘛?”
“都跟你说多少次了,女孩子不要坐这种黑车,你打车打出租车啊!”
“这个方便。”
在陈美芳概念里只有上面挂着“出租车”三个字的,才是正规车,坐其他的都要被抓去掏心肝脾肺的。
她嘴里还在嘀咕:“说什么你都不听,也不知道这犟脾气随谁。”
“像你呗!”程诺懒懒地撒娇。
她下巴抵在陈美芳肩头,双手环着她,想从她身上汲取一点温暖。陈美芳也感觉她今晚额外粘人,而且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她一个过来人,一闻便知。
楼道里那只老旧的灯终于被亮化公司的人换掉了,听见一点动静就亮了。
陈美芳悄声问:“你今天是不是去找成郁了?”
程诺上楼的步子停下,抬眸道:“没,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两分了。”
“真分了?”
“嗯。”
陈美芳握了握她手,有点无奈,又有点心疼,还有点纳闷:“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我今天去市场的时候还碰见他妈妈了,她也挺关心你们的事。”
周成郁爸妈都是县里一个国企的职工,在小地方家境也算殷实。去年周成郁毕业带她见过家长,他妈和周成郁一样对程诺的学历和工作都颇有微词,只不过又觉着她比较好任她儿子拿捏,也没怎么反对两人的事。
她自嘲了下,拉住正在开门的陈美芳,在声控灯灭下去的一瞬,开口道:“妈,他劈腿了。”
陈美芳插进锁孔里的手顿了下,又慌乱转了两下。
楼道里的灯又亮了,她拉着程诺进屋。
那双扎满创可贴的手无措的揉捏着,脸上的皱纹颤动:“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看我还糊里糊涂地劝你。”
“没事,妈。”程诺握着她手,“就算没有劈腿这事,我也会和他分。”
程诺知道,要是不说劈腿的事,按照陈美芳的性格,肯定会说忍一忍,天下没有不吵架,没有矛盾的一对。
可出轨这事,是她的痛点也是她的底线。
家里面暖烘烘的,她脱掉外面的毛衣,把包挂鞋柜上面,躺靠在陈美芳怀里,陈美芳拍了拍她肩膀,眼窝子浅,已经在抹眼泪:“你说我们娘两这都是什么命啊?”
程诺脑袋在她肚皮上拱了拱:“行了啊!我们两还能是什么命,富贵命,享福的都在后头。”
陈美芳捏她鼻尖:“你这张嘴!”
“我说真的,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她没抬眼,摸索着替陈美芳擦了两把眼泪。
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总不能让程开林看了笑话。
陈美芳笑了下:“我就希望你过得好,不要那么辛苦。”
这几年程诺基本都是做两份工作,很少休息,她看着也心疼。
程诺心不在焉地回:“明天我去交新房的定金,你现在想后悔还来得及。”
“交吧!”
“真交了?”
“嗯。”陈美芳还是怕程诺心里难过,又扯回之前的话题,“你还年轻,谈朋友结婚也不着急,慢慢碰,总归有个适合你的。”
程诺坐起来,手抓了抓并着的双脚,眼眸低垂,脑海里突然闪过关越愠怒的样子,她脱力地仰躺着,抓过手机看了眼,又无端想,关越现在在干嘛?
还在生她气?
关越从福林街把车开出去,径直开到了姨妈家楼下,车停在路边,他没有立马上去。
坐在车里,捞起程诺放在扶手箱的挂坠看了眼,压住了要扔出去的冲动,他从裤兜里掏出那只蓝色的首饰盒,掀开储物格看都没看,扔了进去。
仰靠在椅背上,开着车窗吹着冷风抽了两支烟,等味道散得差不多了,才上楼。
从门口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关越敲门进去,不大的客厅里除了姨妈姨父还坐着两个女人,一老一年轻,还有个和关予芙年纪相仿的小男孩,两人挤在小餐桌上玩拼图。
看他进来,关予芙抬头叫了声:“爸爸。”
他应了下,转头看刚给他开完门还站在他身后的姨妈,等着她介绍人。
姨妈揉搓着双手,兴冲冲道:“这咋们楼上张阿姨和她女儿,那是张阿姨的外孙。”她指了指和关予芙一起的小男孩。
关越感觉又是一记闷锤,怎么看这都是个鸿门宴。
他点头跟那边反复打量他的母女打招呼,然后过去坐到姨父边上的沙发扶手上。
姨妈还在忙活,问他:“你吃了没?”
“嗯。”
她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是托了两个盘子,切了一盘水果,还拿了一碟水饺出来。
关越起身接下她手里两盘子,水果放客人边上。他们已经吃过了,水饺是姨妈专门给他端的,关越简单调了个蘸料,几分钟,那盘饺子就下肚了。
电视里正在播普法栏目剧,张阿姨和姨妈两人一顿疯狂输出点评,最终话题的落脚点还是停在了关越身上。
姨妈极度痛心疾首道:“我们真是为这些没良心的操碎了心。”
关越没吱声,默默将盘子拿进厨房冲洗了下,放橱柜里。
张阿姨也道:“哎呦,我家这个也是,她们一言不合说离就离了,光叫我们操碎了心。”
“哎,让再找吧!还各种借口。”
张阿姨瞪了眼干坐着的女儿,说道:“关键也遇不上个舒心的,带着娃总归是不好找。”
“你们这女孩还好,我们家这小子才叫难。”关越就听着姨妈在一边跟张阿姨“互诉衷肠”,他自己坐姨父边上两人打开微信里的小程序组了个团下象棋。
张阿姨也很谦虚,压低声音:“哎,好找啥呀!带着个男娃,好多人都介意。”
“啥男娃女娃的,都一样。”姨妈笑说道。
关越也不好驳姨妈的面子,跟姨父下了两盘棋的功夫,他这几年大大小小的事就被抖了个一干二净,再加上姨妈的渲染,听着就一男频爽文。
弄得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那么好?
好不容易捱到把张阿姨一家送走了,姨妈抿了口茶润了润嗓道:“这个怎么样?”
姨父斥她:“孩子还在,你别胡说。”
关予芙把玩具收起来,放到箱子里,坐在沙发上吃水果。姨妈声音收敛了点,她拍姨父一巴掌:“你以为小孩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他们啥不懂?”回头又宠溺地抹了把关予芙的小脸。
关越转着手里的手机,心不在焉地听他两说话。
姨妈拍他肩膀,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倒是说说,怎么样啊?”
关越回过神来:“没看清。”
“坐这么近,你没看清?”
“没仔细看。”
“得,我看你就糊弄我。”姨妈气鼓鼓地,“你小子就是把女人往你被窝里塞,你都能把人搡出来。”
关越咂舌,也不知道怎么给她留下的这种印象,老人对自家孩子的滤镜还不是一般的深。
总觉自家孩子最老实,最无害。
两人又来来回回打了圈太极,关越实在招架不住。
屋子里有点闷,他敞了敞衣领,姨妈视线往他脖子里瞥了眼,脸色突变,把他叫进卧室。
关越背靠着门,抱臂一副悉听尊便的姿势。
姨妈问:“你是不是有女人了?”
“没。”
“还没,”姨妈过来掀了把他外套的领子,“要扯谎你就遮严实点。”
关越低头看了眼,瞥见两三条新鲜抓痕的尾巴,他抿了抿唇,把衣服拉链重又拉上。
他问:“姨,离婚带孩子这么不遭待见?”
姨妈坐床边叹气:“也不是不遭待见,人嘛不哪有不自私的,别人一听你离婚了,下意识就会觉得你这人有问题。”
姨妈又长吁了一口气:“况且你还带着孩子,现在的女孩哪个愿意给别人做后妈呀?自己的孩子养着养着都能气死人,更别说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了。”
关越仰头贴着门板,想起程诺说的话,是他想得简单了吗?
姨妈看他沉思的样子,又问:“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交女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