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有我在,你怕什么。”
“...”赵鸢嘴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合适。
李凭云又道:“喝完粥,明日一早,你我乔装做夫妻,走最快的道,穿汾县赶往长安。”
赵鸢同李凭云混久了,偷得他一二智慧,他说完这句,她立马就想到了下一句,“然后让六子假扮成我,带着郑东等人绕汾县而行,因为陈家人知道我会躲着他们走,一定会在这条路上设伏,拖延我回长安的时间,这一招,是瞒天过海。”
赵鸢会偷师,又师从最好的老师,李凭云肯定她的聪明于勤奋,同时不禁惋惜。
若是...若是...
她这般聪慧,这般与他匹配。
若是他非贱民就好了。
“李大人,可否...让胡十三郎和我们同行?你我扮夫妻,给他个书童小厮的角色,哪怕让他扮个丫鬟都行。”
“行啊,他扮正房,你扮妾室。”
赵鸢默默塞了一大口粥。
哎,多提这一嘴干什么!
吃罢粥,赵鸢在一堆盗贼中找到了胡十三郎。盗贼大多生得粗犷,或像六子那样,长着一张毫无记忆点的脸,胡十三虽为盗贼,在他们之中也是格格不入的。
赵鸢丢了块石头,砸向他肩膀。
胡十三郎迅速抓住从身后飞来的石头,一瘸一拐朝赵鸢走来:“小贼婆,我没了脚筋,身手还在,你别欺人太甚。”
“这次山灾,九十七名晋王府囚犯,无一生还,包括你。你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路,是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生活,第二条路,是当赵十三,在我身旁做事,你不用非得留须,可以穿女人衣服,涂蔻丹,用我的珠宝首饰,也可以穿男人的衣服,在典狱司谋一份正当的事,谈不上自由,但能自给自足。”
胡十三郎记得小时候自己被母亲强迫穿上女装,同乡的女孩子都来笑话他,那些姑娘小小年纪,打起人来不比男孩子轻。
他讨厌所有的女人。他比她们都漂亮,比她们更渴望女人的身体,比她们更爱男人,可他却被她们视为异类,被她们侮辱。
可最终,救赎他的却是一个女人。
胡十三郎相信,她能够和王爷一样不歧视自己,却不会像王爷那样抛下自己。
胡十三郎双眼湿润:“我跟你走。”
赵鸢双手击掌,“现在该你报答我了。”她身手指向百米开外那个在月下看着自己的身影,“李大人至今尚未谈婚论嫁,他啊,一直想体验妻妾成群的滋味,但是呢,他穷酸,娶不起媳妇,你便扮一天他的妻,圆他美梦。”
胡十三郎:“...小贼婆,你此番若是大难不死,必成祸害。”
...
兵分两路出发之际,一行人在山下告别。
赵鸢穿着身上的污衣,一一答谢过前来帮忙的逐鹿军、书生、盗贼。
“今日大恩,赵鸢铭记于心。”
她给他们深深作揖,李凭云道,“他们不会平白无故地帮你,日后还请赵大人你多照顾。”
闻言,赵鸢嘴角扯了扯,她转向李凭云,“是,云哥。”
六子:云哥?
他脸色变幻万千,没好声地对赵鸢道:“赵大人,回长安了请你喝骨头汤。”
赵鸢:“骨头汤?猪骨还是牛骨?”
“你的傲骨。”
李凭云伸出手,“你输了。”
六子不甘愿地掏出一枚银子,郑重放在李凭云手上,“往后我江淮海再跟你赌,就是你孙子。”
上了路,赵鸢好奇地问李凭云,“你和六子又赌什么了?”
李凭云:“爷在外面赌博,轮不到你这妾室过问。”
赵鸢父亲从未纳妾,今日才真正见识到妾室的地位。她感叹:“若是有朝一日,能一女多夫,云哥如此不温良恭顺,怕是做妾都难。”
胡十三郎腹诽:就你赵鸢?过了这么久还拿不下李凭云,竟然还敢奢想一女多夫。
李凭云抬起下巴,傲慢道:“李某只要对我忠贞不二之人。”
胡十三郎:“小贼婆,你背叛他了?”
赵鸢黑脸:“闭嘴。”
三人出行,两个“女人”,李凭云只好亲自驾马赶路。
进了汾县城,马车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直接停了下来。
赵鸢担心是遇到了困难,她拉开车帘向外看去,李凭云正穿过人群,走向对面的食肆。
胡十三郎凑上来:“他干啥去?”
赵鸢道:“也许是要见什么人。”
胡十三郎:“他不会卖了你吧?”
赵鸢:“有可能。”
两人四双眼紧密地盯着李凭云,只见他先同食肆老板娘交涉,然后寻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来,过了一阵,老板娘端来一碗羊汤,一叠蒸饼,一盘小菜。
胡十三郎:“有没有可能,他自个儿去吃饭了?”
赵鸢:“不可能。”
两炷香该烧尽了,李凭云手里拿着一包干粮回来,“你们吃些东西。”
赵鸢和胡十三郎面面相觑——敢情您老人家自己喝羊汤,吃小菜,让我们啃干粮?
胡十三郎道:“李凭云,是你说刻不容缓的,居然自己跑去吃好吃的?”
李凭云道:“此处距长安五十余里,你们能不吃不喝,我不能。”
这话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赵鸢历经了灾难,人也沉稳了起来,她道:“既然李大人不着急,说明他心里有数。”
李凭云轻看她一眼,目光幽深。
遇灾那日起,赵鸢就没梳洗过了,衣服脏不说,头发油腻腻的,只能梳成两股辫子,她尴尬道:“李大人,既然你有闲情去吃早膳,可否容我去买身干净的衣服换上?”
“你叫我什么?”
“云...云哥。”
“你有银子么?”
“没有。”
“那便穿着这身脏衣服,没有我准许,不准换下。”
他扔下干粮,转身上马,继续驾车。
车室内,胡十三郎拱火道:“瞧瞧你这怂样,那老贼婆的老爹都敢骂,到了李凭云面前,屁都不敢放。”
赵鸢默默低下头,胡十三郎一语中的,她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胡十三郎突然讽笑道:“你觉得不公么?天底下的贱民、草民,他们生出来就被这样对待的,不行恶中恶,做不了人上人,做不了人上人,就只能被人往死里欺负。”
那么,李凭云也曾遭遇过这些么?
他藏得太深了,没人看穿他的过往,也没人猜透他的未来。
李凭云又把马车停在了路边。
胡十三郎:“他又折腾什么?火烧眉毛,这人怎么不急呢?”
李凭云丝毫不急。汾县的文玩市场是出了名的热闹,他一上午都在逛文玩,赵鸢虽知道李凭云做事定有原因,但没想到如今自己头上玄着一把刀,他仍可松弛至此!
果然,他心里没她,没她。
李凭云一路三心二意,又是逛街,又是游山玩水,到了最近的长安西门,天黑了。
长安城防森严,过了宵禁,对通关文牒查得更是严格。
赵鸢看清远处城防官的脸,紧握手,“守城的是陈炳,陛下和陈国公的外甥,他一直被寄养在陈国公身旁,一定是帮陈国公的来拦我进城的。”
李凭云把马车停到一旁树林中,“狐十三,下车。”
李凭云绝非一个善人,胡十三郎怕自己离了赵鸢,李凭云对她做出轻薄之举,正犹豫之时,赵鸢提醒:“李大人喊你下车呢。”
胡十三郎冷笑:“小贼婆,你要是被他欺负了,可别怪我见死不救。”
胡十三郎出了车厢,换作李凭云进来。
他不由分说,解下腰带,赵鸢仓皇地闭上眼,李凭云声音淡淡传来,“你也脱了。”
第81章 血衣3
李凭云脱到只剩贴身里衣, 虽说是夏天,夜里始终寒凉。他催道:“赵大人再不脱,我便上手了。”
赵鸢委屈道:“李凭云, 你, 你...我是个未嫁的姑娘,你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你不脱, 如何换上我的衣服?”
赵鸢睁大眼:“换上你的衣服?”
“此处没别的男装供你挑选, 怪就怪你没有先见之明,让胡十三郎穿女装扮我的夫人。”
李凭云话虽轻佻, 目光却看着别处。赵鸢匆匆脱了自己的衣服,换上李凭云的衣服。
李凭云将她脱下来的血衣藏进车座底下, “赵大人, 会扮车夫么?”
赵鸢明白了李凭云的意思,简单道:“会。”
平时女扮男装肯定是会被揭穿的,但她几日未清洗, 身上散着尸体的馊味,双目难掩戾气,换上男装, 只会被当做是一个愤愤不平的少年。
李凭云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格外宽大, 赵鸢卷起袖子和裤腿。
李凭云道:“换胡十三郎进来吧。”
赵鸢一言不发地动身, 一个猝不及防的念头闪过李凭云脑海, 他忽然握住赵鸢的手,往她手里递了一个东西。
赵鸢和胡十三郎换了位置, 摊开掌心, 一只稻草编的蜻蜓躺在自己手心里。
赵鸢将那只稻草蜻蜓别在耳朵上,扬起马鞭, 朝城门而去。
她驾马水平不高,到了城防关,险些直接冲进去,禁军持长枪拦住,“何人敢擅闯长安?”
赵鸢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通关的路引,“回军爷的话,我是礼部李凭云里郎中府上的奴才,替我家主人出城办差,回来晚了,只能走西门。”
大胡子军官接过路引,也不着痕迹收了赵鸢递上来的一枚银锭子。
大胡子军官仔细检查着路引,他每次皱眉,对赵鸢来说都是磋磨。终于大胡子军官放下路引,但他并没把路引还给赵鸢,而是派另一个士兵:“去请中郎将过来。”
陈炳,四品中郎将,统领禁军十二卫。
女皇继位前后几年,往长安要职中安排了不少陈家子弟,陈炳是其中之一。他虽任中郎将,却是文人出身,心思缜密。看过路引,陈炳又一动不动盯着赵鸢看了半晌。
赵鸢想,自己现在不能躲,她下跪后,主动道,“官爷,我家主人等我回去复命呢,若等他睡了我才回去,明日他定饶不了我。”
陈炳道:“你说你是礼部郎中家的奴才?”
“正是。”
“你的路引真假难辨,现在城外歇一晚上吧,待我送去京兆府确认后,自会放你进城。”
“官爷,这路引是我家主人给我的,不能有假吧...您再看看,你看看啊。”
多亏在太和县的历练,赵鸢将一个没念过书的车夫演的入木三分。
大胡子军官凶神恶煞地怒斥:“大胆奴才,竟敢怀疑中郎将的话!来人,给我抽他!”
这时,马车阵震动。
陈炳挑眉:“这马车里,装的是什么?”
赵鸢赶紧跪伏下,“回官爷,奴才...奴才不能说。”
陈炳吩咐两名士兵:“检查马车。”
“本官在此,谁敢造次?”
陈炳闻声,嗤笑几声,极为不屑,“原来是李侍郎。您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尚书省的红人,可守城有守城的规矩,今日就算是我舅父入城,也得检查,如此抗拒,难道...李侍郎金车藏娇了?”
李凭云掀开车帘,下车作揖,“中郎将,明日我还要上早朝呢,还请您通融。”
湿凉的夜里,李凭云只穿了一件单衣,半截锁骨露在外面,自有一片风流。
“李侍郎啊李侍郎。”陈炳大笑几声后,突然厉声斥道:“我让你跟我装!”
他的长枪擦过李凭云的肩膀,挑开马车帘子,一双白皙的腿露在众人眼中,里面,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子,她如受惊的小狐狸,慌张地躲在李凭云的大氅下。
大胡子军官在陈炳耳旁低声说:“和国公送来画像上的人不一样。”
陈炳耍了一记花枪,收回长枪,意味深长道:“李侍郎,人不风流枉少年呐,有福,有福!不过啊,可别忘了陛下提拔你,是让你给朝廷办事的,千万别因美色误了公事。”
陈炳万万没料到李凭云马车里藏着的不是赵鸢,驾马的才是。
过了进城这一关,赵鸢并没能松一口气。
茫茫长安,下一步,又该是何处呢?夜里四处处都是查宵禁的士兵,马车若是停下来,就会有士兵来检查。
回家么?让父亲对她大失所望。还是回尚书省?让陈国公来个瓮中捉鳖?明日亲自拿她去见陛下?
她请示李凭云:“李大人,我们要入宫么?”
李凭云打了个哈欠,“没有陛下召见,你如何入宫?”
赵鸢心里窝火,表情谦恭:“还请李大人指教。”
赵鸢这样乖巧的样子实在罕见,李凭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叫声云哥听听。”
赵鸢面无表情:“云哥云哥云哥云哥云哥云哥云哥云哥云哥云哥云哥云哥云哥云哥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