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念慈开口,温婉如常:“回来了呀?”
“嗯。”蒋翼干巴巴回了一个字。
“你可真行啊。”
蒋翼:?……
念慈说得简短:“既然回来了,先见一见吧。”
蒋翼顿了片刻:“明天要去一趟上海,周末回来。”
我低头,摆弄筷子。
念慈也不勉强:“那从上海回来再说吧。”
我拿回手机,和念慈细碎说了几句,挂了电话看看时间,下午还有一节课,这会儿回去正赶得上。
“我得回去了。”说着就去拿外套,碰到他的毛呢风衣,细腻的触感却还有外面的寒气。
蒋翼跟着放下筷子,站起身,“我送你。”
“不用。”我飞快系好围巾。
我们对站了片刻。
我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迟疑说:“你、你有国内的电话吧……”
这是采访里给对方、也给自己留有余地的问法。
他回国工作,自然一定有国内的号码,但如果他说没有,总比说不想让我知道让我难过……
“有的,我打给你。”没想到的是,他回复很迅速。
我立刻抬头,“那我的手机号是131……”
还没报出号码,手机就已经响起来。
蒋翼少见的有一刹那慌乱,长长的睫毛也掩盖不住黑色瞳孔里的晃动。
我在同一时间意识到:他手机里早就有我的手机号。
“你、有我的电话……”
我说了一句。
两个人一时沉默。
我眼睛眨一眨,突然就忍不住掉了眼泪,视线一片模糊。
“你,别哭。”蒋翼的声音里有一丝无措。
我低头,小小声说了一句:“你既然有我的电话,回来都不说一声……”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吸吸鼻子,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有我电话你干吗不说一声,哪管就是回来几个月,你就说一声嘛,又不会怎么样……”
安静的日料店,我的声音难免清晰,可此刻被围观也不知道丢脸了。
那一刹那我只是混乱着,不知道应该欣慰他还存有我的联系方式,还是伤心他即便有了联系方式,也可以这么久不联系。
“都回来这么久了,也就在北京,你为什么可以不说一声,也不来看我……”
“我有去看你。”蒋翼狼狈地应了一声。
“什么时候?”我抹着眼泪抬头。
他抿嘴不说话。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了。
“你还骗人?你还学会骗人了,哦对,你早就会骗人了。高考的时候骗人,小时候分房子的时候也是,蒋翼你就是个大骗子!”
我觉得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拎了包转身就往外跑,也没关系他在身后喊我。
心里仿佛是放了芥末的酱油,冲冲的,咸咸的,混沌的。
横冲直撞了三条街道,吸着鼻子进了地铁站。
午间的车厢难得宽敞,我却只觉得喘不过气。
手机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我迅速接起来,蒋翼的语气凛冽且迅速,这个人竟然比我还凶:“你跑哪去了?!”
“我回学校!”
蒋大爷似乎咬着牙还笑了笑,“几年不见跑步你可有进步啊。”
“谢谢夸奖,你在美国三年腿还变短了?”
“我特么不用结账么?”他莫名爆了粗口。
我一怔。
想到这个人手忙脚乱被拦住结账的样子,虽然还鼻酸着,可突然有点被逗笑。
旁边是马路嘈杂的笛声,蒋翼无力,好声好气问:“你现在到哪了?说了我去送你。”
“不用了。”我突然想起来强调一句:“拉面的钱下次见还你!”
本以为蒋翼会怼回来,却半晌没听见他回应。
一瞬间,我意识到这沉默代表什么,心头一疼,吸着鼻子急匆匆勉强着说了一句,“你,你不要就算了……”
你不要钱,就算了。
你不要再见面,那也算了……
因为,不算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那没什么事不说了,我……”
“不能算了。”然而,蒋翼说了话。
我一怔:“什么?”
电流那边,蒋翼说:“我从上海回来就去你们学校,你把钱还我。”
第113章
时隔三年回来的蒋翼说:“不能算了”,他气呼呼要我还钱。
我眼巴巴在他面前逞强:“那你可说好了,从上海回来就来找我要钱。”
蒋翼停顿片刻,疲惫地笑了笑,半晌清楚答应了一个字:“好。”
我突然就没有那么生气这个人悄悄回国的事了。
于是周末还钱给蒋翼成了我一周的盼头。
我在钱包里准备五十块钱,他必然要找给我零钱,但是想必他没有正好的钱,所以我可以让他下次来再还给我……
我全部心思都放在保障我的计划可以顺利进行上,到了杂志社跟杨峰他们开会也没有很抗拒。
经过上次的采访,司棋彻底不跟我说话了,杨峰更奇怪,日渐着有些萎靡,头发发油,眼镜上一层灰也很少擦一擦。
好在我顺利收到了摄影师精修的图片,质量很不错,于是对俗世的人心又有了些微的信任。不过图文确认之后,我还是自己另外打包了原图给了排版老师,也给印务整个部门都发送了一份,之后又把备份放在U盘里随身携带,确保图片再不会被掉包,即使掉包也可以立刻导出来,避免耽误时间或者再引发多米诺效应。
小时候,爸爸教我下象棋,他说:“昏招不走第二次,总有一天能赢。”
我从小没有胜负欲,做事待人从不为输赢,但总归懂得趋利避害,吃一堑长一智,不是真的傻小孩。
凭着直觉和厚道,摄影师还可以信任,但是杨峰、司棋只能小心防范了。
想起刚进杂志社的时候,杨峰其实很照顾我,他在纯文学方面做得特别深入,我一直很敬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事情就变成这样。
我晚上跟念慈说起这事,有些沮丧,她想了想说:“你能力够,又喜欢这一行,做得好,成长又快,难免被已经不再能前进的人当成假想敌,这是人之常情,不是你的问题。”
我明白是这个道理,可是不能喜欢这样的人之常情。
还好这次有蒋翼及时接应。小时候他就像是我的护身符,偶然回国还是能照应我,让我心安。黄瀛子年纪见长,越发想把这张失而复得的护身符攥回手里,哪管一天两天也好。
然而没想到,护身符自己比我想得还要早回到身边。
周末明雨和郭靖赶来北京,我们在邹航的家里聚会。
我们到了也没多久,刚要开始做饭,门铃响了。
我趿拉这拖鞋问:“谁啊?”
没人回答。
这小区安保很不错的,我迟疑开门,探出头。
羊皮短靴,牛仔裤,短夹克,蒋翼高挑着头颅,拎着一瓶酒站在外面。
“你!”
他睫毛下有一片阴影,“我早上刚回来。”
我一动不动,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两边静默片刻,邹航在卧室探出头问:“是不是蒋翼到了?”
我没答话。
这些人叫他来聚会,竟然也不告诉我一声。
蒋翼薄唇抿了抿,“我能不能进去?”
“哦,你进……”
我退回客厅,蜷腿坐进沙发里。
蒋翼进门就被就被邹航堵在玄关里搂着脖子揍,“还知道回来啊你!”
蒋翼不情不愿被他拥抱,“前两天不是才见过?!”
“我说从上海还知道回来!叫你早点回北京还不情愿。”
他俩其实之前也见了一面的,得知蒋翼回来的当天晚上,邹航就跑去他公司楼下堵人,俩人跑去喝酒,第二天被媒体拍到大标题“邹航片约骤减深夜买醉,疑与圈外女友分手。”
算是最近我们的笑话。
包括郭靖在内都是三年来第一次见到蒋翼,难免拥抱互相锤了肩膀。
几个人互殴了之后,头发衣领都乱糟糟的,反而有了点小时候的样子。
我坐在远处就看着他们,心思有点飘忽。
这个人走了三年,却仿佛跟我们没什么隔阂,或者只是我和这个人分开了三年。
郭靖难得过来,答应给我们解馋,一行人浩浩汤汤涌进厨房。
开放式的空间里,明雨洗菜,念慈摆桌,郭靖掌勺,蒋翼改刀,连我都被安排了在角落里捣蒜,唯一的闲人邹公子一边被指使着找这找那,一边凉飕飕地说了一句:“原来郭靖和关超不在北京都知道你回来了,果然从小一起长大的不一样……”
明雨关了水龙头,语气更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也没人知道啊,蒋大爷可能早就把我们忘了。”
蒋翼变化还是有的,小时候他断然受不了这种挤兑,没准要火冒三丈,如今却只是低头切菜,淡淡回了一句:“当时也不确定能留这么久。”
念慈问:“所以你这次回来是私人行程还是出差?”
“开始算是出差吧。”
“什么叫开始算是?”明雨奇怪。
“……M.S.A的新电影有一段的特效是我们做的,国内团队做衔接的时候有一些问题,他们就请我回来帮忙,本来停留三天就可以走……”
那是什么留住你了?
我抱着蒜缸眼巴巴看着他,这个人怎么变得这么难说话,总要问一句说一句。
蒋翼抬头看看我们,就事论事回答:“我要离开的前一天R.Mask突然来国内,美方没有更合适的工作人员陪同,而且他们国内的新项目也想让我参与特效制作,就问我能不能留一段时间……”
真是公事公办。
我泄气地扔掉小小的木头杵,把一缸的蒜末放在餐桌上。
方明雨湿漉漉着一双手夺过捣缸,又开始擦桌子,“脏不脏就往餐桌上放。”
我起身就走。
“你上哪去?”方小王问。
我不吭声回了客厅,窝进沙发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台。
厨房里一时间也安静了会儿,有人叹气,有人窃笑,不过没人嫌弃捣缸放错地方了,更没人嫌我不干活儿。
倒是郭靖关了吸油烟机,招呼:“茄盒炸好了,黄瀛子吃不吃?”
我不出声,埋头在沙发里。
我要睡觉。
“一块也不给你留了。”方小王威胁。
我才不稀罕。
突然脚步声响,热乎乎的香气从头顶压过来,有人戳我的肩膀。
我不耐烦掀开一点眼皮,顿了顿。
蒋翼黑色毛衣外面是樱桃小丸子的围裙,一只手捧着一盘子茄盒站在在沙发旁边,狭长的眼睛看着我。
“吃不吃?”
我哼了一声。
他在地毯上坐下来,拿起一块,“凉了可就没这么好吃了。”
我侧身眨巴着眼睛看他,还是不吭声。
他就在我旁边把茄盒咔嚓咔嚓放进嘴里。
我本来伤心,又开始生气,之后变得无力、困倦。
邹航接了改刀的活儿,厨房里他们仍旧说说谈谈的,声音和味道都融进让我安心的烟火。蒋翼吃了几口也就放下盘子,曲着一条腿,坐在我身边不知道出神想着什么。
我头脑空荡荡地犯了迷糊,叫唤他的名字,“蒋翼。”
“嗯?”
“你下个月底不一定要走是不是?”
“……嗯。”
“那年底再走好不好?”
我又闭上眼睛,仿佛不看就不会听到他的拒绝。
但是蒋翼很快回答了一个字:“好。”
第114章
我睁开眼睛:“真的,说定了?”
蒋翼眼神如从前清澈,“说定了。”
“这次不许骗人?”
“我就没骗过你。”蒋大爷突然就有点气怒。
“你还敢说没骗过我?小时候分房子那年……”我跪在沙发上,理直气壮。
蒋大爷当即暴露自己没耐性的本来面目:“又要翻旧账是吧?”
郭靖在厨房喊:“吃饭了。”
他起身就走。
我八爪鱼一样箍住他的腰身,“不许走,给我站住!”
“叫吃饭了听见没?”蒋大爷被抓也不停下脚步,反手硬是拎着脚不沾地的我到了餐厅,安置在最尾端的座位上。
方明雨指点江山:“都去给我洗手!”
“纸巾擦擦得了。”我拽出三四张湿纸巾跟蒋翼平分,瞪着眼睛得意洋洋当着方小王的面落座擦手。
方明雨冷冷一笑,转身从置物柜顶层拿出两包法宝,上书四个大字“除菌湿巾”。
只见这女人翻出一包除菌湿巾扔给蒋翼两张,又抓着我的手狠命擦,“我上周买了两箱除菌的,你回学校带一箱走。吃东西都不洗手,你是野人么?”
“哎呀呀你轻点!”我手疼乱叫,“这么沉谁要带?!”
蒋翼嫌弃撇嘴,看邹航:“你怎么受得了她?”
邹公子挽着袖子举着两只湿漉漉手回来,施施然落座:“我爹妈比她夸张多了好么,我们家一年四季消毒水的味,吃饭前跟做手术一个流程,他们仨在一起吃饭那才叫和谐。”
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过吃上这顿饭我才有了点我们真的重新聚会的感觉,吃饭的时候还跟关超视频通话,这个人趁着女朋友去洗水果,不无得意问:“怎么样?你嫂子漂亮不漂亮?”
蒋翼点头:“还行,就是配你太委屈了。”
“赤裸裸的嫉妒。”关超毫不在意,“对了,我婚礼的时候你和郭靖当伴郎,过几天把尺寸报上来,要做衣服了。”
我问:“伴娘是谁?”
“我媳妇儿同学什么的,有个白俄罗斯族的,大眼睛特好看,蒋翼留给你了!还有我媳妇儿的表哥人也特精神,念慈黄瀛子你们回头谁勾搭上了算我媒人啊。”
我抬手就把笔记本电脑合上了。
一群人目瞪口呆看我,方明雨扑哧笑出声来。
我转身窝回沙发开电视看:“他真无聊!”
那边重新打开电脑连接上,关超嬉皮笑脸教训:“黄瀛子你趁早想明白,反正Edison也不会娶你!”
我因为看了一个赛车的电影,迷上了里面的男二号演员Edison,满寝室都是这人的海报,和关超视频的时候被发现,所以每次都要被他挤兑。
“我用不着他娶我!我默默喜欢他就行了!”我气得在沙发上挥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