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最温柔的男孩子就在自己的面前,可你能做的,只有去错过他,因为你的心不允许。
我不喜欢那么好的廖星,更不喜欢堪称完美的庄远,那么我喜欢谁呢?
十七岁的我,是在首都机场T3航站楼明白了自己喜欢谁。
那时候,我一个人站在远处,看着进关口前瘦削的身影,穿着黑色的卫衣,推着一只黑色行李箱,一手拿着护照和机票。
他依次跟来送别的爷爷奶奶还有姑姑姑父告别,抿着嘴唇笑了一下,转身进了关,就再也没有回头。
我揉了揉哭肿了的眼睛,迷迷糊糊中明白过来: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因为认识太久,所以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也因为太过喜欢,不知道这分开的长痛还会不会完结。
我喜欢的人,喜欢蹙眉,有时候冷脸,好胜,也谈不上温和,是会骗我的人,是一去不返的人。
在他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我会因为一个人这样无措和疼痛。
可是……
廖星看着我说:“可是瀛子,蒋翼已经走了。”
那个没回头的人,是蒋翼。
那个我喜欢的人,是蒋翼。
“你去送过他的飞机了,他没有回头。”
蒋翼在他十八岁生日前一周,十七岁的最后一个星期四,我们冷战后的第二个月,高考之后的第59天,去了美国。
我提前结束了跟爸妈去海南的旅行,先一步回到北京,想要在他走之前见一面。
然而到了近前,却只是远远站着。
我就那么看着他,一步也没能上前。
刚刚,我们也在关外告别,好在不像上次我送他那样狼狈。
这个人也不知道我曾经那样送过他。
那时候,我跟自己说,如果他进关之前回头,我就叫住他,我就去留住他。
他没有。
我其实也知道他不会,于是就那么远地和他说了再见。
上了大学的第二年,廖星便去了澳洲,走之前他说:“瀛子,说好要陪着你的,我也食言了。”
我低头:“这不能怪你,是我要说对不起。”
廖星摇摇头,没说话。
三年之后,他仍旧不让我说对不起。
是啊,喜欢谁和不喜欢谁这件事,本来就没有对错,只有错过。
“希望下次回来不是又要参加婚礼。”廖星走之前开了句玩笑。
我觉得不好笑。
他又说:“即使是婚礼也不想跟蒋翼一起做伴郎了,他简直是个冰块。”
我们就都笑起来。
“他毕业回国么?”
“还不知道。”我低头。
廖星叹口气,抱抱我:“你在北京好好的。”
“嗯。”
他快进关之前,我突然叫住他,问:“廖星,这个帽子是你送给我的吧?”
他回身,眼神动了动:“是……”
“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个签名?我没敢洗……”
廖星静了片刻,笑起来,说了一句:“没关系,洗了也没什么,也就是个帽子。”
“你别骗我了,里面那个很有名的美国球星的签名,好珍贵的。”我费了好大力气才看清了里面的图案,查到了资料。
“就是一个签名。”廖星看着我眼睛,笑起来,“那个时候真的好傻,怎么会想送女孩子棒球帽呢?”
十六岁的廖星,面对无论如何都无法讨好的黄瀛子,因为她十六岁的礼物伤透了脑筋,最后决定孤注一掷送给她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可是珍贵与否,每个人总是有自己的判断。
我那时候不知道礼物的珍贵,不知道他的喜欢如何深邃,也不能感同身受他的纠结、他的难过,直到现在……
“廖星……”
“留着吧,你戴着真好看。”
后面的人催促,他挥挥手就进了关。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摘下帽子,努力辨认里面已经开始模糊的签名,心想,是很好看的,我会一直戴着,可是不知道这个签名,是不是能一直留着。
机场真是好让人难过的地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送别,我还没有在机场接过什么人。来接机一定很开心。
胡思乱想着看了一眼手机,赵缂连着三条短信。
“你在哪?”
“尽快回电话。”
“带着录音笔,到这个地址,下午我的采访你来参加。”
……
他的采访都是政经和社会新闻,叫我过去干吗。
可是还未转正的实习生不敢忽视总编辑的召唤,我只好放弃地铁,跑去停车场打了一辆车,急匆匆跟司机说:“师傅我有点着急,麻烦您快点。”
“那附近最近在拆违规建筑,路可不好走,怎么着也得半个小时吧。”
“行,您尽快就行。”
话说了没落,刚行驶出机场的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后备箱突然一声闷响。
我和司机同时一顿。
“半小时,您能赶到么?”我僵硬着问。
司机一脸“莫不是碰上傻子”,“能不能再启动都不好说了,我这得靠路边看一眼。”
“唉不是您不会修很久吧?”赵缂的短信一个接着一个,接连的采访提纲和采访对象资料。
“那不好说呀,要不你换辆别的车。”司机也恼火,下车打开前盖检查。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上哪换车啊?!”早知道还不如坐地铁,晚点也肯定能到啊,难道要在路上拦车?
“哎哎哎你别着急!我没准这就修好了!”
前盖都冒烟了!能修好就怪了!
赵缂直接把电话打进来:“黄瀛子我马上就到了,你在哪呢?”
“我、我打的车抛锚了,在路上,可能要晚点。”
“给你半个小时,迟到我就先开始了。”
电话就这么被断了。
我眼前一片金星。
半小时?除非我现在能找到一辆车立刻愿意接我,而且要直奔目的地,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我绝望得在马路捏着手机,不知道是应该打给赵缂说过不去还是干脆不顾一切拦一辆车。
然而峰回路转。
刚刚路过的一辆白色车子就这样在前面停下了。
临近收费站,很少有车子会在这里停下,难道也是抛锚了?
我疑惑看着远方,驾驶座的门打开,西装裤包裹的一双长腿先探出来,白色的衬衫。
那个人转过头来,比衬衫还要白净的脸,嘴唇通红,眼瞳漆黑,微微卷曲的头发。
他看着我。
我一时间怔愣。
城外高速公路,两年未见,愈发清瘦挺拔的年轻男人说:“瀛子,我就觉得是你。”
我不敢相信地说出两个字:“庄远。”
第119章
已经坐在庄远的车子里了,我还是不敢相信。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不过回来的第二天就去了日本,停留了几天才回来。我路过的时候就觉得是你。”他熟练地开着车子,问:“你怎么来机场?”
“刚送蒋翼和廖星走。”
“回去上学?”
“对。”
“他们一起走的?”庄远有点疑惑。
“不是,分开走的,前后脚。”我比划着说。
你跟他们也一样,也是前后脚。
“他们怎么都回来了?”
我停了片刻:“庄远,关超结婚了。”
他顿了顿,“什么时候的事?”
“也是上周。”
我们都沉默了好半天。
庄远看着前方问:“你怎么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去采访一个青年艺术家,这个人蛮有名气的,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叫石健,他经历很传奇,高中都没毕业,之前还在建筑工地打工,可一座石雕突然就红了,去年签约了国内最大的画廊老板高明,网上还有很多粉丝,但是这几天在闹解约,还说被画廊老板虐待软禁,但是一直拿不出证据……”
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看着他,“庄远,你这次回国是常住了么?”
“嗯。”他转头看着我,笑笑,“瀛子,我入职的投行在国内设立分部,我大概会在北京停留一段时间了。”
说要走的人一个个地回来,可是庄远给我的感觉最陌生。
他之前莫名消失了两年,我们的邮件和消息都不曾回复,连关超的婚礼都不参加,又这么莫名地回了国。
可时间太过紧急,也来不及问太多。
我下车前跟庄远要了他的新电话,说一句“之后联系”就匆忙跑进了那家廉价连锁宾馆。
赵缂等在大堂,问:“录音笔都带好了?”
“带了。”
赵缂在前面带路:“这个采访对象听说性格很偏执,我来提问他肯定不会说真话,你是新人,他防御性不会太强。”
“哦哦,好。”还以为是因为跟艺术有关系才让我来跟着采访……
“稿子回头也你写。”赵缂吩咐一句:“这个人最近红得太快了,油画也有一些,还做雕塑,作品有没有多出众另说,他那个老板高明我认识,艺术圈里的大混混,黑白都沾一些,应该是在他身上投了不少钱。他现在要解约肯定不会太平。咱们今天写什么,可能就决定他还能不能吃这碗饭……”
我闻言站住。
赵缂回头,“怎么了?”
“您采访前为什么跟我说这个?”知道这些,我很难不被干扰地客观写作。
赵缂不回答,另说了一句:“这个采访做得好就提前转正。”
“啊啊啊啊啊好!”
我紧走两步跟上他,只见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的门开着,里面隐隐传来一股松节油和潮腐地毯的味道。
走近到门口,昏暗的房间,电视开着,被子随意被扔在地上,一个矮小的身影坐在床上玩手机游戏。
听见我们来,那个人抬头看了一眼说:“我根本就不会做雕塑,你们采访错人了。”
这个采访我们做了一个下午。
离开那个压抑又阴暗的酒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赵缂在前面把录音笔抛给我,回头问:“估计这几天他解约的新闻就该出了,下周出稿子,别耽搁了热点。”
我答应一声,踢踢绊绊地跟着出门,听赵缂问:“坐我的车回城里?”
我刚要回答,可谁也想不到的是刚出了大堂迎面正碰上熟人!
司棋后面还跟着一个摄影师和两个实习生,大呼小叫:“就是在这里,没错!我早听说了石健就住在这里,这次肯定能逮到他!……赵总?”
赵缂撩起眼皮看了看他,说了一句话:“采访过了。”
司棋眼睛紧紧盯着我,没见丢了采访有什么恼恨,反倒是一阵闻到什么肉味的狗的兴奋,“赵总,您带了小黄来呀?”
不等我们回答,他转头跟另外的同事说:“赵总真是特别看重小黄,我们都没跟过他出来采访……”
赵缂理也没理他,径自远程解锁了车子,再次跟我说:“这里偏僻,送你回城里。”
司棋狠狠地瞪眼。
我也不再看他,回答赵缂,“您送我到地铁站就行……”
不远处突然有车灯闪烁。
我们所有人都看过去,都是一怔。
破败的街道旁边,跟赵缂的切诺基隔了大概十几米远,是一辆设计简单白色车子。
随着开门的声音,庄远从车里下来,这么远远看着,越发显得他的个子好高,好看的脸孔白得仿若吸血的鬼怪。
傍晚的夜色中,他看向我们,没说话。
这个人怎么还在这里?
我顾不得别人,连忙跑过去,“你怎么还在这?”
“我刚开车经过,想看看你是不是还在这。”庄远答了一声,看看远处,“如果下班了,我就送你回学校。”
我答应一声,没看司棋,招手跟赵缂说了再见。
赵缂也没多话,挥挥手坐进自己的车里。
两辆车各自扬长而去,只留下司棋在漫天的尘土里咬牙切齿。
“那个后来到的男生是你同事?”
他说司棋?
“哦,对,我们是一个编辑室的,但是不太熟。”
庄远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能让你说不太熟的,大概不会是什么好同事。”
“是挺烦人的。”
我絮絮叨叨和他说起之前采访的各种事,说起开会被他告状,又说起跟蒋翼重逢。
庄远一路送我,似乎有些疲惫,话不多,听我说完了才问:“怎么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就采访对象定的,我们基本上要尊重对方的想法,石健不愿意离开他的酒店,说别的地方都不安全……”
“我觉得这里才不安全。”庄远说:“下次有这样的采访要让人陪你一起,至少要提前和朋友报备你的地点。”
“哦。”从小被他补课的阴影笼罩上来,我乖乖地一一答应。
到了宿舍楼下,我要下车了才问:“要不要去我们学校吃饭?”
他没熄火,“不了,我晚上还有会。”
“那你等等我,我刚从家里回来,带了郭靖妈妈做的鸡翅,真空包装的,能冷藏好久,给你拿一些吃。”
“下次吧。”他说着要坐回车里。
我站在车门前,不说话了。
这个人一字未留地消失两年,回来就教训我,现在这个不温不火态度更是让人恼火。
庄远抬头看到气鼓鼓的我,怔了一下。
我继续瞪着他。
他笑,再次下了车,“今天是真的有事,还有人等我开会。”
我问:“就几分钟也没工夫?”
庄远顿了片刻,只好点头,“好,那你就去拿。”
“那你等在这,我很快的。”我蹦蹦跳跳回了寝室,找出一个保温箱装了满满一箱疯跑下楼,塞给他。
“都给你。”
“那你吃什么?”庄远失笑。
“郭靖过几天就来了,我想吃再跟他要。”我从他手里抓过车钥匙,径自开锁,“放在后备箱吧,在座位上放着不安全。”
“瀛子!”
后备箱打开,里面是一只行李箱。
我们俩一时间都没说话。
这个人,也是刚刚从机场回来。
我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他,“你不是后来回去接我的么?”
庄远把保温箱放进去,起身道:“那里太偏僻了,我没敢离开,想等你出来,没想到等了六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