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欢盈是死的么?这时候要是再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报道就一生黑!”
……
我正刷着评论,曾源突然来电话。
“瀛子你把之前给邹航写的那个稿子,没有删节的发给我。”
“怎么了?”
曾源笑:“你用了什么法子?司琪主动说服杨峰把这一期的封面让给邹航。”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他那个建筑师怎么办?”
“据说换到下一期了。”
被在网上骂得狗血喷头的乐欢盈的电话随之进来,丝毫没有被骂的抑郁,反而轻松愉快。
她同样是要稿子,加了一句:“这个封面来得太及时了,下礼拜《人间欢喜》签约,晚一期都没用了。真是神了,今天竟然还有资方跟我说,有个国际银行上赶着问《人间欢喜》是不是定了邹航,已经开始商量植入的事了。”
没什么巧合,那个银行是念慈供职的。
她从来做这些事都是悄悄的,不会让我们知道。
之后是司琪的短信:“你可说到做到。”
我回了两个字:“放心。”
我放下电话,把稿子用邮箱发给乐欢盈和曾源,整个人瘫软在椅子里。
毕业季的时候,一切都是将将开始,可是对我来说,有一些事情也要结束了。
可是我突然想起下午和心理专家的聊天:“人总还要有重新开始的勇气,尤其是年轻人。”
是的,毕业就失业的黄瀛子,明天就要开始去找工作了。
七月初,《邹航:戏骨将毕业》成为《京客》的封面,在大街小巷被人们购买、讨论。
转天,《人间欢喜》顺利签约,这甚至是邹航参与的最大最豪华的制作。
前期筹备就已经众人瞩目,签约第二周,他就收拾了行李跟着剧组去内蒙闭门训练。
临行的前一天,我们跑去邹航家聚餐,连郭靖和关超两口子都开车来了北京。我们喝酒打牌,一直聊到凌晨才睡了。
邹航早上着急忙慌去赶飞机,我则收拾好了自己,回到杂志社跟赵缂提辞职。
赵缂看到我退回的转正合同,不予置评,半晌说了一句:“知道了,你出去吧。”
这到底是批准了还是不准?
赵缂从一堆稿件里抬头看看我,笑一声:“想走就走吧,难道我还拦得住你?”
我低头。
“交接吧,月底走人。”
我点点头,关上门的时候,看到这个人又拿出烟来,吸了一口,也没再继续看稿子了。
我回到座位上整理了正在做的选题,写明进度,把采访对象联系方式一一标注在表格里,发送给杨峰。
杨峰接过,QQ上问我:这是怎么了?
我回答:杨老师,我要辞职了。
杨峰半晌才回话:有什么问题咱们能不能沟通一下?
我摇摇头:这是我正在做的选题,您接手有不了解的随时联系我就行,我这几天会把手边的采访还有稿子做完。这段时间谢谢您的照顾。
我看看这个人的头顶都有白头发了,又看着在旁边得意洋洋跟人讲如何谈来大广告商的司琪,心里叹了口气,收拾了电脑,离开了办公室。
之前约好采访一位女指挥家,下午是第二次聊天。
指挥家激情澎湃,但是个性鲜明且严厉,仿若帝王,要提着十二分的认真跟她聊天,结束的时候精疲力竭。
好在她对我应答还算满意,分开的时候,送给我两张交响乐演唱会的门票:“带朋友一起去看。”
我受宠若惊,这位大人物很少赠票的,至少很少从自己的手中赠出去。
我连忙谢过,小心放进自己的包里。
跟指挥家告别了,才背着电脑慢慢回学校。
念慈又出差了,明雨也趁着还没开课要回家住一段时间,估计在整理行李。虽然已经跟老师申请了延长两个月住宿舍,可是同学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北京又要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不想吃饭,也不知道去哪。
我背着沉沉的书包,没有回学校,绕着校门到了几条街外的农贸市场,信步走进去。
是满满的烟火气,可是不属于马上要开始北漂还没有工作的人。
我摸摸自己的钱包,想起刚刚入手的手办和银行卡的余额,决定晚上买个苹果充饥算了。
“老板,这个多少钱?只要一个,就不用袋子了……”
“给她称两斤。”
我身后,突然有人说话。
那个声音太过熟悉,让我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转身。
后面的人还在说话:“西红柿也称一斤吧。师傅哪里是卖肉的?我想买点肥瘦相间的牛肉。对了,黄瀛子你也没有米吧?”
他叫我的名字,所以不是幻听!
我疾速转身,简单的牛仔裤T恤,挺拔的身形,削长的眉眼。
“你这什么表情?”蒋翼在不远处居高临下笑:“饿不饿?晚上给你做西红柿牛腩。”
还是那个我最讨厌的臭屁又得意洋洋的样子!
可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哇哇大哭。
“哎这是怎么了?”
他刚想上前,却被飞扑过去的我撞得后挫了好几步。
我像是树袋熊一样在满满的人间烟火里紧紧抓住了那棵属于我的树。
我再也不要撒手了。
我再也不要这个人离开我了。
第126章
蒋翼几乎是飞跑着牵着一直哇哇大哭的我买了西红柿、芦笋、牛肉、香菜、粳米、各色调料还有葱姜蒜,然后挡着脸把我拽出了农贸市场,找到路边一辆停着的老轿车,把我和买的菜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我一直在后座抹眼泪,他跟我说什么都不肯回答。
直到车子停在了隔壁大学的家属楼下,他停好了才转头无力问:“行了黄大侠,你这是想水漫五道口么?”
我这才反应过来,抽泣着问:“这是哪?”
“我爷爷的房子。”
哦对了,他是在北京有房子的人,可是上次回来不是还住酒店么?怎么这次倒是回自己家了?
“上楼吧,我下午才回来,还没打扫干净。”
我听话下了车,两个人分了从菜市场买回来的战利品,才要上楼。
我突然转头,盯着刚刚下来的老轿车。
那是一辆苏联的老轿车,战斗的民族狂野的设计,美观且大气,不过是早就停产的车型,虽然被包养得极好,还是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怎么了?”蒋翼开了单元楼门,回头,“又哪不对了?”
这个车很特别,而且我莫名觉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我拎着东西不顾蒋翼叫我的名字,走过去把车仔细看了一遍,转头问:“这个车是你的?”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这种老爷车全北京城都没剩下几辆了!
“是我爷爷的,就一直停在这边的停车场,我姑姑偶尔过来用,我回来就给我开。”
我抽噎着盯着他看,想了半天,问:“你去年回国的时候,是不是开过这个车去过我们学校?”
蒋翼一向稳定的眼神突然有一瞬间的闪烁,转瞬恼羞成怒:“你进来不进来?不进来我自己上去了。”
这个人摔门就上了楼。
我就知道不用问答案了,一瞬间心花怒放,“我来我来!”
那一次我在校门口等念慈的时候看到的老轿车里就是他!当时还以为学校门口也不安全,谁知道竟然是蒋大爷在等着。
这个人说他去年回国的时候有去看我,他真的没说谎。
我跟在后面问:“为什么去看我也不下车?”
“谁去看你了?”蒋大爷突然恼怒,摔打着开了门,“我去做饭,你把地拖了,窗户桌子擦干净!”
“都去看我了为什么不打招呼?”
他蓦然回头,平心静气问:“你去影展看了我的动画,为什么哭?”
我当即转头,顾左右而言他,“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干活儿呀?”
都忘了这个茬!当时他陪着R.Mask在影展现场,竟然被他看到了真是丢脸!
“失业的人不干活儿还能做什么?”他也不穷追猛打,转身走了。
真讨厌,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有更讨厌的,厨房里飘出一句吩咐,“擦不干净地板别吃饭了。”
“知道啦!”
我关好门,看到玄关两双崭新的拖鞋,一男一女,男生的已经被蒋翼穿走。旁边是三四个沃尔玛的购物袋,里面满满的没拆封的生活用品:拖把,扫帚,洗洁精,洗衣粉,电热水壶,锅碗瓢盆……那一套碗一看就知道是蒋翼买的,纯白色,只在碗沿有清浅的一道蓝色弧线。
我一件件拿出来放好,又蹦蹦跳跳跑到厨房,扒着门框往里探头。
“把购物袋里那套刀具拿过来,我烫一下要用。”蒋翼背对着我一边洗菜一边说。
我没动。
他回头,一脸警惕:“干吗?”
“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是不是?”我满怀着期待。
“下礼拜就走。”
“回去干吗!”我急得跺脚。
“大姐我还没毕业呢好不好?”他算是彻底明白自己脱不了身了,无可奈何从水龙头前转过身,一脸你发什么神经:“我连个学位证都混不出来要被我外公追杀的!上半年都休学陪你玩半年了,你讲点良心……”
我本来还要抓狂,却从话里听出了重点:“你上半年休学是回来陪我?”
“……什么?”
“你不是因为有工作才回来的么?”
蒋翼立刻回答:“当然是因为有工作。”
“不是因为关超结婚不想来回折腾么?”
“是因为工作!”蒋大爷誓不翻供。
……
我嘿嘿笑看着他,“所以是回来陪我的是不是?”
蒋翼耳朵眼见着变红,愤然转头:“去擦地!”
我心花怒放,跑到他背后垫脚:“今天是做什么好吃的呀?”
“都说了西红柿炖牛腩!”他气急了回头,恰恰接住我撞过来的眼睛。
我心里突然一阵慌。
那是入夜的湖水,沈静而清澈,我就在其中。
我们太久没有这么近地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自己,那是已经陌生的我。
几年不见,原来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蒋翼呢?他在我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了么?
“我……”
我想说什么,我觉得应该要说点什么,可是平素下笔千言的黄瀛子此刻成了失语者。
满室安静。
蒋翼就在这个时候转回了头,手里继续洗菜,平平淡淡说了一句:“拖把可能要重新安装一下,装不好就先放着等我装。先把餐厅收拾出来,餐桌擦了。”
我全身的力气都没用出来,一下子松懈了,只得收收肩膀,不甘心转头说:“牛腩的块不要太大!”
“知道了。”
“西红柿多放一些!”
“嗯。”
“我想喝那种酸酸稠稠的汤!”
他气得笑出来,到底还是好好回答了一句:“行了,肯定跟家里做的味道一样。”
自我要求还挺高,竟敢跟我爸比。
可我也再提不出什么再非分的要求,只好怏怏回了客厅,拼装拖把和扫帚,又找了塑胶手套和抹布,开始打扫。
这个时候,我才有时间好好观看这套有点古朴却很舒适的居所。
这是八十年的的老式建筑,外观是红砖灰瓦,这里处在六层,楼上就是顶楼。房子是三室两厅,四四方方,南北通透,吊顶很高,格局宽敞,尤其是朝南的客厅,直看就是学校里四季繁盛的景色。
室内墙壁雪白,大概只在爷爷奶奶当年住进来之前简单装修过,除了前年新加固的铝合金外窗,几乎没什么现代感,尤其是家具都是老物件。我一进来就被这些厚重精美吸引得挪不开眼睛。这里每一间卧室,各有一组顶天立地顶柜,书房靠墙一整排高耸的书架,尽是图书馆也难找的书,桌案上是嘉庆版的《梦溪笔谈》的复刻本;客厅的古董架上几件素色瓷器,全是宋瓷形制,莹润清淡。主卧竟然还有一只架子床,泛着唯有老花梨木才有的光亮和色泽。而除此之外的小件家具,比如一些桌案箱椅虽然色泽一致,却透露出更近代的审美。
我后来才知道,除了那些大件的家具是78年之后被退回的,大部分的小件家具都是爷爷亲手设计,请老工匠重新打造的。他将年轻时候留学就喜欢的西洋样式揉入中国古典的审美,又加入自己的生活经验,制作出的实用器实用又简洁。
擦地的时候,我被其中一件放置在沙发旁,可移动的小组柜迷得走不动路,拖把扔在一边,摆动起这个好玩的小物件。
这个看起来只有半米见方的小柜子,表面看起来是是个六层抽屉高的置物架,却可以按照喜好调节位置和高度,另外抽出表面暗藏的案板,又变成一张一米长的小桌子……
我仿佛发现了新乐高的乐趣,坐在地上来回变形,恨不得能拆卸了再组装弄清楚其中的秘密,正折腾得满头大汗,突然听身后蒋翼的声音,淡淡问:“你是擦桌子还是拆桌子?”
第127章
我一屁股坐在进满满一客厅的狼藉,一眼看到他手上香喷喷的西红柿炖牛腩,一跃而起,兴冲冲跑过来,“饭好了?”
“别乱动!烫。”蒋翼躲着我把烫煲放到茶几上,下命令:“五分钟之内把餐厅收拾好。”
“用这个小桌子吃行不行?”我跃跃欲试。
“去餐厅吃。”
“我想用这个小桌子吃。”
“……那你快点组装。”
“好嘞。”
我迅速装好了小桌子,擦好铺上桌布,带着手套小心翼翼把汤煲放上去,忍不住打开闻一闻,香喷喷的,味道真的跟家里一模一样。
真好,这个人回来真好。
明明下午我还觉得眼前未来一片黑暗,可这个人回来了,我就已经有了一锅暖烘烘红彤彤的西红柿牛腩汤了。
“用勺子喝,很烫的。”蒋翼端来了另外一盘清炒芦笋和米饭。
我听话摆好碗筷,两个人对坐。
我说:“应该喝点酒。”
蒋翼:“……你都跟谁学的?还喝酒?”
“我们家老黄啊,上大学之后回去我俩经常整两盅。哎呀这个汤真好喝,跟我爸做的一个味道。”
我喝了一碗汤,“而且我跟你说啊,我还挺有量的,实习的时候碰到挑衅的老记者,跟我喝一次就让我喝趴下了,后来他们聚会都没什么人敢来灌我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