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您一起走。”
庄远回身扔了一把钥匙给蒋翼,指着旁边的一辆白色奥迪说了一句:“你那辆老爷车也该保养了,这几天先开这个。”
我看着喷着气扬长而去的小跑目瞪口呆,半天才想出来最该问的:“刚才那姑娘是谁?”
“不知道。”蒋翼转身开了奥迪,放好行李说了句:“不等邹航了,咱们先回去吃饭。”
我俩从明雨家里蹭了饭就开车回了学校旁边的家。
蒋翼这几年回国也很少住酒店了,基本都住在这里。基于我俩从出生到高考有过十八年的同居经验,倒是不用磨合。
蒋大爷回来就会主动洗衣服做饭擦地倒垃圾,我整理晾干的衣服洗碗陪他去倒垃圾,顺便遛弯,分工明确。蒋翼做菜很有理科生的条理和速率,简单的两菜一汤,用工和用料都很精确,味道永远跟我爸做的一样,不差毫厘。
不过我俩都忙,大部分的时候其实都在外面吃,因为住得距离不远,也经常去明雨家蹭饭,或者四个人约在她学校食堂吃饭。
郭靖基本上会在蒋翼回国的时候来一次北京,除了定期来塞满冰箱也是为了亲自下厨给我们打牙祭,这时候,满世界飞的念慈也会抽空回来跟我们团聚。
人凑齐的时候,我们就涮火锅,最夸张的一次,因为关超两口人也到北京来,光是羊肉片郭靖就买了二十斤。
我们流水席吃了一个周末。
当然,更多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就会很安静,通常是我在家写稿,蒋翼也留在家里画画。
我们就对坐在客厅的窗口旁,我敲击电脑,他在画板上描描画画。两个人都累了的时候就猜拳,输的人去泡茶,赢的人准备点心。更多的时候,我耍赖,他就一个人都做了。
我盼着这个人回来,就仿佛小时候盼着暑假一样。
可是他其实回来的时间不多。
他外公外婆早就带着舅舅一家在国外定居,爸爸这边除了一直眷恋故土的爷爷奶奶退休后住在南方老家的园子里,连之前还两边跑的姑姑姑父这几年也很少回来了。
长辈肯定都是希望他在国外扎根的,但没想到的是他这几年不仅离他们设想的科研路线越来越远不说,还经常抓不到人。
好在已经小有成就。
我有一次到他们在东三环的工作室去玩,看到手稿墙才知道那么多的大片的特效都是出自他们的手。
只是赚得多,花得也多。
这一年,蒋翼开始做一个动画项目,第一笔就投入了全部积攒的资金。
在此之前,他们接的都是大制作的片段镜头制作,而这次蒋翼回国是想做一个他喜欢的故事。
第130章
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过蒋翼画的雷震子。
那是肋生双翅的将星下凡,青面獠牙,风声雷动,顶天立地,肉身成圣。
长在航天城的我们都喜欢飞,蒋翼更是从小喜欢画能飞翔的意向,雷震子的翅膀在他的笔下有如鲲鹏之翼,遮天蔽日。
这个人在去年的时候悄悄放了一个自己做的一分钟的雷震子的短片到网上,因为打斗场面太过精彩,视效太过精美,当即在网络上爆红,也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庄远的东家这几年是文旅投资的大鳄,收购的项目都赚得杯满盆满,很有投资眼光,所以短片一出来就已经开始接触蒋翼他们。因为庄远和蒋翼的关系,自然首当其冲成为谈判代表。
不过因为工作室已经做了太久的下游技术支撑,各方面条件也相对成熟了,蒋翼从一开始就打算自己独立做这个电影。
他这次回国其实也是借着休假的名义躲着国外的相熟的几位制片人和影视公司,不过倒是正好进了庄远的口袋。
蒋翼和他们正式或者私下里都接触了几次,不过都没有给定论,借口是说“想法还不成熟”也就拖延了下去。
不过我身为同居人很知道,这个项目从人物小传,框架结构,故事大纲甚至有些重要场景的制作都已经提上了日程。蒋翼和团队在北京城的东西两端,又横跨了东西半球各自为这个项目没日没夜地精密运转起来。
庄远同样也很有耐心,他们频繁接触,但是也不是次次都提项目的事情,反而因此参与了几次我们的几次聚会。
明雨见到庄远的次数变多,倒是和小时候很不一样。从前最害怕在人前讲话的方明雨当了老师,再不会因为对面的是庄远就张口结舌。
有一次明雨顺路到东三环接在蒋翼工作室写了一下午稿子的我回家,跟我说上楼的时候正看到才下楼的庄远,两个人在大堂互相说了几句话,分开的时候竟然握了握手。
明雨笑得不可思议:“特别官方,好像期末的时候跟系领导汇报工作,又仿佛开学会见大一新生的家长。”
就是不像老同学。
我这时候突然想起来跟她八卦:“蒋翼这次回来的时候不是到邹航的庆功宴上接我嘛,你猜怎么着,我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接庄远,开了一辆特别豪华的跑车。”
“真的假的?”方明雨立刻很有兴趣转头。
我推转她的脸,“大姐你开车呢!看路。”
“那姑娘什么样?多大年纪?什么类型的?”方小王开始查户口。
我一一回忆:“好像比咱们大一点,很漂亮,耳环很闪亮,御姐范的吧,看得不太仔细,但是感觉很瘦。”
明雨不可思议:“庄远是喜欢这个范儿的呀,那怪不得不喜欢我了。”
“也不见得就是女朋友吧。”
“一男一女在一起百分八十都是男女朋友。”
“不至于吧。”
明雨侧目:“你以为谁都像你和蒋翼?”
这个……
方小王恨铁不成钢,“所以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这也算住在一起三年了吧,怎么就一点进展也没有?有你这种心大又没出息的闺密算是我三生有幸。”
我无语:“哪有三年,三年加在一起他在国内都没呆够三个月,每次都匆匆来匆匆走的……”
“别人异地照样能谈恋爱,自己没本事就不要找理由。”
这个人真是讨厌!
为什么就非要说实话呢?
自从跟方小王坦白喜欢蒋翼之后,没有任何宽慰反而每每被嫌弃,有这样的闺密也是我三生有幸。可是蒋大爷的想法也不是我能把握的。
“这么患得患失可不像是你。”方明雨说。
是不像我,可我有什么办法。
前几年聚少离多还可以安抚这种钝刀割肉的折磨,今年他在国内的时间多起来,我难免蠢蠢欲动,可是又不敢真的挑明。
我很怕他的陪伴不过是因为习惯,怕他习惯对我好,习惯到不会辩解爱和关照。
最怕的是一旦不能走近,就只能分离,没有后路,退无可退。
我阴恻恻看着前方:“其实我想过就这么一直跟他耗着也挺好。”
“哪里好?”明雨看怪物一样看我。
“反正他不喜欢我也不敢去喜欢别人!”我恶狠狠握拳。
“不喜欢你还跟你耗这么久?你可太高看蒋大爷的耐性了。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了解他?”
我混乱说了一句:“就是太了解了。”
这个人随心所欲,但是也最讲义气,看他对我爸妈有多好多孝顺多听话就知道他的软肋在哪。
不过既然这样,我就以德服人逼他跟我谈恋爱也不是不行。
筹码全无,黄大侠破罐子破摔想走捷径,“一哭二闹三上吊总能让他就范你信不信?我做不到我爸妈也做得到。”
“信。”方明雨侧目:“不过还要不要脸?”
我呻吟一声:“就是要脸啊!我才不要他就范,我要他真喜欢我。”
可说不准这个人是因为没有一点浪漫细胞,用理性思维解决这世间的一切,所以有如铁板一块密不透风,还是早已看穿一切所以避重就轻。
我的试探基本上都有去无回。
比如有一次我俩在一起看个韩剧,男二跟女主求婚,被拒绝。我哭得稀里哗啦,抹眼泪:“真感人,太可怜了,为什么不爱他呢。”
蒋翼看着电视,“明知道她喜欢别人还求婚,是不是傻。”
……
“就因为太爱她了啊!”
“瞎扯!爱她才不会说。这时候告白就是等着拒绝,正常人是这脑回路么?”
“你才不正常,你走,你起开!”我一个靠垫扔过去。
我一边伤心一边咬牙,跟这种钢铁直男看什么偶像剧,我才傻好么!
蒋翼没收靠垫,不计前嫌,谆谆教导,盘腿布道:“跟不喜欢自己的人告白等同于打草惊蛇,想在一起才不会这么做。”
我眼泪还没擦干就气出了鼻涕泡:“蒋老师可有见解啊!”
还打草惊蛇?
三十六计他都用上了!
我看个偶像剧他还给我这排兵布阵呢啊!
理科直男有文化真是无敌到寂寞啊!
再跟他一起看剧算我傻!
可黄瀛子就是傻,擦擦鼻涕就忘了刚立的Flag,问:“那想跟不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要怎么做?”
“能怎么做?就在她身边慢慢熬到……”蒋翼顿了顿,斜了我一眼,“跟你说得着么?”
我气得翻白眼,可我也用不着你跟我说。在他身边慢慢熬着?熬着等到他慢慢喜欢自己?谁也不是没做过……
可是要熬到什么时候呢,我虽然是个心大又没出息的人,可还是一心一意地等待着。
如果蒋翼能喜欢我就好了。
他对我这么好,如果是因为喜欢我就好了。
可是向来在他面前大大方方予取予求的黄瀛子在这件事上犯了怂,我甚至不敢问:蒋翼,你喜欢我么?你能不能喜欢我?
这是我始终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蒋翼是我不能失去的人。
他离开的那三年在我心口还未结痂,只要想起就扯动血肉。
他不喜欢我,我还能自己捂捂伤口再笑嘻嘻跟在他身边,可要是连留在他身边都做不到,我就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第131章
不过蒋翼这一次倒是在国内多停留好一段时间。
九月份回国之后,他就基本上不怎么出门,家里的手稿堆得像是雪片,画板也换了最新的型号。他和团队频繁地开视频会议,商量产品走向,做各种前期策划。
偶尔我就在旁边听,过后会跟他讨论“将星下凡应该不是电闪雷鸣,这个异象用得太多都没什么新意了”或者“云中子暂时最好不要出现,我比较想在这看到帅哥”……
也很好玩。
有时候没什么需要外出的事情,我们会长时间地宅在家里,我写稿,他画画,两个人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做饭或者出去吃东西,选人少的工作日出去看展、逛街,晚上不去看电影或者演出就去遛弯,然后十一点准时洗漱睡觉。
我爸我妈出国旅游在北京转机,提前过来跟我们住了几天,我妈表达了对我俩的作息既满意又担忧:“身体倒是都养得挺好,可哪有点年轻人的样子?”
我心知她是担忧我不能适应职场和社会的复杂,更疑惑我现在的选择是不是逃避成人世界的人际规则。
从《京客》辞职的事情他们隔了一年多才知道。那个时候我在网络媒体九九六了半年时间,因为受一家时尚媒体约稿,给他们采访的艺人写了两篇公关稿之后效果极佳,我开始转岗做了娱乐频道的编辑,同时接受其他媒体的的约稿,开设专栏,光明正大当起了“坐”家。
相比在航天城那样早八晚五的环境里工作了一辈子,上班吃饭睡觉都是跟着生产进度走,按部就班也全心全意的生活节奏,我的职业状态难免会让爸妈担心。
这样的担心是不是杞人忧天,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我一篇一篇地写娱乐稿件,形容词愈发炉火纯青,没有粉丝会攻击我的文字是否夸张,内容到底还原多少事实,反而津津乐道传颂华丽的字句,每一篇稿件都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故事。
到底是逃避到了舒适区还是真正找到了自己擅长的方向,我看看自己所处的繁华世事和指尖黑白分明的键盘,无从判断。
可是好在蒋翼从不对我说教。更甚的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他的回归恰恰成了一只我可以躲进去的贝壳。我莫名安心地钻了进去,蜷缩起来不再面对那些难以掌控的事情,偶尔想起自己做记者探寻真相、解读人世的初衷,似乎也没有从前那样迫切,甚至有点茫然地记不起自己当初为什么热爱。
但是会有人替我记得。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人是庄远。
那是年前我有一次在国贸采访,结束了就去蒋翼的工作室和他汇合。到的时候这个人正在透明的玻璃房里开会,打了个手势示意我等他。
我于是一个人转到他的办公室,在他的转椅上摆弄各种手办,正玩得开心,桌子上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三条信息。
第一条是一张照片,应该是在飞机上拍的一页杂志内页,那是我前几天刚出刊的一篇明星公关稿。
第二条是文字,庄远问:你知道她之前写什么样的稿子?
第三条还是文字,陈述句:这些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一时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这一张图片和两句话的逻辑,可是很清楚看出这是诘问。
而且这个诘问与我有关。
蒋翼回来,我从手机屏幕上抬头,疑惑着问:“庄远这是什么意思?”
蒋翼走近了看了看,随手放好了笔记本电脑,转身穿好皮夹克,又从衣架上取了我的羽绒服,“不知道。走吧,邹航他们都到了。”
我听话走过去把手伸进衣服,任凭他帮我系好扣子带上围巾和帽子,转手用他的手机拨电话给庄远:“他这是要说什么嘛,干吗说这么奇怪的话,怎么关机了……”
“应该在飞机上,他年前要去美国谈一个收购。”
我被拽着袖子牵出办公室等电梯的时候不甘心又拨了一次电话,还是忙音才放弃,可总有点心不在焉:“我的稿子他之前看过么,为什么问你看过没有,他到底想说什么……”
蒋翼接过我递回去的手机,也没答话反而给邹航打了个电话,“我们已经下楼了,你们先点菜。”
邹航的新戏刚刚杀青,他这一年可谓敬业,接连拍了四部电影,基本上吃住都在剧组里。如果不是其中有一部在北京取景,其余就只有明雨暑假的时候去探班两人才相聚。
不过明雨这一年也特别忙,她刚刚连读了博士,每天除了教室就是图书馆,搞课题写论文还要带本科的课程,我每次看见她都觉得瘦了。
方博士点了够八个人吃的烤肉,拿着铁夹子翻烤的时候信誓旦旦:“我再也不想念书了!我们老板竟然还想让我出国去读个学位回来!他是有多高估我的上进心?觉得我念书上瘾是吧?我都想好了,明年一毕业我就要随便找个二流大学当个野鸡老师,每天上一节课然后就只窝在家里看书刷剧,当个米虫,什么职称论文讲师教授统统都给我滚到天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