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在他和九罗谋划事情时偷听到的,这法术闻所未闻,未必可行的。”温渺抱膝坐在角落里,细细的声音里带着些颤抖。
她不以为然:“你但说无妨,死马也得当成活马医。”
温渺小声地回答:“那法术叫做,离魂术。”
灵魂记录一生悲欢,眼下那翎羽所录尽是痴心爱恋,只要设法将她过往爱慕沈临熙的记忆从灵魂中剥离出,抹杀那段少年时光。
以待温存不复存在,爱意消散如烟。
再想杀失去九罗庇护的沈临熙,易如反掌。
先前她为了知晓谢袅的执念,不惜以身试险入水寻回记忆,陆陆续续想起了大部分谢袅的人生,如今反是成了负累。
况且谢袅的一半执念犹在,光是抽了回忆恐怕是远远不够的。
小明忽然发话,内容无情得很:“你不如抓紧求求谢袅,让她自愿提前消散执念。只要你能承诺替她报仇,这法子未尝不可。”
已然是借了她的身体,还要赶得她不能亲眼见大仇得报,急急去投胎?
属实是小人行径。
但陆时微确实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没怎么犹豫就呼唤起谢袅来。然而不知是不是在守城一战时损耗过大,昏睡不醒,迟迟得不到回应。
“罢了,她这执念我先替你遮着,你还是想想怎么离魂吧。”小明果然是有大神通,这一回是大发慈悲了。
离魂术,闻所未闻。
曾被她封为应是个读书人的江予淮适时发话:“我在古书中读到过这法子,知道该如何做,或许可以一试。只是......”
“只是什么?”陆时微听不得“只是”,兴冲冲地瞧着他问。
“分离魂魄记忆的苦痛不亚于抽筋扒皮,是万分决绝的方式,过程中承受之痛将无比惊人。”
他顿了顿,又说:“在体会重塑筋骨之感后,甚至有可能会因无法承受剧痛而死去。”江予淮用词很谨慎,可以听出没有分毫虚言。
“这么麻烦的法子啊,会对你有损伤吗?”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在得到确切的否定回答后,她当即做出决定:“就它了。”
诧异之色一闪而过,江予淮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拍板,更没有想到她能义无反顾地愿意承受这般痛苦。
江予淮难得地啰嗦起来:“抽骨之痛,你怕是试过。但再扒皮抽筋,你真的能撑住吗?再者你能力平平,很可能撑不过去,是会死的,别逞强。”
其实也不是她想这样英勇,是别无选择。
她正正站在他的对面,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认真地恳求道:“我必须试试,需要你帮我。”
江予淮脑海中轰然炸开,似有陈年碎片纷纷而出。
她从来不是娇滴滴的,反而是拼死救过他的,不止一回。虽嘴上轻佻,但一直都是个勇敢的小姑娘。
然而他没有说的是,此法还面临一个难点。
部分回忆一旦被抽离,陆时微对沈临熙的憎恨会至顶峰,本就是倔强得会因背叛和欺骗至死方休的人,江予淮并没有十足把握将这些憎恨化解。
一旦出了什么差错,她便会走火入魔,成为承载恨意而无法思考的容器。
正思虑苦恼间,有一个坚定的声音破空而来。
“我来看着时微姑娘。”银白色流光一闪,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自虚空出现,纪轻舟携着小煦一同出现。
小道士肃然发问:“你是要为她斩三尸吗?这事只能由她自己来,而且是个急功近利的法子,不是情非得已,不可妄为。”
“斩得三尸,即证金仙?”她心知不对,却下意识地接上了话。
斩三尸是在民间话本子里传闻修道的法子,除去魂魄中的邪念,能够修为大增,得到圆满。
在听到“三尸”一词时,缩在一旁的温渺忽然猛烈地浑身震颤,乃至迷蒙的眼睛慢慢有了焦点。
但她还是一动不动地蹲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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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宝宝们双节快乐!今天是国庆快乐!
可能之后会稍微压一下下字数(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用)心碎.jpg
该说不说,渺渺的身份就快要揭晓啦。
江予淮:别解释了你好爱啊,赶紧鲨了。
陆时微:冤,真不是我在爱谁懂。
第33章 终斩情丝
欲成金仙的话一出口,冷不丁投来几道忧心忡忡的视线。
陆时微不自在地揉揉头,匆匆摆手解释道:“我可没这么贪心!这法术不是名曰离魂吗?应当和你们说的斩三尸不一样吧?”
看她手忙脚乱的,一旁的江予淮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话语般笑出声:“自是不一样的。你们是想到哪去了?”
可惜对他信任度不高的纪轻舟和小煦皆将信将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瘪瘪嘴并不发话。
他耐着性子说:“即使我修的是鬼道,我也知若不是自身摒弃杂念,借由外力斩去三尸,那是双方都会受反噬的。”目光流转间,他笑说:
“况且她是不是贪婪本性你们心知肚明,我只需拔了她对沈临熙的情丝便是。”
几人面面相觑,陆小煦僵硬地挤出一个笑说:“好生顽强的情丝,都到这般田地了还不断绝,实是痴心不改。”
顷刻间就甩来一个凌厉的眼刀。
“怎么偏是你这道士来看着?分明应该我来。”小煦当下打岔,不服气地埋怨两句,语速极快地保证说:
“我可以把时微生出的怨恨引到我这里来,只收一小部分,是没有关系的。”
“不行。”其余人尚未开口,倒是面色不佳的陆时微毫不留情地否定这一方案。
也不消她多费口舌,众人都能明白她心中的顾虑。
陆小煦当下依靠收取善念修炼,好不容易脱离过往阴森森的处境,已然心性大变,真真是走在向往光明的康庄大道上。
一旦她重新吸取恶念,不仅有碍修行,日后也大有可能重蹈覆辙,后果不堪设想。
“我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小煦挣扎地嘟囔了一句,话头在瞥见陆时微那愈发沉郁的脸色时戛然而止。
纪轻舟满是“早就料到”的老神在在,安抚道:“别紧张,我会在旁为你们吹奏安魂曲,确保你的怨气不会四溢,而小煦吸取的也会是承受范围之内的。”
自打这提议一出场,她皱着的眉就没松开过。反复思量,只叹脑袋空空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一时有些扭捏起来。
“你的顾虑我们明白,但是无妨,只要别除了情丝,便把对我们的感情也忘了啊。”
纪轻舟难得地打趣,一张正气凛然的脸开起玩笑来,竟格外生动。
山鬼和魅随着他的话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言而明。
“如此很是稳妥,别犹豫了。”小明突地蹦出来,齐心协力劝说。
她肃容长长一拜,真挚道:“本来是想自己解决陈年旧事,确实高估了。眼下要劳烦你们为我做这么多事,此等大恩,岂敢忘怀?定当铭记于心。”
她平时动听的话张口就来,此时所说算得上十足诚心了。
“大恩?果然落难的小鸟最亲人,还会说这般好听的话呢。”江予淮就一如既往地损她两句,神情淡淡的,并不见半点笑意。
纪轻舟敛起笑,郑重其事地回答:“时微,助你是我们愿意做的事情,无需有负担。”
小煦知道自己嘴笨,只顾连连点头。
各方达成一致,纷纷就地打坐。
江予淮捻起右手施法,探向陆时微的神识。
在感知到外界力量介入时,她不能自已地猛烈挣扎起来,宛如砧板上的鱼一般活蹦乱跳。
紧蹙眉头的江予淮正犹疑是否要一掌把她拍晕过去,很快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十指攥成拳,用尽力气克制住排斥之举。
她唇间闷闷地漏出一句:“我会忍住,醒着更好。”
重重迷雾自他们脚底盘旋腾起,将其余视线都隔绝在外。
见她反抗力度渐小,江予淮顺势往深处探知,汹涌的爱意喷薄而出,满满是少年时的深情。
内里情丝缠绕,他四下寻觅,极是专注,甚至有与少女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共鸣的错觉。
一根颤动着的黑红色长丝突兀地攫取了他的视线,无需多思,他几乎是立刻就认定了是要找的情丝。
因爱而色丹,因恨而色墨。
眼前的情丝墨色占据九成,大有吞噬朱红的趋势。
微不可闻的,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分神瞟了眼陆时微的神色,见她呼吸平缓,果决地攥住这根情丝催动灵力。
触摸到后,不过须臾,压抑许久的数年情感如同找到宣泄口一般,向江予淮的神思奔腾涌去。
他不愿过多探知两人的往事,却又不得不仔细查看。
少女自幼有爱美之心,沈临熙顶着一张白净的小脸,在一众弟子中堪称超群。
因而从最初她的目光就常常在沈临熙身上停留,练剑、打坐、看书,种种生活光景,都有他日益成长的身影出现。
青梅竹马,他从小豆芽菜长成林间小白杨。
浮光掠影间,是两小无猜,是生死与共。
凤鸣派举办宗门大典时,山中妖物暴起。参加试炼的弟子多有死伤,其中有几只许是识别出她是妖,专盯着她撕咬进攻。
正当她狼狈不堪,濒临绝境时,沈临熙长身玉立,舍身挡在前方,以一柄长剑殊死搏斗。屡次差点被妖物拖走吞吃,两人才勉强撑到长老来相救。
自此,两情相悦,水到渠成。
那是谢袅的十二岁。
江予淮观摩了半晌,只觉甚是怪异的是,他们相识于微末,感情甚笃。
而温渺偶尔出现,看着是个挺正常的少女,是从哪个节点开始,心性大变?
他下意识想再触及更深一层时,探出的神思似是陷入了流沙中一般,细细密密的神识释放,再无音信返还。
盘坐着的陆时微面容沉静,好似沉睡在一场美梦中,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笑意。
何故欢愉?
是梦到了少年时的沈临熙吗?江予淮不自禁地好奇起来,很快又止住这个念头。
联想起她往日偶尔的不对劲,他直觉她的神识深处有潜藏的记忆,但是无法辨识和寻觅。
他不再刨根问底,以时间为轴,选定截点,一手扶住陆时微的后脑勺,金光层层覆在另一手上,呈剪形。
手指霎时合拢,即将合住时,感知痛楚的她果然醒转。
黑鸦鸦的雾气氤上陆时微的眼眸,怨恨与绝望具象地出现在脑海中,杀意狂热地叫嚣着,唆使她拿起剑,将负心男大卸八块。
然而尚未被斩断的情丝仍作困兽斗,交缠着,鼓舞着她守护自己的回忆。
连手指都掐出血印来,手腕不受控地颤抖着,佩剑若隐若现绕着她飞旋。
江予淮观察几眼她的神色,当机立断抽回手,飞身移至她身后,以环抱姿态将躁动的人整个紧紧锁在怀里。
她已失了大半神智,俨然是被心魔所控。
他贴近她的耳边,语调带着浓浓的蛊惑意味,如同爱人间的亲密耳语:“时微,把不好的都舍去吧。失了那些记忆,把你还给你自己。”
迷雾般的眼中浮现片刻清明,一瞬不瞬盯着的江予淮抓准时机,右手凝聚周身灵力大力斩断那根惹祸的情丝后,冲被隔绝的二人呼喊道:“臭道士,小煦,引走怨气!”
悠扬的笛声徐徐透过漫天迷雾而来,坚定地诉说着几人的约定,换得一瞬神智归位,被攫取理智的陆时微隐隐地想起约定。
那些不是属于我的,谢袅,舍去爱,才有机会报仇啊。
一双小手抚上她的肩膀,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灵魂被抽取的感觉再度袭来,破裂的情丝在脑海中肆意游走,她只觉疼痛欲裂。
明明只有一具躯体,却宛如分裂出无数个小小的思想,都牙尖嘴利地争辩着些什么。
江予淮无暇顾及其他,神思已然探出千万缕,牵引着需要被移除的细碎部分离体。
半晌后,大功告成,雾气消散。
小煦神色恹恹地说:“好多哀嚎啊,真没想到,沈临熙让你生出的恨会这么多啊。先前怎么藏起来的?”
一下看清情况后,她眼睛咕噜噜地打转,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抱着时微做什么!”
还有些懵懂的陆时微眨巴着眼睛,方才意识到自己整个被拢在了江予淮怀中。
她不敢回头,红着脸慢吞吞钻了出来,不答反问:“你还好吧?真的不会影响修行?”
“安心吧,有我给她日日吹曲,不会有事。”纪轻舟自得地打包票。
因爱生恨,情丝拔出后,谢袅的执念只余下小小的一缕。
“温渺,你要做什么?”江予淮寒凉的声音响起,终止一时的轻松。
不经意间,孤身一人躲在小角落的温渺,霍然起行。
她走得拖拖拉拉的,似是极为不情愿,但仍是一步一步地走向被五花大绑的沈临熙。
听闻问询,她大梦初醒般扭过头,面色扭曲,嗫嚅着说:“我不是我啊......救救我......”
怎么还胡诌起来了?
陆时微戒备地起身,疾行几步拦住她,冷眼问:“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面前的温渺骤然一歪脑袋,弯折成不可思议的九十度,而身体里溢出一股源源不断的墨黑色雾气。
远望着像是个漆黑的人形。见此奇景,陆时微拔腿就跑。
但雾气动得飞快,向她奔涌着穷追不舍。
后方的沈临熙,竟露出一个奇诡的笑,森然道:“是我爱上了我自己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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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淮,一个仍为假想前情敌破大防的男人。
有趣.jpg
第34章 沉冤昭雪
这屋子里的一个个恐怕都精神不太正常。
伴着森然的笑声,隐匿在角落的沈临熙周身陡然升起黑沉沉的大雾,扩散着吞噬整个空间。
偏巧陆时微在逃离的百忙间回头张望了眼,所见景象惊得她险些跌上一跤。
在沈临熙灰白头颅的右边,竟然生出了一颗兽首。
那颗头长得不陌生,是九罗余下八颗头中并不起眼的一个。
“小心!他长出了九罗的头!”她慌忙示警,脚下却猛地停了下来。
黑影正跟在她身后两三步远的距离,见她停下,竟也迟疑地住了脚。
越过雾气,绵长的拂尘把黑影牢牢地团住,闪至眼前的纪轻舟在这东西眉心一点,厉声喝道:“要夺舍?你还想找谁做替死鬼!”
身后突有夹杂着异味的浓烟袭来,她旋身将方才贴近温渺时就捏在手里的结界印记放出,和恰好赶来的江予淮双双抵挡在前,躲过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