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秦祯,也被眼前一幕触动得说不出话,“不会是求婚吧?我可以...可以剽窃你的创意吗?”
“不是,”辜屹言笑,“今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
烟荔短暂发愣,只听见秦祯咂舌:
“这都记.......我估计烟荔完全忘了。”
—
不是求婚,但红缎盒子里放的是钻戒。
可能按他的设想,每年的纪念日都少不了了。
烟荔手里攥着它,小小一只却如同千斤重,压得自己喘不过气,辜屹言在玄关换鞋,她竭力控制自己的声线保持平静,问:“你准备了多久?”
“不好吗?我第一次布置这些浪漫,大概还不够火候。”他回头,抿了抿唇:“不久,曲子我本来便会弹,鸽子找朋友借的,训练倒是花了点工夫,但能让你开心就好。”
女孩默然进屋。
他背对着她,她忽然问:
“你高中在B市一中念的么?”
男人脚步稍滞,“对。”
“那首曲子你故意弹的?”
“对,”他毫不遮掩,威胁道:“所以,你再记不起来我肯定要生气。”
烟荔淡淡地扬唇:“让你失望了,我还是没记起来。”
辜屹言转身拥住她,埋肩,略带惩罚意味地密吻女孩的锁骨,嗓音沉在胸腔里,“姐姐别骗我。”
某种意义而言,他果真兑现自己的承诺。
记起他就再喊一遍。
高三的很多事,烟荔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是对于辜屹言来说,这一刻,他的年少暗恋才算有始有终,有据可查。
他不奢求烟荔也跟自己一样,念念不忘对她而言如过客般的人,无论偷偷的爱慕多么晦涩,苦等没有结果的八年多么难熬,如今轻舟已过万重山,他只要陪在她身边,永远不分开。
他在赌烟荔的记忆里会有他,哪怕匆匆一幕。
还好,赌赢了。
少女推开门,拯救他无声的青春,告诉他:
“琴房的小哑巴,原来是你。”
第28章 Wag tail
Chapter 28
高三学期的开春, B市一中结束了首次的模拟考。
出成绩张贴光荣榜的那天,告示栏前乌泱乌泱挤了一群人,烟荔踮起脚顶多看到排名第一同学的大头照, 笑得叫个灿烂, 林颂词拽了拽女孩袖管,“肯定没咱们,有什么好看的。”
“总成绩没有我们,不是还有单科排名嘛,数学英语不指望, 语文八成有, ”她奋力一跳,束高的马尾辫小幅度地弹跃,“喏!第二名!凭什么第二名不能贴大头照?”
烟荔沮丧地退出人群, 林颂词说:“告示栏总共屁大点地儿, 你也贴他也贴,不成模特墙了,所以下回努努力考个第一, 保准照片上的你笑得比他更灿烂。”
小姑娘年轻, 正处在爱臭美的时候, 烟荔点点头, 两个人经过最左侧的告示栏, 那是属于高一新生的板块, 林颂词忽然停下步子,“诶?高一的第一名怎么不放照片?”
照片栏空空如也, 仅有下方的黑色文字:
学生 辜屹言
总分位列 1
烟荔不觉得奇怪, 盯着男生各科将近满分的魔鬼成绩(除了语文),眼睛酸成柠檬, “不喜欢拍照吧,或者不喜欢被人议论长相,很正常。”
转头即忘的小插曲。
再见到他的名字,是在学校表白墙。
有女生发帖子捞人,原图只有个偷拍的模糊背影,高三压力大,烟荔有空会去表白墙刷动态吃瓜,聊以慰藉,刚好刷到他。
底下评论盖楼,长长一串,她点进原图,当时的印象只有他个子挺高、肩宽,但脊背略消薄,远没有后来的性张力,毕竟只是个高中生。
评论七嘴八舌猜谁都有,却很快统一了答案,她念着他的名字,冥思苦想一番,才记起是那个第一名。
尽管没有脸,不过在当初的年纪,氛围感也同样令人着迷,烟荔心说他桃花缘该不会差了,正欲下划,却看见往后评论一水儿的“排雷”。
1L:姐妹!听我的别追!他能回你一句话算我输!
2L:高一一班辜屹言,脸是真帅,性格是真怪,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这个能说吗?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3L:啊啊啊??精神分裂吗?楼上细说。
2L:这倒不是,就他不理人你知道吧,一天说的话不超过三句,基本独来独往,也不交朋友,看其他人跟看株大白菜似的,眼神像白纸,反正我觉得瘆。
4L:不至于吧,帅就行。
5L:那也只能看看,人都不搭理你,估计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呢。我跟他一班的,说真的,他都快把自己边缘化出去了,天天不声不响,除了考试,我都快无视掉这个人,你们说,他会不会是自闭症啊......
天妒英才。
烟荔暗暗惋惜两秒,便食指一滑,快速阅过。
入了夏,蝉喘雷干。
指侧碳粉厚涂了一层又一层,苦闷的热风吹得人心焦躁浮动,课桌垒起的书本宛如铜墙铁壁,压得抬不起头。烟荔日复一日地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下课铃打响准时埋头睡觉,十分钟后再挣扎地撑起脑袋,手臂的压痕和酸麻还未消,眼皮上翻再回来,最后完全合拢,笔记自然也成了天书。
能在学校度过的光阴进入倒计时,但是烟荔的照片始终没有上过一次光荣榜。
她想,大概要成为永远的遗憾了。
某个寡独如常的黄昏,具体周几,烟荔早不记得了,她放学没有回家,而是揣了钥匙偷偷摸摸跑去礼堂。
烟荔跟管钥匙的保卫大叔熟,因为前两年经常去礼堂排练节目,什么迎新会元旦晚会,稀奇古怪的一堆,文娱委员总拉上她。
唱歌跳舞嘛烟荔不见得特别拿手,唯独钢琴,她从小学到大,起码十几年,水平真没的说,无可挑剔。林颂词的固化思想一度以为钢琴只有淑女会学,那些文文气气的女生才弹得好,直到烟荔给她上了一课。
热烈、自信、明丽,她是开不败的太阳花。
许久没弹,烟荔手痒难耐,她穿过走廊,却望见角落的琴房透出微薄的白光,节拍器嗒嗒地响,不多时,琴音清凌凌地回荡。
在空旷的礼堂,犹如山风清爽拂面。
他亦绝对不下三五年功底,起初收敛,后慢慢展露,前奏清新悠扬,似乘叶片游荡竹林幽谷,随风飘扬降落,注入的情感切换流畅,好像月亮温柔、银河绮丽,缓缓浸入梦中。
烟荔鬼使神差地走近。
却在进去时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琴音骤然停止。
少年惊愕地扭头,她落在他脸上的眼神瞬间直了。
眉弓英挺,眼眸如星剔亮,见到有人来下意识地从凳子起身,烟荔追随他的动作微微仰视,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打扰你了。”
他错开她的对视,没说话。
“你弹得真好,练琴多久呀?”烟荔背手,稍稍歪身体。
还是没应答。
生气了吗?
烟荔困惑地眨眼,试探问:“我...让你讨厌了吗?”
他眼光微动,没说是没说不是,却朝她的方向稍微侧了侧脸。
难得遇上高手,烟荔只当他认生,兴致勃勃地坐到琴凳,双手搭在琴键上熟悉熟悉音色,“其实你刚才弹的那首我也会,是The Way I Still Love You吧。”女孩骄傲地昂首,“你听听?我弹的不会比你赖。”
曲毕,烟荔痛快许多,舒服许多,无形的压力都无影无踪,男生依旧站在原地,像尊雕像,对她敬而远之。烟荔感到挫败,自己虽然谈不上万人迷,但还不至于被人避如蛇蝎,望着他鼓了下脸,“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我弹得太差你快吐了吗?”
女孩幽怨地按琴键。
“不是......”
他说得好轻。
烟荔又大胆放肆地瞅他,好看的脸蛋嘛谁都喜欢,怎么也看不腻,“那你可不可以坐下来再弹一次?我保证不打断!求求~”
他的内心像在剧烈斗争,最后还是妥协地坐到她身边,一尺远,少年的手生得漂亮,完全仙品,青筋也并不狰狞,烟荔如狼似虎地紧盯良久,直至他清咳。
黄昏的礼堂,两个灵魂得以碰撞。
烟荔情不自禁地小声鼓掌,他弹完快速缩回手,又想走,女孩拉住他,“我也送给你一首。”
曲子名叫Flower Dance。
花之舞。
长指如蝶游刃有余地翩飞,琴音华丽高亢,某种强烈的情感像种子快要冲破土壤,从此生生不息。
十年、二十年,他都忘不了少女明媚的眉眼和轻轻晃动的高马尾,如精灵蹦跳,她似迎着朝阳的花,永不枯败。
“人生应该热烈起舞。”
三模,烟荔的照片挂上了光荣榜。
她圆满了,拉着林颂词在照片前乐了好久,女生笑容灿灿,气质大方,那段时间几乎屠了表白墙所有的帖子,不过两三天后另一大瓜霸榜,便逐渐淡出视线,烟荔自己的新鲜感也消退了下去,她在二楼偶尔会瞥几眼,告示栏前也早已无人围观。
除了一个男生。
烟荔只记得他的背影,瘦瘦高高,穿着干净挺括的白衬衫,黑发利落,他总是会在她的照片前驻足很久很久,就他一个人,孤零零。
落日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无限长,少年背着单肩包,留恋地转身离去,消失在梧桐如盖的绿荫里。
她始终不知道他是谁。
严格意义上的最后一次见面,在誓师大会结束那晚。
烟荔没及时回寝室,去了操场闲逛,逛到一半发现饭卡落教室了,匆匆忙忙返回教学楼取,幸好有几间教室还亮着灯。
高一学生在一楼,都走空了,毕竟高一的晚自习结束时间早,除了一班的灯还亮着,烟荔取完饭卡下楼,经过后门,忍不住瞟了一眼。
他坐在后门的角落,烟荔压根没发现,抻着脖子左看右看,明明教室亮着灯怎么没人?而他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书,拿笔划错题时她才发觉,烟荔记得他的脸,“是你?琴房的小哑巴!”
他不吱声,默然接受这个外号。
烟荔是一时口快,说完才觉得有些冒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应该不喜欢别人喊你哑巴吧。”
他说没关系。
烟荔纳罕他声音也好听,为什么不多说几句呢?搬了把凳子坐在他旁边,男生侧眸打量她,有那么一瞬间,他眼里仿佛为她的到来而流光溢彩。少女问你怎么没有同桌呀?我们每个人都有同桌。
白炽灯光孤独一束落在他发旋,他握紧了笔壳,轻声:“没人愿意跟我坐。”
好可怜,被霸/凌了吗?
烟荔忿忿。
“是我的问题,我不会交朋友,不会跟别人聊天,”他垂敛眼皮,声音愈发低,“我有......自闭症。”
“谁说的!自闭症不是你这样!百分之七十的自闭症会智力发育迟缓,你能考进一中说明你不是,而且他们不大能察觉别人的存在,你能看到我吧,你还跟我说话呢,顶多算社恐,谁啊那么坏心眼骗你有自闭症?”
烟荔隐隐觉得他这个情况好熟悉,貌似在表白墙看到过,“高一一班......你是不是那个辜......我知道了,你同学骗你。”
“不是,”他说:“是我母亲。”
烟荔不明白他的母亲出于什么原因,又是如何做到,总之,应该从小就灌输类似思想,“你别信她的,你看你每天孤孤单单的,没有饭搭子,放学也没小伙伴一起回家,多冷清呀,你要一辈子一个人吗?你琴弹得好听,人长得也好看,成绩还棒,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你,很多很多人愿意跟你当朋友,也会有很多很多个像我一样的听众为你的琴技鼓掌的。”
他望进女孩亮晶晶的眼睛。
烟荔真不觉得他看人像看大白菜,他的桃花眼明明那么漂亮,人们都说桃花眼是最含情的眼型。
“我就愿意做你同桌。”
她说,后知后觉地抓耳朵,“可惜我高三,马上要毕业了。”
天色愈发黑沉,烟荔看了看墙面的钟表,“我得回寝了,你也快走吧,有机会再弹琴给我听!”
女生拍了拍校服短裙的褶皱,冲他笑:“人生那么长,不要再一个人啦,拜拜~”
他霍地站起身,很高,烟荔差点刹车不及撞进他怀里,有些结巴地问她还会再见面吗?“你,你叫什么名字?”
“烟荔,烟花的烟,荔枝的荔。”
女孩挥挥手,与他擦肩而过。
“有缘再见,小哑巴。”
她是个骗子。
辜屹言等了八年。
烟花的烟,荔枝的荔。
后来,他的草稿本全是她的名字。
直到升上高二,辜屹言还是习惯性地站在一楼仰起头看她,走廊同学行色匆匆,他却再也没看见过高马尾、百褶裙的女孩。
他依旧独自去琴房练琴,但开始试着听她的话,去主动说话主动聊天主动结交朋友,他的话不多,却渐渐的,不再变得透明。
辜屹言有了烟荔口中的饭搭子、出去玩的哥们,还是依旧没有同桌,也没有人知道,他的钢琴弹得非常非常好。
同桌也好,听众也好,仿佛一直都为了某个人而留。
她是他唯一的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