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后半夜,施晏微被他身上的热意烫醒,嫌恶地拿开他放在自己腰际的大手,欲要离他远一些。
宋珩征战沙场多年,警觉性和灵敏性超出常人太多,几乎是顷刻间睁开了眼睛,一个跨步反将施晏微压至他的身下,双腿分跪在施晏微的腰肢,两手撑于她的肩膀边,垂首俯视着她,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轻启薄唇沉声问她:“娘子可睡够了?”
施晏微并无他那般过人的夜视能力,此时虽睁着眼,却只能看见一团高大的人影笼罩在她的身上,那人不是宋珩还能是谁?
她仿佛再次陷入到那个恐怖的场景之中去,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昨日在她昏厥前,宋珩是如何服从本能在她身后逞凶施暴的,小腹一阵阵地收紧,长睫亦随着身躯轻颤不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愤愤望向他,恼恨自己不能立时掐死他才好。
宋珩被她那不合时宜的反应和神情刺到,右手去抚左手手心处的那道疤痕,告诫自己不可在对她心软,遂捧了她的脸要她与他对视,当下只板着脸吓唬她道:“做出这副忿恨的模样给谁看?可是昨日上晌在牢狱里没吃够磋磨,现下身子好些了,便想再来一遭?”
话音落下,宋珩久久没有等来施晏微的惧意、求饶亦或是佯装乖顺,而是听得一道低低的嗤笑声。
窗外月色西沉,忽而吹进一道料峭的夜风来,黯淡的华光透过净色的纱账虚虚照在施晏微的素面上,忽明忽暗。
施晏微听着那道细微的风声,想象着宋珩此时看她的表情,朗声不卑不亢地与他做着抗争道:“倘若这些就是你妄想拿来驯服我的手段...”
“宋珩,你也不过如此!与外头那些鼠目獐头、尖嘴猴腮,仗着权势欺男霸女之辈并无任何分别!”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我心磐石,固不可移;便是舍去这副躯壳不要,也绝无可能屈从于你!你最好趁早死了这条心。”
第48章 药效
寒凉的晚风自窗棂的缝隙处丝丝缕缕地透进来, 吹动素白的纱帐,然而那些凉意悉数被账中剑拔弩张的两人忽略掉。
宋珩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压制住那些滔天的怒火,听她说完这些逆耳之言的, 只觉从前竟是小瞧了她, 她又岂止是脑后生反骨,简直可称作是胶柱鼓瑟、不劣方头。
“好一个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宋珩怒极反笑, 扯开碍事的被子扔至床尾,指尖顺着施晏微的下巴、脖颈滑落至她柔软的衣料处,将那些碍人眼的东西尽数扔到床下。
“没曾想,我一时兴起抓来的雀儿竟还是个百折不回的硬骨头;你既下了决心舍去这副躯壳,又嫌我的手段不够看, 我不妨就成全了你, 也叫你尝尝水滴石穿的滋味。”
话毕,解去腰上的蹀躞金带, 将她禁锢在方寸之间,继续昨日未尽的事宜。
施晏微这会子看着他就跟看油腻猥琐的瓢客无异,不消多时便已恶心反胃到想吐, 索性闭上眼咬牙忍耐, 两手攥紧软枕分散痛意,只当自己是个被疯狗咬住的行尸走肉。
破晓后的第一缕阳光透窗而入, 宋珩尚还精神饱满着, 可谓是不知疲倦, 早起的媪妇打那窗下路过,听见屋里头的异样响动, 只将脚下的步子一转, 往边上的水房里烧水去了。
宋珩在她身后,跟堵墙似的, 稍稍垂眸看向她那两条撑在锦被上的细白手臂,指尖攥住床褥,微微发白,那样子瞧上去倔强极了。
她的性子还是半分没改,外柔内刚。可他就是喜欢她这样的,若换作一味顺从他,只怕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吊着他的胃口,叫他久久无法厌弃于她。
想到此处,嘴里讪笑道:“娘子只需好好用膳、养足精神,又岂会轻易如先时那样昏死过去。”
“知你不想日日见我,明日便送你去一个僻静清幽之处。你身子骨弱,昨儿又没用多少饭食,暂且轻放你这一回。”
宋珩嘴上说着要轻放她,然而举止上却不是这样的。
偏这时,院子里陡然吹起一阵急风来,翠绿的树叶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纱窗上映着花叶的影子。
施晏微低低的声音夹杂在那些萧萧的风声之中,晨间微凉,加之外头还在吹风,宋珩怕她受凉生病,紧紧地抱住她,扯了一条薄被过来盖在身上。
待云歇雨收后,宋珩犹不舍得放开她分毫,下巴抵在她墨色的发顶上,自顾自地低声呢喃道:“杨楚音,往后这样的日子只会多不会少,我们很快就会有一个血脉连接的孩子,届时,你便只能安心留在我和孩子身边。”
施晏微闻言,不由呼吸一滞,一股凉意传遍四肢百骸,抬起头来,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惊惧。
罢了,横竖他也听不懂人话,自己又何必浪费口舌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只默默按上关元穴,祈求上天千万莫要让她怀上眼前这个衣冠禽.兽的孽.种。
宋珩见她吓得似乎都快说不出话来了,自当她是胆小,害怕生孩子,抬手捏了捏她沁出汗水的脸颊,轻描淡写地道:“娘子且安心,洛阳城中有的是妇科圣手和经验丰富的产婆,我阿娘十六的年纪诞下我阿兄,你如今已有十九了,应当不会有事。”
说完,兀自披了外衣起身下床,扬声唤人送水进来,赤条条地下床擦拭一番穿了中衣,又掀开床帐来替她清理腿上的秽物。
宋珩取来干净的里衣欲要替她穿上,未料施晏微却突然冲他发怒,张开丹唇重重咬在她的手背上,恨到连长睫都在微微颤动。
“方才那大半个时辰还没咬够?”宋珩微微沉了眸子看向她,得意洋洋地抖了抖叫她咬出不知多少牙印的宽厚肩膀。
施晏微咬到他的手背几乎都要透出血痕来,这才觉得解气了一些,松开牙关,抬眸愤愤地瞪着他,咬着牙不发一言。
宋珩并未因为她的冒犯动怒,反而因她肯在自己面前展现真性情感到高兴,伸出去就要去抚她那鲜红欲滴的小耳垂,却被施晏微抬手重重打下。
“走开,不要你碰我。”施晏微蹙着着一双黛眉,毫不留情地拒绝他的触碰,拖着疲累的身躯自个儿穿了衣,下床时扶着床柱缓了好一阵子,这才慢吞吞地立起身来,两腿软好似那滚水中煮透的面条,不得不唤门外侍立的婢女来助她穿好衣服。
宋珩高兴不过数息,很快又因她的冷淡态度心情低落,只呆呆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穿衣洗漱。
哪怕她心里不愿意同他共处一室,现下也只能被他攥在手心里。宋珩如是想着,方觉宽心一些。
约莫一刻钟后,婢女提着食盒进来,往小几上布了菜,二人彼此沉默着用过早膳后,因都是从前未曾伺候过施晏微的,宋珩不放心,仔细交代底下的人好生看顾她,这才往书房去了。
是夜,宋珩仍是与施晏微宿在一处,替她擦过药后,便没羞没臊地将人抱在怀里亲香埋头,自不必赘述。
次日一早,施晏微被他怀里的温度热醒,宋珩被她的动作吵醒,睁开了睡眼,长长的睫毛细密弯曲。
“我来伺候娘子穿衣可好?”宋珩的凤目里映着施晏微的身形,什么都看不清,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
施晏微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心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竟是懒怠去回答他的问题,兀自掀开了被子欲要下床去。
宋珩将她的举动理解为默认,忙不迭抱住她下了床,单只手托住她,让她坐在他的臂弯里,另只手打开螺钿衣柜,询问她今日要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施晏微没有特别的偏好,只要合眼,什么颜色都使得,随手指了一件桂子绿的,宋珩见了,听话地取出那套衣裙,这才看清楚下面乃是一条刺金线的红菱石榴裙。
不由想起那句诗来:石榴裙下无君子。
他在她面前,的确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说是以权压人亦不为过。可偏偏上天叫他遇见了她,又是在北地无人可压制他时,她逃不出他的掌心,合该是他的。
宋珩想了片刻,替她穿起衣衫来,里衣里裤他穿得还算轻车熟路,可她身上的衣裙,他素来只会解不会穿,故而耗费的时间不免多了一些,还穿得歪七扭八的,只得求助于旁人,唤婢女进来补救一番。
施晏微心内鄙夷他一番,自去净面。
一时用过晚膳,打横抱起她大步流星地行至府门外,踩着脚踏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启程。
施晏微不甚在意他要带自己去何处,其实只要不在他身边,哪怕让她去陇上种地放牛,亦或是去城郊的道观清修都无妨,总好过当一个毫无自由和人格尊严可言的禁.脔。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座小宅子前停下。
宋珩用膳前便已派了人快马来此处打点关系,是以这会子早有人立在角门处静候他的到来。
施晏微仔细观察那中年妇人的举止神态一番,心中大概猜出了宋珩请她过来是为了做个,当下只微微抬首去看宋珩挺拔如松的脊背,唇畔勾出一抹冷笑,心内暗道他的手段着实不甚高明,挑来拣去也不过是些洗脑和调.教人的下三滥路数罢了。
别院不在热闹的坊市间,加之天色尚早,巷中不见半道人影,寂静无声。
“妾身见过晋王。”周二娘朝着宋珩叉手屈膝,毕恭毕敬地道。
宋珩心中烦闷,也懒怠拿正眼去瞧周二娘,由她立在檐下欠着身,稍稍敛了敛目,开门见山地道:“某这妾室是个要强性.烈的,只肯用她自己赚来的银钱,往后她的吃穿用度,皆由她来出银钱,你们只需将人照看好了。”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晋王这番话,便是要她自己想法子挣钱,体悟一番普通人的不易,继而主动投入他的怀中了。
周二娘想明白这一点,未得他授意,并不敢擅作主张直起腰来,只满脸堆着笑,朝着宋珩毕恭毕敬地道:“晋王”
宋珩冷冷嗯了一声,沉声让人在前头引路。
这座宅子虽也是他的地产,却从没来过,自然识不得路。
周二娘等人这才敢起身,与一个媪妇并两个相貌平平的婢女将人往府里请。
宋珩抬腿跨进门去,胸中那股烦闷之意无处可消,心内斗争一番,只垂首凝眸去看怀中的施晏微,观她一副淡然从容的模样,倒像是毫不在意将要去的地方是何处。
“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宋珩鬼使神差地问出这句话,似是在隐隐地期待着施晏微能顺着台阶而下,与他服个软。
话一出口,宋珩立时觉出不妥之处,正要改口,就见施晏微竟扬起下巴与他对视,那眼神里非但没有半分示弱,反而是带着三分挑衅的意味,像是在讽刺他:你可是离不开我,心里有些后悔了?
宋珩平白给自己挖了个坑,叫她摆了一道看他的笑话,还不待他为此恼恨,又听施晏微朗声道:“并无什么要说的,晋王努力加餐饭就是。”
仔细想想,此番可以一个月不用与他朝夕相对,倒是乐得自在,哪怕是出去织布浣衣、抄书摆摊,难道还会比在被他强迫、怀上他的孽种更为可怖吗?
施晏微思及此,收回目光平视前方,复又恢复到先前那般无悲无喜的状态。
当真是块有脾性的硬骨头,到了此刻也不肯在他面前服软、露怯半分。宋珩只觉得这样的她摄人心魄极了,令他无端想起苍穹中翱翔的海东青,草原上驰骋的狮子骢,虽极难驯服,却都是惹人注目的。
驯化这样性烈的鹰和马,自是比驯养普通的鸟兽要有意思的多。
宋珩也不管当下还有数人在场,竟是情难自制地低下头去往她额上轻吻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向她的朱唇,轻哼一声道:“但愿你能多坚持些时日,也好叫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口口声声说着不愿花我的银子,你出逃在外的花销,难道不是质出我送与你的镯子换来的银钱?”
施晏微强忍着欲要抬手去擦他吻过之处的动作,窄袖之下,指甲掐着掌心,朱唇紧抿,心中暗道:她从前青枫浦的膳房里做工做得好好的,若非他以强权逼迫于她,她又何至于落得需要拿他所赠的首饰换钱出逃?
周二娘不知替朱门绣户里的权贵调理过多少不甚乖顺的妾室、外室,能有如今的名头,那耳聪目明的本事功不可没,这会子人虽在前头引着路,却是将他二人的对话尽数听了去,心内暗道:
这位晋王哪里是嫌那娘子性子执拗不懂变通与人生分了的,分明是乐在其中的,日后待那娘子时如何下得狠手,若是将人折腾狠了,待秋后算起账、往晋王耳边吹枕边风来,焉能有她的好果子吃的。
只是她从前似的都是一些下九流的手段,如这般让人吃吃苦头低头折节的要求,她还是头一次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