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御史省省力气吧,马上我便是这大历的新君,这等不恭敬的话,杨御史还是莫要再说了,小心你妻女的性命~”
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笑,元弛语气森然。
杨御史神色一变,忠直如他,也不敢多言了。
见四下臣服,再无愤慨挑衅之语,母子两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何时起,外面喊杀声震天,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宫人惊恐的呼喊声,还有人死前的哀嚎声,通通传入了漱玉殿……
再胆大,宁姝也终究是个没上过战场的闺阁女儿,光是听着外面的凶戾,她便忍不住心跳加快了。
一向胆怯的秦璎更是要哭了,还是秦珂在一旁安慰着,眼泪才没掉下来。
“走吧,母妃,父皇还在乾元殿等着呢。”
元弛看着尽在掌握的漱玉殿,心情畅快地同贺兰贵妃道。
贺兰贵妃应了一声,母子两人就往殿外走。
临走到了末席,元弛的脚步顿了顿,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那个正如旁人一般全身虚软的少女身上,脚下微动,似乎是想过去。
“弛儿,休要耽搁。”
然贺兰贵妃看出了儿子这点小心思,眉间轻蹙,出言阻拦道。
元弛瞬间回神,想着待会也是一样,便踏出了漱玉殿。
那支凶悍的禁军却是留在了这里,如怒目金刚一般,凶神恶煞地守着殿里的人,也不理会文官清流之家对他们的谩骂。
乾元殿,秦进与妻子正侍候着景宁帝喂药,忽地听到了甲胄碰撞摩擦的声响,一听便是气势汹汹的一群。
贺兰贵妃母子带着禁军闯进了帝王寝殿,殿内宫人惊慌不已。
景宁帝的脸上并没有震惊,而是失望。
“你们真的做出了这种事……”
痛心疾首,便是此刻景宁帝的心情。
贺兰贵妃眼泛寒光,并未说话,沉默地看着这个躺在床上瞧着恹恹无力的中年人。
元弛站了出来,语气带笑。
“父皇,我与母妃回不了头了。”
“但父皇放心,这数十年来您待母妃和儿子还算不错,儿子不会伤你性命,只是劳烦父皇下诏退位,传位与我,届时我是新君,父皇便是安享晚年的太上皇。”
“呵呵……”
听到这话,景宁帝笑出了声,看了看眼前自己最宠爱得女人和儿子,只觉得自己痴傻。
“好一个太上皇,好一个新君,你们母子好大的口气,我就想问,这么多年来,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母子,竟引得你们逼宫谋反!”
情绪激动之下,景宁帝头痛欲裂,但还是执着地看着母子两。
贺兰贵妃再也忍不住了,一双眼眸含着怒火,站出来道:“哪里对不起我们,你年少食言让我一生为妾对不起我,不能让咱们的儿子继承君位,反而让郑家那个贱人的儿子当了太子更是对不起我!”
“数十年荣华富贵又怎样,将本该成为你妻子的我成为妃嫔妾室,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你的妻子,然临了却眼睁睁地看着你娶了郑家女,自己以美人的位份进了宫,一日一日熬着,靠你那点宠爱才成了如今的贵妃,然这又如何,太子之位还是别人的,我的儿子只能日后当个王爷,你叫我怎么甘心,元节……”
说着说着,贺兰贵妃有些歇斯底里,一番话几乎是对着景宁帝吼出来的。
床上,景宁帝脸色又颓败了几分,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不打算再说了。
景宁帝知道,贺兰贵妃这般,他无论说什么都无用了。
长公主和秦进皆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这场根源于家务事的闹剧。
出手前,总得让陛下先审了再说。
“你太偏执了。”
良久,平息了心绪的景宁帝语气淡淡道。
“太子不仅是我选出来的,也是满朝文武选出来的储君,他是最适合从我这里接手江山的人,你们对太子下手,便已罪无可恕,如今又闹了今日这一遭,我也是无力回天了。”
景宁帝叹息了一声,眼中满是决绝。
“父皇说得怎么儿子听不懂了,好似如今我们处于下风一般,可外头都是我那好岳丈的禁军,姑父又在这里,父皇在指望什么?”
元弛看着父皇突然沉静下来的面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继而说道:“儿子先前说了,只要父皇乖乖写下传位诏书,便可以做个享清福的太上皇,绝对不会做忤逆不孝之事。”
“太子尚在,如何传位于你,三郎,莫要痴心妄想。”
景宁帝语气轻如柳絮,但却让母子两心沉了沉。
“他果然活着,是姑母和姑父的手笔吧?”
起初,听到太子尚在,母子两也是慌了一瞬,然想起自己有皇城禁军在手,元弛又镇定了下来。
长公主看着自己这个敢犯上谋逆的侄子,心中一时也是难免悲叹。
“三郎你太糊涂了,走上这条路,便不能回头了。”
母子两人对此置之不理,只是将明黄的绢帛铺开,墨研好,催促床上的景宁帝来写诏书。
景宁帝扫了眼贺兰贵妃身后的禁军,语气如先前一般失望道:“王祁这老东西竟然也生了二心,你娶王家女果然是不安分,还有私兵,这些年倒是做了许多……”
看着仍旧慢悠悠的景宁帝,母子两的耐心也渐渐消退了。
“父皇,我劝你不要……”
“啊……”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长空,生生将元弛的话打断了。
“怎么回事?”
听见外面兵戈声又起,元弛心中大惊,斥责道。
也就在此刻,一满脸是血的禁军冲了进来,连滚带爬地跪在了元弛跟前道:“三殿下不好了,秦小将军领着北衙禁军攻进来了,人数远多余我们,已经顶不住了,他们……他们还带着太子!”
本就已经惊惧不已,加上最后那一句,母子两人脸色骤变。
“北衙禁军如何能进来,又如何得知我们举事的消息!”
那禁军小将早已吓破了胆,什么也不知,只顾着摇头道:“小将也不知是哪里进来的,所有城门明明都未曾被攻破……”
“是暗道。”
景宁帝十分合时宜地将答案告诉了母子两人,继续道:“皇宫中有一密道,只有历任君主才知,密道连同北衙军营与内宫,以备不时之需,我本也不想用它,但你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难以掩饰的悲怆蕴含在这几句语调平缓的话中,也让母子两人脸色苍白了起来。
景宁帝自床上起身,长公主见兄长虚弱,忙不迭上前扶着。
眼见大势已去,怨愤之下,贺兰贵妃悲笑出声道:“原来这就是你的谋算,就等着我们落网,你真是……好狠的心!”
景宁帝面上怒气起,反驳道:“你若是安安分分的,又怎会这般,终究是你贪心不足蛇吞象,走到了这一步!你若是及时收手,我……”
“罢了。”
景宁帝一股劲突然散了去,叹息道。
乾元殿外,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执剑冲杀而来,身后是黑压压的玄甲军,太子元弘位于身侧。
就在两方就要再度交战之时,少年振臂高呼道:“太子殿下与北衙禁军在此,莫要负隅顽抗,为虎作伥,此时缴械投降,或可饶其性命!”
禁军本也是守卫皇城的将士,北衙禁军亦是护卫国朝的勇士,秦琅不希望两相残杀,血流成河,能不战而胜,才是最好的结局。
领着北衙禁军和储君的秦琅十分慑人,几乎是几息间,禁军将士便想通了,自第一个放下武器的开始,陆陆续续都缴械投降了。
乾元殿,听着外面的降音,剩下的禁军也生了退缩之意,纷纷朝着景宁帝跪拜而下。
就连元弛驯养的那些私兵,也开始摇摇欲坠。
“舅舅,爹娘,我来晚了!”
少年声音本是清亮的,但冲杀了一阵,有些沙哑,又带着几许杀伐过后的戾气,带着还在染血的剑,径直踏了进来。
“也不晚,算你小子及时。”
秦进展露了一丝笑,神色安定。
“父皇……”
随之跟进来的太子唤了一声,神色欢喜地拜在了景宁帝跟前。
如此,大局已定。
……
漱玉殿,宁姝装虚软已经装得浑身僵硬,但仍不见外头有什么变故,就在她准备装作药效过了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时,外头起了喧哗。
宁姝哪能不怕死,连忙又趴了回去。
又是一阵甲胄摩擦碰撞的声音响起,想来是先前的禁军进来了,宁姝正担惊受怕着,就察觉到有道脚步声往她这边来了。
宁姝抬头去看,神色怔住了。
这不是吹了冷风在家养病的某人吗?
此刻这个本该在家养病的某人穿着一身玄甲,腰间还挂着染血的长剑,脸上身上都沾着或多或少的血迹,就这样一把将她捞进了怀中……
她甚至都忘了动动身子,告诉秦琅自己没中药。
“对不住,我来晚了……”
才抬了一个手指头,宁姝就听到少年神色带着疼惜,语气歉然道。
第96章 请期
腊月初, 盛京城内风波初定,百姓又照常过起了日子。
不仅如此,因着临近年关,家家户户比以往更喜庆了。
对老百姓来说, 贵人层面发生的事, 只要不影响他们的小日子, 他们转头就忘了,继续去经营他们的小日子, 毕竟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贺兰贵妃没活过腊月, 被陛下一杯毒酒送上了路,三皇子虽没被赐死, 但也被流放了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王家也因为跟随三皇子谋反而被举家抄没, 其中, 三皇子妃在临近下狱时被把出了喜脉, 腹中已经有了将近两月的身孕。
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 昔日的三皇子妃王芸默默流着泪。
景宁帝到底存着一丝不忍, 虽三子犯下谋逆大罪, 可那孩子却是无辜的,算作他的孙子, 景宁帝无法狠下心将这孩子也置于死地。
最后,除却王芸外,王祁被斩, 家人悉数沦为官奴。
听到最后这一判决, 宁姝并不意外, 贺兰贵妃虽是陛下数十年的宠妃,但身为君主, 一旦有人威胁到了皇权,就算是挚爱,也得剪除。
王芸这孩子来的及时,算是救了她一命。
早听这王家千金身子一向不好,若没有这孩子,像家中其他女眷一般为奴为妓,那样柔弱的身子和性子,怕是不久便遭不住香消玉殒了吧。
她虽与没同这位三皇子妃有过什么交流,但就凭着那几面和京中对其的风评,应当就是个单纯柔弱的,可叹家人糊涂,走到了这一步。
然终究是别人家的事,宁姝叹了几句便不想了。
有罚便有赏,在此次祸事中及时救驾的秦家获金银田产不说,亲自领北衙禁军来镇压谋逆的秦琅被亲舅舅提拔成了羽林中郎将,是个从四品下的武职。
那对在太子危难间救其性命并收留太子的宋家祖孙也得到了封赏。
不仅被赐了个安身立命的宅子,金银钱帛,陛下更是给了宋家小孙女一个福善县主的诰命封号。
见人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宁姝也打心眼地为其高兴。
然又听秦珠那妮子与她闲话时,偷偷道了个隐秘。
说太子本不欲这般感恩人家,曾向陛下提出纳那个宋家的小渔女进东宫,当个良媛,只不过被小姑娘清醒地婉拒了。
言自己位卑粗陋,不堪为储君良媛,只想陪着爷爷过着安稳平淡的日子。
父子两皆是如出一辙的仁君,见人家不愿,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改封福善县主,赐了许多能让这对祖孙安身立命的宅田金银。
宁姝想起西市那一日,小姑娘清澈温暖的眼眸,心里更是赞了一句通透。
……
天气愈发的冷,宁姝近来在外走动得也少了。
也是因为习惯了扬州的暖冬,乍然过来了盛京,宁姝不习惯是难免的。
不同于宁姝的怠懒,秦琅自打宫变风波结束后便愈发地殷勤,先不提三天两头往家里跑这一茬,更是有点什么新奇玩意好东西就往宁家送。
珠宝首饰那都是最寻常的,还有些姑娘们一惯喜欢的稀罕玩意,甚至还有不知哪里买来的反季节绿叶菜,隔三岔五地就往她家送。
起初宁姝还没参透秦琅的小心思,但渐渐地,她隐约间似乎猜到了什么。
秦琅这般费力讨好,应当是三皇子倒台了,自己会向他退婚吧。
也怨她将心思藏得太深,才让秦琅这样患得患失的。
感情定了,那一步总是要迈出去的,宁姝觉得自己这番心思也该让秦琅知晓了。
念此,宁姝竟有些紧张。
在决定心意的第二日,宁姝便拜托去伴君的爷爷为她的婚事请个婚期了。
宁季诧异地看着孙女,以为孙女是心急了,笑呵呵道:“婚期是秦家要操心的事,阿蛮这是心急了?”
宁姝被爷爷说得有些臊了,藏起心里的那点羞意,坦坦荡荡道:“就当是向陛下讨个吉利的彩头,定个良辰吉日,爷爷就应了吧!”
这点要求,宁季自然不会拒绝,带着孙女的期盼便进了宫。
请期的第二日,英国公秦进下朝后便被大舅哥留了下来,在乾元殿偏殿密谈了许久,又是隔了一日,景宁帝亲自为小外甥定了婚期,放在了明年开春的三月初二。
因是天子亲自为新人选取的婚期,这事不过一日便传遍了盛京的大街小巷,自然也让身为话题主要人物也知晓了。
秦琅生怕被宁姝误会以权强娶她,巴巴地跑来宁家,却被告知家中姑娘随着自家妹妹去城外的温泉山庄了。
自不必问那温泉山庄在哪,因为那是母亲的陪嫁,冬日里,秦琅偶尔也会去泡一泡暖暖身子。
心中记挂着事,秦琅也没心情在家里等着,转眼便策马往城外那温泉山庄去了。
凛冽的冬风吹在面上,其中的寒意刺得他阵阵发疼,但他没心思管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想寻了人将事情解释了,让人不要误会了自己。
然到了温泉山庄,秦琅仿佛也是被里面的热气烘着了,发僵的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里头都是女眷在泡,就算都是自家妹妹还有定了亲事的未婚妻,秦琅也不好无所顾忌地踏进去。
秉着规矩礼节,秦琅心焦地在山庄口踱步,来来回回地走,将温泉山庄的婆子都快要看晕了。
“外面冷,二公子要不进去坐坐?”
有个婆子看不下去了,劝了一句。
秦琅只是摇了摇头,继续踱步道:“无碍,想必也快出来了,你们不必管我,自去做自己的事。”
婆子听了也便不再劝阻,回去守着姑娘们泡温泉了。
秦琅就这般在寒风中等了大约一个时辰,就在他忍不住吸鼻涕的时候,墙内传来了女孩们的欢声笑语,其中那道如莺啼燕语的声音,秦琅瞬间就捕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