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太清楚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沈居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故意道:“祖父, 您刚才也听见了, 不是我有意隐瞒,是晗霜她威胁我帮她包庇……”
沈相脚步微顿, 很快蹙眉打断了他的话:“晗霜那算是什么威胁?她分明是在向你寻求帮助。”
“你这个做兄长的, 就是在背后这样说你妹妹的?”沈居闲的父亲也不赞成道。
沈居闲那位在刑部任职的伯父则沉声道:“还用上了‘包庇’这种词,你妹妹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吗?”
沈居闲:“……”
沈晗霜什么都没发现就回她自己的明溪院去了, 就剩他里外不是人。
只有沈家的长房独子,沈居闲和沈晗霜的大哥沈居安,仍是那副沉着少言的模样。
沈相的长子和次子都随了他的性子,刚正不阿,端方严肃。与他们相比,沈晗霜的父亲当年执意要辞官随她的母亲去经商便算是格外特立独行了。
到沈晗霜这一辈时,他们的大哥沈居安也很是沉稳端肃。但沈居闲就显得不那么成熟稳重了。
用沈晗霜的话说,沈居闲心眼多,一句话要拐七八个弯,即便在外是言行得当,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的朝廷重臣,但回家了也还是时不时就会原形毕露,变得不那么正经。
只是无论他们各自的性情如何,面对沈晗霜时,他们都会不自觉多出无尽的温柔与耐心,脸上也总是带着笑的。
从小到大,沈晗霜有任何念头时,哪怕再稀奇古怪或天马行空,他们都总是会无条件配合她,支持她,尽全力去达成她的愿望。
只是儿时的沈晗霜脑海中冒出来的念头会是怎么才能永远留住她喜欢的彩色蝴蝶和漂亮花朵,怎么才会有吃不完的美味点心和玩不腻的新奇玩意儿,但如今……
如今的沈晗霜想同一个明显对她有所企图的男子重新好好相处,让他们之间的关系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
偏偏那个男子曾经让她失望过,如今图谋的还是沈晗霜的珍贵情意。
可沈晗霜知道,沈居闲也知道,其实无论如何,家里人最终都会支持沈晗霜的选择和决定,一如之前的每一次。
所以这会儿见自己应是已经打断了他们心底方才积累起来的复杂情绪,沈居闲才试着提醒道:“晗霜还不知道方才有别的人听见了她同我说的话。”
“我们是别的人吗?”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居安忽然沉声道。
沈居闲明智地没有接话。
“我们都只会当什么都没听见。”沈相叹了一口气,发了话。
沈晗霜没有主动提及,自然有她的考量。他们都会配合。
他们原本也并非有意来偷听沈晗霜和沈居闲说话。只是见沈晗霜送江既白出府后久久未归,他们有些不放心,才打算出来看一看。
动身前他们还曾想着,沈晗霜最远也不过就在沈府门前,自己会不会是小题大做了。
结果竟然误打误撞得知了太子曾经翻墙去见沈晗霜的事,还听见沈晗霜认真地说了她对他们之间这段关系的看法。
沈相看着面色各异的几个晚辈,叮嘱道:“好了,今晚听见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的,都不许干涉晗霜的决定。”
“她的人生不会,也不该只有家人。”
其他人自然都答应下来。
“但是,”沈相看了沈居闲一眼,不急不缓道,“若也有人翻墙进了沈家,我只找你。”
沈居闲不知想起了些什么记忆,下意识心神一紧。
于是翌日清晨,沈晗霜刚走出明溪院,便看见外面围着站了不少护卫。
几乎五步一人,还都佩着刀,将明溪院围得严严实实的。
沈晗霜和春叶对视了一眼,春叶便去问了其中一人:“你们怎么都守在这里?”
那人神情严肃地回道:“府里可能会有些扰人清静的蝉或别的飞虫,少爷命我们仔细守着,别让它们飞进院子搅扰姑娘。”
沈晗霜:……
这会儿都入冬了,怎么可能还有蝉?况且什么飞虫需要安排这么多护卫守着?
虽然护卫没说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但沈晗霜知道,这肯定是沈居闲做的好事。
这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沈晗霜几乎以为是有什么穷凶极恶的匪徒要闯明溪院了,沈居闲竟然好意思拿什么飞虫做借口?他还不如说是大哥刑部那边丢了重犯。
沈居闲用这么蹩脚的理由,明显是想让沈晗霜知道——他就是在防着沈晗霜会包庇祝隐洲。
沈晗霜无言以对。
但她今日要出门一趟,只能先放着不管。
而甫一走出府门,沈晗霜便看见祝隐洲正等在外面。
他的双手上还各提着一串漂亮的风铃。
上面仍然有枫叶,但这回不只是用枫叶刻了蝴蝶的模样,还有或圆或缺的月亮和盛开的花朵。
“你怎么不拿盒子装着?”沈晗霜朝祝隐洲走过去,压低声音问道。
祝隐洲就这么拎着风铃站在沈府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有意无意地看着。沈晗霜还看见有人分明已经走过去了,又倒回来重新瞧了瞧祝隐洲手里拎着的东西。
而祝隐洲像是丝毫未注意到旁人的目光,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在沈府外。
祝隐洲也的确只看得见沈晗霜,他温声道:“这样拎着,丝线不会打结。”
沈晗霜垂眸去看他新做的风铃时,祝隐洲解释道:“这回我用了更韧的丝线,不会再容易被人弄坏了。”
“你连夜做的?”沈晗霜轻声问他。
昨日她被家人接回沈府后,祝隐洲便进了宫。算一算时辰,沈晗霜送走江既白后看见他时,祝隐洲应刚从宫里出来。他也只有夜里回去后才有空做这些了。
祝隐洲不答反问:“喜欢吗?应该比上次的做得更好一些。”
沈晗霜原本正欲说“喜欢”,听见祝隐洲后面那句话,又转而抬眸瞪了他一眼,强调道:“上次的我也很喜欢,不许在背后说它不好。”
祝隐洲顿了顿,心里软成一片。
他明白,沈晗霜是在同他表达她的想法——她会珍惜他送与她的礼物。即便只是风铃而已。
他朝她靠近时,她也愿意给他回应。
“好,我不说了。”
祝隐洲将新做的风铃递给沈晗霜,又道:“我会将之前那串也修补好还给你。”
沈晗霜摇了摇头,还是说:“如果实在补不好便罢了,也不能强求。”
无论是枫叶蝴蝶、木芙蓉样式的木雕小坠子还是柔韧的丝线,制成那串风铃的本就不是坚不可摧的东西,可能会被破坏,可能会无法修复,这都很正常。
闻言,祝隐洲的心猛地沉了沉。
他知道沈晗霜只是在说那串被也海真毁坏的风铃,却忍不住觉得她指的或许不只是那串风铃。
“一定能修补好,”祝隐洲沉声道,“这不是强求。”
沈晗霜心神微顿,意识到祝隐洲应是又觉得不安了。
她在心底无声叹了一口气,随即才同他道:“我先将风铃拿回去挂好。”
总不能就让祝隐洲一直这么拎着。
“那……我在这里等你?”祝隐洲试探道。
他猜到沈晗霜今日会出门为开办女学的事做准备,所以才会有意等在此处。
沈晗霜没有拒绝:“好,我很快就出来。”
祝隐洲心神微松,朝她温柔地笑了笑:“你慢慢来,不着急。”
沈晗霜拎着风铃重新走回沈府,经过昨夜看见沈居闲的地方时,她似有所觉,朝着某个位置看去——
沈居闲此时又站在那里,神情还不太好看。
“你竟然真的没去上朝?”沈晗霜啼笑皆非道。
沈居闲神色淡定地颔了颔首,理所当然道:“说了会告假在家准备迎翻墙而来的太子殿下,自然不会食言。”
“那你今日应该是等不到了,”沈晗霜揶揄道,“岂不是白费心思?”
沈居闲瞥了她一眼,故意问道:“两串风铃,见者有份?”
沈晗霜将风铃藏在身后不让他看,“借花献佛不太合适。”
“但既然二哥哥实在想要,我可以代为转告,让他重新做了送你?”
沈居闲被她这话说得一噎。
他挥了挥手,浑不在意道:“谁想要这种技艺简陋的玩意儿?连个最简单的机关都没有。”
沈晗霜:“……它只是串风铃而已,要机关有什么用?”
沈居闲闻言蹙了蹙眉,“万事万物皆可运用机关术,他不会做是他学艺不精。”
知道沈居闲最擅长的就是机关术,沈晗霜不跟他争执,只一面往明溪院的方向走去,一面对身后的沈居闲笑着说道:“那二哥哥就做串能让你自己满意的风铃送我吧,不好看我可不收。”
她明白,二哥哥在意的其实不是谁给她送了风铃。
果然,得了沈晗霜的要求,沈居闲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从小到大,沈晗霜身边的这类物件都是沈居闲做的。见沈晗霜小心地提着祝隐洲做的风铃回来,他忽然觉得沈晗霜或许不需要他这个哥哥了。
但沈晗霜不但看穿了他的心思,还用他们都明白的方式告诉他——无论她正处于一段怎样的关系,家人永远都是家人,她也永远都需要他这个哥哥。
挂好风铃再回到祝隐洲面前时,沈晗霜微喘着说:“我今日想去国子监看看,爷爷已经帮我同国子监司业说过了。”
开办女学之前,沈晗霜想仔细看看最高学府是如何办学的。
“我同你一起去。”
祝隐洲和沈晗霜一起上了马车,断云便驾着车往国子监去。
祝隐洲已经提前给沈晗霜备好了茶水,将茶杯递到她手里后,祝隐洲又温声道:“不是说了不用急吗?怎么还是跑过来的?”
沈晗霜坐下后先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闻言侧首看向祝隐洲,眉眼带笑地问他:“你当真不急吗?”
方才拎着风铃走回沈府时,沈晗霜回身看了祝隐洲一眼。
话里说着不急,但沈晗霜当时还未走远,祝隐洲在她身后就已经是那副望眼欲穿的模样了。
被沈晗霜脸上的笑容晃了眼,祝隐洲没忍住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承认道:“很心急,很想早点看见你。”
“但不想你累着。”
沈晗霜明眸微转,轻轻眨了眨眼睛,明亮而沉静的目光一直望进祝隐洲眼底。
她柔声说道:“万一我也想早点见到你呢?”
祝隐洲的心跳骤然失序,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他好像听见了,世上最美好的那朵木芙蓉在自己心底绽开第一片柔软花瓣的声音。
第105章 辗转深吻
昨晚和二哥哥坦白过自己的心思后, 沈晗霜心里的很多东西也变得清晰了许多。
她知道自己是心动的。
沈晗霜也感觉得出来,面对她时,除了满腔的爱意与温柔, 祝隐洲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不安的,忐忑的, 无措的。
他时时刻刻都想朝她靠近,却又时时刻刻都把握着不会过界的分寸。不想离她太远, 又唯恐会靠得太近惹她不喜。
沈晗霜其实对目前这段关系的进展很满意。虽然结局仍然未知, 但沈晗霜内心是自如的, 安宁的,她安安稳稳地期待着接下来或许会经历的一切,也耐心地等待着未来的所有。
可沈晗霜希望祝隐洲也能安心一些,平和一些, 同样能够享受当下的一点一滴。
所以祝隐洲说很心急,很想早点看见她时,沈晗霜便也同他说道:“万一我也想早点见到你呢?”
她和他都知道,这其实不是一个问句。
祝隐洲听懂了, 所以她的话音刚落,沈晗霜便看见祝隐洲少见地怔住了。
见他眉眼间先是有几分空茫,又很快不自觉地浮起了毫不掩饰的欢喜,沈晗霜也忍不住笑开了。
他原来还有这么呆愣的时候。
祝隐洲恍惚觉得, 自己在沈晗霜的笑容里看见了永远不会凋零的, 繁花锦簇的春日。
他太想独占这样的美好。
是以在沈晗霜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时,祝隐洲便难以克制地倏然靠近, 在她唇上落下了一个极轻, 极温柔的吻。
像是在明媚春日中最柔软鲜妍的花瓣上落下了一枚独属于他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