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是当真想嫁给祝隐洲,还是想脱身与那人重聚,都不必在我这里白费功夫。”
沈晗霜自问还左右不了两国间的重要决定,也决定不了也海真的命运。
听完沈晗霜的话后,也海真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那副不知真假的居高临下的骄傲姿态不知不觉地消散后,也海真转身离开了沈晗霜的视线。
沈晗霜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而翌日又被余南栀打趣之后,沈晗霜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回府的马车上问祝隐洲:“你已经许久没有去上朝了,每日都跟着我,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吗?”
祝隐洲温声道:“父皇让我先养伤,不必去上朝。”
“若有事情需要我处理或参与,会像昨日一样,有人来告知我。”
沈晗霜顺着他的话道:“那你应该待在家里好好养伤,不该每日跟着我四处奔波。”
祝隐洲静静地看了沈晗霜片刻,才轻声道:“已经没有家了。”
母亲被先帝下令毒杀后,王府便不再是祝隐洲的家了。后来即便王府有了新的王妃,祝隐洲也不会再有新的母亲,不会重新拥有那个完整而美好的家。
后来王府内的明溪院成了祝隐洲和沈晗霜的家,也是和离后祝隐洲用来安抚自己那颗空洞的心脏的地方。但祝隐洲其实很清楚,已经不一样了。
那座院子失去了它的女主人,他也失去了自己的妻子,所以那里已经不能再被称作“家”了。
祝隐洲并未隐藏话里的情绪,所以沈晗霜听得出来,祝隐洲这句话是实话,也是想让她心软的话。
马车内安静须臾后,祝隐洲得到了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轻吻。
“家,还会有的。”沈晗霜柔声道。
他们如今一起走的每一步,都在走向那个新的家。
第108章 京中传言
沈晗霜每日离府为开办女学的事情做准备时, 江既白主动提出可以帮她编写今后女学中授课所用的书册。
沈晗霜想要开办的女学,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让女子也可以像男子一样经科举考取功名,成为朝堂百官中的一员。
但随着事情逐渐开始从设想落实下来, 除了这个明确可见的目标之外,沈晗霜还想能尽可能地让更多女子有识字明理的机会。
即便不参与科举考试, 不入朝为官,识字明理于人来说也很重要——不仅对于男子来说是如此。
有些蒙昧并非经人主动选择, 而是潜移默化地被动赋予。无论那层覆盖在她们眼前的黑布有多么厚重, 从掀开一角开始, 她们总有一日会得以亲眼去看见更远也更辽阔的风景。
双足可以丈量的地方,双眼可以触及的地方,不该只是后宅那一隅之地。
而针对这两个不同目的,书市上现有的众多书籍中, 有的适合,有的不适合,须得经过仔细挑选与区分后才能用于女学中。
即便是选出来的书,其中的内容也并非全都用得上, 分门别类地进行更有逻辑的梳理和编撰之后才会更得用。
江既白主动提出想帮沈晗霜落实此事时,沈相也带着自己几十年的阅历与敏锐的政治嗅觉参与其中。
他们两人都曾高中状元,如今又都是朝中重臣,共同主持着变革律法之事, 对于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考试, 他们对试题方向的把握与琢磨都非常人能及。
所以沈晗霜很放心地将编写书册的事托付给了他们。
沈晗霜还借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和“不用白不用”的主意,将考了二甲进士的两位伯父和与江既白同年科考, 分别考中榜眼和探花的两位堂兄也“抓”来帮自己。
他们白日里都公务繁忙, 只有散值后才能抽出空来编写书册。
沈晗霜自然知道自己不必和家里人见外,她可以有很多别的方式向家人表达自己的心意和谢意。但江既白不是沈家人, 沈晗霜觉得她还是应该郑重地为江既白准备一份谢礼才对。
但沈晗霜提起此事时,江既白只说想让沈府每日帮他备一份简单的晚膳。
沈晗霜看出他不愿要谢礼,便也只好先答应下来,打算等自己准备好了再将谢礼送与他。
近来江既白和沈相每日散值后都会在沈相的书房中商议编写书册的一应事宜。交流观点与想法的过程中,他们都逐渐看见了对方与朝堂上不一样的,更像是文人而非文官的模样。
有时是让一贯端肃持重的沈相都禁不住连连感叹的深刻共鸣,有时是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的明显分歧。他们总是会沉浸其中而忘记所有其他的事情。
因着这个,江既白几乎每日都会在沈府用饭,和沈家人一起。偶尔在饭桌上时,两人都会因为方才还没谈出结果的问题而放弃“食不言”的规矩,像是一刻都等不得了,必须立即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说给对方听才行。
观点的交流中有共鸣自然也会有碰撞。
有时两人争执起来,像是跨越了年龄和身份等所有外物赋予的距离,就只是两个坚持己见的文人。但争执过去之后,他们之间不仅不会多出任何的隔阂与矛盾,反而更欣赏与敬佩对方。
有一回争执之后,沈相还说,若他与江既白是同年科考,谁能成为当年的状元郎还没有定数。
这样的沈相,是沈家人都很少见到的。
包括沈晗霜在内的沈家人都说沈相和江既白这是成了忘年交。
但在沈府之外,很多人都在沈相和江既白之间的来往上施加了各种各样的猜想与揣测。
朝中开始逐渐有声音指责沈相与江既白是想在陈相下狱后借机结党营私,谋求私利。弹劾他们的折子一封接着一封地送上了皇帝的桌案。
皇帝、沈相和江既白都知道这些指责的声音几乎全部都来自陈相曾经的党朋。
朝中原本是三臣分立,各无关联,彼此制衡,但眼下陈相已经倒台,剩下的两位重臣却开始交好。
那些官员或许是自知陈相已经回天乏术,担心沈相和江既白的下一步打算或许就是铲除曾经站队陈相的官员。所以才想借机将水搅浑,把沈相和江既白也拉下水。
而在朝堂之外,京中也有许多人猜测沈相或许是看中了江首辅,属意让他做自己的孙女婿。
毕竟太子想要重新求娶沈家姑娘的心思就摆在明面上,可不仅沈家的态度并不明确,还恰好就在这个时候,江既白开始频繁出入沈府。沈相明显十分看好与欣赏江既白。
若说其他世家子弟会因为顾及太子的态度而不敢求娶沈晗霜,但身为首辅的江既白却不需要有太多顾虑。因为他在朝中已经站稳了脚跟,如今是与沈相并立的重臣,即便是皇帝,都不会轻易动他。
有很多人都在观望着,想看看江既白是否有要求娶沈晗霜的意思,也想看看太子到时会作何反应。
不少人都曾看见太子和沈晗霜一同出现在城中,还借此猜测沈晗霜或许其实更偏向太子。
所以他们又想看看,沈晗霜最后会不会因为沈相的看法而改了主意,转而选择江既白。
长安城中从来不缺新鲜事,但太子与朝中重臣争夺同一位女子的芳心,这种事情可不是随时都能看见的。
是以每日外出办事时,沈晗霜也慢慢发现了那些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和祝隐洲身上的视线。
只是祝隐洲的身份到底不同,他站在那里,平静冷淡的眼神还没看向周围的任何人,旁人都会下意识垂下目光,恭敬地行礼然后退下。
这倒是给沈晗霜省了不少事。
如祝隐洲所言,自从回了长安之后,他便没有再翻墙进过沈晗霜的院子。
而祝隐洲每日送沈晗霜回家时,都会看见沈晗霜的堂兄正在府门外等着她回来。有时是其中一位,有时两位都在。
只是沈晗霜的两位堂兄从没有提出过让祝隐洲进去,所以他一直没能再走进沈府的大门。
祝隐洲自然知道江既白如今常在沈府用晚膳的事情。他不仅知道,还嫉妒不已。
但祝隐洲有意不再在沈晗霜面前提起江既白。
他清楚江既白和沈相都在帮沈晗霜编写书册。这件事,沈晗霜还是选择了让考过状元的江既白帮忙,而没有同他提起。
作为没有被选择的那个,祝隐洲知道自己更不能在这个时候添乱。
而听闻沈相有意让江既白娶沈晗霜的传言时,祝隐洲并不相信。因为他知道,沈相会让沈晗霜自己做决定。
在明溪院内,春叶同沈晗霜说起近来京中的传言时,沈晗霜也只是轻嘲道:
“他们看到两位才学卓著的状元,两位为国为民殚精竭虑的好官正常来往,竟只想得到蝇营狗苟或是男女婚事。”
“这样不对。”
春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他们说得不对,相爷和江首辅都是很好的人。”
无意中瞥见春叶衣袖下滑落出一截红玉镯,沈晗霜心头一跳——为了做事方便,春叶以前从不会在手腕上戴任何饰物,沈晗霜送给春叶的玉镯都被她好好收着,其中并没有这个样式的红玉镯。
她斟酌着词句,尽可能语气自然地问道:“林止最近来找过你吗?”
沈晗霜记得,还在洛阳行宫时,林止就有意接近过春叶。
他曾故意“抢”去了春叶为沈晗霜准备的饭菜,沈晗霜将这件事记了许久。
那时沈晗霜便隐约察觉,在她因为祝隐洲的伤势而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林止和春叶之间或许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但那是春叶的私事,她没有主动提及,沈晗霜便也没有贸然点破或询问。
只是如今,春叶腕间的玉镯若是林止送与她的,便代表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新的阶段,沈晗霜有些担心,不能不多问一句。
春叶神色微滞,难掩慌乱地将红玉镯收进衣袖下,轻轻点了点头。
“姑娘,我以后不会再见他了,”春叶顿了顿,“我配不上他。”
沈晗霜下意识蹙了蹙眉,问:“为何这么说?”
“可是他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情?”
春叶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想一直陪在姑娘身边,谁都不想嫁。”
“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我自然不会赶你走。但春叶,我不想耽误你。”
春叶静了静,微垂着眸子道:“我只是个侍女,就算要嫁人,也至多选一个人品好,样貌过得去的侍卫,不该高攀林……林副统领。”
身份有别,她甚至连提起他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沈晗霜故意顺着她的话说道:“那你觉得断云如何?”
没想到姑娘会忽然提起太子殿下身边的断云,春叶心里一紧,面露慌乱:“姑娘,我……”
沈晗霜:“即便他人品好,身手好,性格不错,也符合你说的身份,但你对他无意,是吗?”
“他身份特殊,不是侍卫,”春叶似乎怕姑娘是在认真考虑她和断云,连忙道,“姑娘,我和他不可能的。”
春叶知道,断云是太子近卫而非普通侍卫,除了太子本人以外,只有断云可以调动太子的所有手下。
她配不上他,也不喜欢他。
沈晗霜将春叶的自卑看在眼里,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问道:“谁说侍女一定要与侍卫相配?”
林止的父亲林太傅和林远晖的父亲镇西将军林尚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因为一些族中旧事,两兄弟很早便分家了,但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
林止年纪轻轻便到了禁军副统领的位置,他的家世和前途的确都很优秀。
但是……
“春叶,若你想拒绝他,不再见他,我希望只是因为你对他无意,而不是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更不能是为了一直陪着我。”沈晗霜温柔地劝道。
“你并非奴籍,身契也在你自己手里,此事可以由你自己做主。”
沈晗霜与林止并无太多来往,但从祝隐洲和林远晖对林止的态度来看,他的品行应不会差。
若林止对春叶是真心的,沈晗霜觉得他算得上是良配。
“即便我不自轻自贱,可他的家里人怎么会允许他娶一个侍女……”春叶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看出她也不舍与犹豫,沈晗霜心疼地揉了揉春叶的头发,温声叮嘱:“若他是真心待你,便该先处理好自己那边可能会有的所有阻碍和麻烦,而不是让你患得患失,委曲求全。否则,他的承诺,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男子说出的情话与承诺若没有任何实际的支撑,那便都只是不值一提的风中云烟,空中楼阁,更不值得为此交付一颗真心。
“可若你们两情相悦,而且他为了你,为了你们的将来努力做了足够多,也扫清了那些阻碍,你舍得就此与他错过吗?”
沈晗霜像待明姝雪那样,轻轻抱住了春叶:“真心难得,这是比家世或身份都更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