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该怎么办?
失去了母家,又寻不到好的夫家,她的人生便能轻易被旁人碾碎。
若她能走的每条路都被堵死了,她该如何在这个世间活下去,活得好。
显赫而爱重她的家族,皇后的偏爱,祝隐洲的心意,沈晗霜已经拥有了这么多东西。
为何偏偏是她,什么都没有。
陈兰霜已经洗过很多次手了,但曾握着死尸那半个手掌的触感却如阴冷的毒蛇一样一直缠绕在她的右手上。
无法摆脱。
*
皇后暂住的寮房内。
“那具死尸在佛寺里出现,还没人知道他是谁、又是如何进了陈兰霜的屋子,此事实在让人心里不安。”
皇后柔声同一旁的祝寻说道:“一定要彻查寺内的每一处,将所有可疑的人带去问话,尽早查清此事的来龙去脉。”
“儿臣遵命。”祝寻正色答应下来。
自随母后来了洛阳,便是他和林止、林远晖一起负责护卫之事。昨夜是祝寻负责安排值守与巡逻的人,却出了这样大的一件事,祝寻自然不会松懈。
想到了什么,皇后提醒道:“陈兰霜应是此事的关键。“
祝寻点了点头,“她应是被吓着了,眼下问什么都不回答。等她缓过来一些了,儿臣会再亲自盘问此事。”
“若有什么不懂的,便去同你的兄长请教。不要逞能,也别误了事。”
祝寻应道:“若我实在遇到了难题,再去打扰兄长。兄长近来在忙着巡查洛阳军营的军务,应也抽不出多少空闲来查案。”
祝寻还记得,兄长上回来洛阳时,很快便查清了江首辅家里那桩骇人听闻的命案。
那件案子涉及三十余条人命,祝寻眼下面对的这件案子只死了一个人,他也想靠自己查一回案子。
他立志要做兄长的左膀右臂,与他一起建功立业,总不能连这样一桩案子都要去向兄长寻求帮助。
皇后自然知道儿子迫切地想要长成能独当一面的样子,便也只好道:“你看着来便是。”
母子俩正说着话,嬷嬷走进屋里来通禀道:“娘娘,沈姑娘过来了。”
祝寻适时道:“母后与嫂嫂说说话吧,儿臣先去查案。”
“好,你去吧。”皇后温声道。
祝寻走出屋子后先笑着同沈晗霜说了几句话,才转而离开了。
沈晗霜捧着已经抄写好的经书走进屋子,朝皇后行了一礼。
皇后很快让她免礼,拉着她的手柔声问道:“陈兰霜那边发生的事,可有吓着你?”
沈晗霜垂眸点了点头,轻声说:“民女过来时,见许多人都面色忧虑,应也都在担心此事。”
“昨夜你那边可还好?”
“多谢娘娘挂怀,民女那边离陈兰霜的寮房有些远,并未受到牵连。”
“那便好。”
皇后温声问沈晗霜:“今日应是你要回府看望明老夫人的日子?”
不回明府时,沈晗霜会在黄昏时分将抄好的经书送来,然后陪皇后说说话。只有要回明府的那一日,沈晗霜才会早晨便将经书送过来。
沈晗霜颔了颔首。
她正欲借由那具死尸忽然出现的事提出搬回明府,却见皇后态度温和地说道:“这次回府,你在家里多住几日吧。”
“寺里近日要查案,应也乱糟糟的,你住着也不舒心。待他们彻查过青云寺内的情况,确认无事后再回来便好。”
皇后顿了顿,含笑道:“老夫人的寿辰也快到了,你也该多在家里陪陪老人家。”
“我命人提前为老夫人备了寿礼,你过会儿离寺时别忘了带回去。”
沈晗霜心里一沉。
皇后这话说得体贴,但沈晗霜自然听得出来皇后的意思——
只是让她回去多住几日,之后还是得回来的。
沈晗霜面上不显,起身恭声道:“民女代外祖母谢娘娘恩典。”
“好了,别只顾着行礼,先趁热尝尝刚送上来的莲子羹再回去吧。”皇后拉着沈晗霜的手,和她一起在桌边坐下。
沈晗霜并未推拒,神色如常地慢慢用完了莲子羹。
待坐上回府的马车时,沈晗霜才从袖中拿出祝隐洲之前给她的那个白瓷瓶,从中倒出了一粒解毒药服下。
皇后的寮房中。
贴身嬷嬷垂首问道:“娘娘,沈姑娘应已察觉了什么,何不也在她的吃食里加……”
“住嘴。”皇后沉声打断了她的话。
“奴婢有罪!”嬷嬷连忙跪下认错道。
皇后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意有所指地说:“在我手上,已经死过一个女儿了。”
“况且,”皇后温柔地笑着,语带欣赏道,“那姑娘是个聪明的,这种手段只对那三个蠢货有用。”
嬷嬷连忙附和道:“能得娘娘青睐,沈姑娘自然冰雪聪明。”
“数你会说话。”皇后柔声道。
*
明府中。
沈晗霜一到家便看见了正等着自己的外祖母和爷爷。
她心里仍记挂着昨夜的事,但暂时并未提起,只亲昵地同两位长辈说着话。
沈相已有几月不曾见过自己的孙女了,甫一见着,便蹙眉道:“是不是瘦了些?”
沈晗霜笑着回应道:“寺里的斋饭味道很好,我还担心自己每日吃太多了呢。”
明老夫人并不信她这话,叹了一口气,道:“整日应对那个表里不一的皇后,哪里能吃得好睡得好。”
见明老夫人提起皇后,沈相有意想将近来沈晗霜遇到的事情问得更清楚些,便温声问:“听闻今早在青云寺里发现了一具死尸?”
但沈晗霜轻声道:“此事等舅舅和表哥、表妹也过来了再说吧,他们也应警惕一些。”
刺客若是陈相安排的,今后家里人都要多加注意才行。
沈相猜出此事应与孙女有关,心里的担忧多了几分。但他并未追问,只转而提起了另一件孙女应很挂心的事情:“朝中已经开始筹备修改夫妻律法一事。”
“具体的细则以你在请愿书上写的建议为基础,但进行了一些添补和调整。”
沈晗霜连忙问道:“可有被否了的?”
“没有,”沈相先是摇了摇头,又道,“但因为变法的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不少内容都做了修改。”
“我明白。”沈晗霜声音平稳道。
她本也不觉得请愿书上的那些内容能够全都被采纳、执行。但只要能开一个好头,总会逐渐越来越好的。
“除了夫妻律法以外,其他方面的变法还顺利吗?”沈晗霜不知道这话是否涉及政事上的机密,便只试着问道。
沈相温声道:“因为先有万民请愿一事,此次变法会从修改夫妻律法开始,但其他方面的内容也会逐步推进。”
“总体来说并无什么大问题。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来洛阳。”
沈晗霜发现爷爷鬓间又多了几缕白发,忍不住叮嘱道:“爷爷还是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切勿太过操劳。”
沈相笑着回她:“好,我一定记着。”
“当面记着,回去之后还不知会如何呢。”明老夫人话里有话道。
她朝沈晗霜告状:“他一日都放不下政事,听家丁说,他昨日深夜都还在点着灯看带过来的折子。”
沈晗霜眉梢轻蹙,侧首看向沈相,只唤了一声:“爷爷。”
沈相便立即答应道:“接下来几日都只好好歇着,肯定再也不看了。”
“昨天下午,你外祖母也偷喝果酒了。”他也不落下风道。
“我听姝雪说,她这个月能饮果酒的份量早就已经够了。”
明老夫人面色微变,偷觑了一眼沈晗霜的神色,轻声道:“我只让嬷嬷给我倒了一小口,就那一口。”
沈晗霜不由得失笑道:“您二位都知道对方做得不对,但怎么就只拆对方的台,不能都顾好自己的身子?”
“若再这样,我可就要去虞祖母家里住了。”沈晗霜故意道。
明老夫人连忙不赞成道:“那怎么行?她肯定会留着你,不许你回来。”
“那便不要让我担心。”沈晗霜温声劝道。
“年纪上来了,爷爷不能再总是夜以继日地忙公事,外祖母您也不能忘了女医的叮嘱,一月只能尝一次果酒。”
“好,都听你的。”两位老人知道沈晗霜是为他们的身体考虑,便也都答应下来。
屋外,明怀庭的声音响起:“可不能只是眼下答应,转头就忘了。”
“您二位可是越来越像孩童了。”
明老夫人笑骂道:“没大没小的,怎么说话呢?”
跟在明怀庭身后进屋的明述柏也温声揶揄道:“我和姝雪也都会好好监督,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可都要向表妹告状了。”
“我绝对不会帮任何人瞒着表姐的!”明姝雪已经走到了沈晗霜身边,立即挽着她表明立场。
儿孙都在眼前,明老夫人心里软成一片,却故作无奈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拿我们两个老家伙打趣是吧?”
看着身旁的家人们,沈晗霜才终于彻底从昨夜那些事中抽离,心上的负担轻了许多。
即便在青云寺她住的屋子里死了一个刺客,其实也没什么。
那里不是她的家。
这里才是。
一家人坐在一起,一面用午食,一面说着话。
虽常会写信,但沈相和沈晗霜也已有几月不曾见面了,是以更多是他们在问彼此的近况。用饭时不适合谈那些沉重的事情,沈晗霜便也只说了些平常的事。
但这一顿饭还未吃完,便有家丁行色匆匆地赶了过来。
明府的人都知道规矩,若非必要,不会有人此时来打扰。是以明怀庭当即蹙眉问道:“发生了何事?”
来传话的家丁正色通禀道:“回老爷,府门外来了人,说是想来提亲,求娶表小姐。”
沈晗霜神色微顿,有些意外。
谁会在此时来向她提亲?
第55章 周六双更
听家丁说有人来明府求娶, 沈晗霜没来由地想起了祝隐洲。
他也曾不止一次说过想重新娶她一回。为此,他还做出了许多原本的祝隐洲从不曾做过的事情。
但沈晗霜知道,祝隐洲不会做这样不合时宜的事, 更不会不顾她的意愿便贸然上门提亲。
否则他只需要让帝后赐婚即可。
想起祝隐洲昨夜有意让刺客伤了他自己一事,沈晗霜心神微顿。
又很快敛回心绪。
此时在府外言称要求娶她的人不会是祝隐洲。曾同她表明过心迹的林远晖也绝不会做出这样无礼的事来。虞祖母虽一直想让她嫁去虞家, 但虞祖母一向疼爱她,也不会如此行事。
沈晗霜在脑海中迅速将这几个可能都划去。
与她相识的未婚适龄男子还有谁?
沈晗霜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另一个名字——江既白。但沈晗霜未曾多想, 很快便将这个可能也抹去了。
即便不提江既白多年来本就是一副清心寡欲, 只专注于考学与政事的模样, 也不提他眼下还在孝期,单是她与他之间的来往从不与男女之情有关这一点,江既白便不会莫名上门来求娶她。
且两方的家长还不曾正式会面定过日子,便贸然上门来提亲, 这实在失礼。听起来无论如何都实在不像是与沈晗霜有什么来往的人能做出的事。
沈晗霜一时想不出会是谁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想径直登明府的门提亲。
她听见外祖母问来通禀的家丁:“可知道门外的人是谁?”
家丁应答道:“那些人从不曾来过明府做客,但听门口围观的人说,领头那个似乎是……是李家原先的姑爷,姓徐。”
“他们不仅人来了, 还带着几大箱子东西,像是带了礼。”
沈晗霜在心里过了一遍,蹙眉问:“是那个将妻子打得小产,把妻子逼得自缢的人?”
家丁连忙点了点头:“对, 就是他。”
听到这里, 明怀庭重重放下手里的酒杯,沉声道:“混账!他当我明家是那么好攀附的?!还想求娶晗霜, 他是个什么东西!”
明姝雪也气得不轻, 皱着眉道:“姐姐见都不曾见过他,他怎的敢突然厚着脸皮来提亲?”
因着生意上的事情, 明述柏知道一些李家的近况,冷静地提起:“之前听闻,徐家原本有意从李家再娶一个女儿去做续弦。”
“他们看中了李荷月?”沈晗霜问道。
明姝雪也立即想起,之前便有人议论过,那家人有意继续维持与李家之间的姻亲关系,想娶正待字闺中的李荷月。
可那姓徐的怎么忽然就来了明府门前,说想求娶姐姐了?
思及那日在安府的秋华宴上,李荷月紧绷而不安的模样,沈晗霜已经隐约有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