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雪本就不喜欢虚伪的陈兰霜,见她的父亲竟还想派刺客暗杀姐姐,她的厌恶便更深了许多。
沈晗霜心神微顿,与外祖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比起男女之情,陈兰霜做这些,可能更是为了她自己的将来。”
陈兰霜苦心谋划,应不是为了一个男子的情爱,而是为了她自己。
沈晗霜知道,前太子祝清谋逆失败后,即便陈兰霜曾在扳倒他一事中立了功,但与那些同样在此事中出了力的男子不同,陈兰霜如今的处境并不好。
因为她曾是祝清的妻子。
身为女子,会与夫君牢牢捆绑在一起。不仅荣誉是这样,罪孽也一样。
而很多时候,夫君的荣誉或许无法给她带来什么实际的助益,但夫君的罪行却一定会给她带来难以磨灭的灾难。
甚至按变法之前的旧律,男子杀了人以后,除了他自己会被处死,他的妻儿也会被流放。
陈兰霜的父亲并不看重他的女儿,这在京中不算什么稀罕事。是以既没了夫家庇护,又没有母家支持,陈兰霜如今的处境可以想见有多么艰难。
但陈兰霜若因此便想要对付她,沈晗霜也不会坐以待毙。
她不会愚蠢到委屈甚至牺牲自己去拯救任何人。
沈晗霜曾提醒过陈兰霜,若她有什么想要的人或东西,便自己去争取,只要不再来搅扰沈晗霜的生活便好。
但如今陈兰霜与她之间已经不再是口舌之争,而是牵扯上了刺客、暗杀这样的事情。即便此事背后的主谋应是陈相,沈晗霜也不会对明里暗里推波助澜的陈兰霜抱有什么善心。
明老夫人也是这样的想法:“无论她是因为什么,只要她生了害人之心,害到了我们家的人头上,便不能轻轻揭过。”
明姝雪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姐姐,听说那具尸体是在她枕边被发现的?”
沈晗霜点了点头。
“人是太子杀的,尸体也是他安排人放的,”明姝雪皱着眉猜测道,“他不会是在为姐姐出气吧?”
明姝雪知道那个刺客与陈相和陈兰霜有关后,她也恨不能狠狠报复回去。
明姝雪虽不喜欢太子和离后还总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姐姐,但不得不说,得知太子不仅杀了那个刺客,护了姐姐周全,还将那具尸体扔回陈兰霜枕边时,明姝雪心底是觉得很解气的。
就是将那陈兰霜和陈相都杀了也不为过。
但沈晗霜听了明姝雪的猜测后却神色如常道:“太子是为了将事情闹大,好让陈兰霜那边收不了场。”
祝隐洲不是会为了给谁出气而特意做什么事的性子。
但思及祝隐洲当时故意让刺客伤了他自己的事,沈晗霜心神微顿。
曾经她与祝隐洲从未交过心,沈晗霜便也不算有多了解他。
可和离后,祝隐洲虽多次亲口向她说明他的心意,沈晗霜却愈发看不透如今的他了。
意识到了什么,沈晗霜不由得蹙了蹙眉。
没来由的,她今日竟莫名想起了祝隐洲好几回。
第56章 周日双更
洛阳城外, 一处破庙后的清溪边。
此处偏僻,平日里少有人至,今日却难得聚集起了不少人, 还个个都是身形高大的武人。
沈相身边的护卫“送”徐季出城后便“请”他家的下人先行一步,回邻城徐家传信了。
那些人一步几回头地离开前, 领头的护卫不忘提醒他先回去同徐家家主说,徐家这位公子太过思念亡妻, 以致于犯了失心疯。沈相体恤晚辈, 特命相府护卫悉心送他归家。
那些徐府的下人不敢多言, 只能陪着小心先走到了前面去。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沈府的护卫们转头就将徐季带到了这个偏僻荒凉的地方,用那些折磨人身心却不留外伤的法子好好“体恤”了一回这位痴心妄想的徐家公子,当真将他逼得失了神智, 有些疯癫憨傻了。
一名年轻护卫方才也尽心尽力地想了点子折磨徐季,但见他真像是得了失心疯的样子,还是有些犹豫地问:“徐家会不会把事情闹大?”
他们会不会下手太重了,给丞相招来什么麻烦?
领头的人淡淡地瞥了一眼不仅已全无富家公子模样, 还浑身散发着恶臭的徐季,并不在意此事:“徐家若是立身正,有底气因此而叫屈的,我们便也无需行此一事了。”
既然徐家先存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相爷又吩咐了不必手下留情, 他们自然也不会让姑娘白白被这样的泼皮无赖攀扯。
在沈府里,从上到下, 无论是谁都盼着姑娘好。今日见这样一个混账东西张口便想逼婚, 他们恨不能直接拔刀将他杀了算了。
“那我们当真要将他送回邻城徐家去?”又有人问道。
“他也配被相府的人护送?”另一人嘲讽道。
都知道相爷对这人的态度,此事也并非正经公务, 他们说话间便也随意了些。
“依我看,就将他扔在这里,任他自生自灭便是了。若能一路找回去,也算是他自己的本事。”
领头的护卫已收回目光,不再理会眼神呆滞的徐季:“我们说了会替明府将他送回家,自然不能半途而废。”
他指了两名年轻护卫,权当历练了,命令道:“让他留口气回徐家便好。”
“遵命!”
他们也都已经知道这人逼死发妻,还常年仗着家中有钱行欺男霸女之事,都觉得这是个该死的混账。但相爷是朝廷命官,还是不能以私刑要了谁的命。
听说姑娘在洛阳组织了万民请愿一事,想推行夫妻律法的修改。徐季就算活着回去了,到时应也得不了什么好下场。
但这些护卫们也没想到的是,同样不愿让这徐季好过的,除了他们以外,竟还有好几波人。
两名护卫押着已经疯傻的徐季赶路的第一晚,便有人有意引开他们,将徐季痛打了一顿,让他吐了不少的血。后半夜又有人给他们用了迷香,将徐季的四肢都打折了,留下了一定会残疾的重伤。
第二日药力过去,两名护卫醒来时,就看见疯疯癫癫的徐季自己艰难地捧着一个不知哪儿来的茶杯,正在喝水。结果那杯水喝下去没多久,一身是伤的徐季便被毒哑了。
他们不知道这几波人都是谁,但无需他们动手便将徐季弄成了这副模样,他们心里也觉得很痛快。两人只简单为徐季处理了伤口,让他留着一口气回到了徐家。
早已准备着接自家公子的徐家人看见徐季这副模样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吃了这闷亏。
那两个护卫有心在邻城多留了一日,想看看徐家是否会做些什么。
他们却很快便听闻,那徐季回府的当晚,便被潜入徐家的贼人阉了。
民间传言,称是徐季平日里害的人太多,一朝见他成了失心疯,有仇有怨的便都找了过来。
确认徐家人不敢再拿此事去攀扯沈相或姑娘,两人才回了洛阳。
而暗处,将先后几波人所做的事都看在眼里的断云实在有些……无言以对。
第一波趁夜痛打徐季的那几人,从身手和招式看,应出自军营。断云当即便猜测他们应与林远晖林将军有关。
废了徐季四肢的人是断云。太子殿下听闻徐季在明府门前说的那些话后便吩咐他来送这徐季一份好礼,让他再也不能去攀扯太子妃。断云觉得自己分寸把握得还算不错——轻了废不了徐季,重了又会要了他的命,让他轻易得了解脱。
断云办完差事后没有立即离开,他便也看见了明家公子身边那个深藏武艺的小厮将装着毒茶的茶杯送到徐季手上。
而徐季回府后的那一晚,断云发现有一名内侍潜入了徐家。断云觉得那应是皇后派来的人。
可他无比后悔自己当时暗中跟了进去,看见了那一幕让人恶寒的场面。
恨不能找个地方洗洗眼睛。
断云将这些都写了下来,以飞鸽传信给了仍在洛阳的太子殿下。
将信鸽放飞后,断云觉得,自从出了长安城,自己记录的事情是愈发奇怪了。
连内侍将谁阉了这种事都出现在他笔下了!
洛阳城中。
徐季去明府门前闹事的当日,便有另一则消息在城里不胫而走——太子即将彻查当初李家的家主向安府尹行贿一事。
安府尹被抄家的时候,人人都只知道他曾多年渎职、向洛阳城中的富商们索贿,却不知道竟是那李家的家主第一个主动向他行贿,还亲自为他出主意,告诉他该如何向那些富商们索贿。
按律,被索贿者不会受到惩处,但行贿与受贿同罪。安府尹已被抄家、流放,若李家当真有行贿一事,也逃不过。
有这样一个大消息传遍了洛阳城,外面的人便也很快将徐季在明府门前扬言求娶沈晗霜一事抛在了脑后。
而听闻太子要彻查李家后,心底最不安宁的便就是李府这些人了。
可如今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街头巷尾,却不见任何官兵来李府,也不见太子召任何人去审问,便正如一把铡刀悬在脖颈之上,将落未落,让人胆战心惊,张皇失措。
李府内已经乱了。
不管是下人还是主子,都没人有心思做什么正事,正惶惶不安地等待着铡刀落下。
若太子真要查李家,主子们脱不了干系,下人们也都是家生子,无人敢提前逃了。可府内的人又多少都有些了解家主的行事,猜测外面传的那则消息应并非作伪。
一旦罪名定下了,抄家流放便是逃不了的了。是以各房的人都在想方设法地暗中将自己手里的值钱货换成方便藏匿的银票,想起码留一点可以傍身的银钱。
而唯独有一人连藏匿银钱一事都无心去做——李荷月。
在这个消息传进李家前,李荷月正在另想办法,想要重新算计,让徐季娶了他想要的沈晗霜,她好保全自身。
可骤然听闻太子要追究李家的事情,李荷月不仅当即便被吓得失了神,还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却猜出来,太子此时忽然要追究她的父亲行贿一事,应是因为她暗中设计,让徐季去明府门前求娶沈晗霜一事。
这两件事发生在同一日,李荷月实在不能不将它们联系起来。
她曾以为当真如陈兰霜所说的那样,太子殿下与陈兰霜青梅竹马,见她如今已不再是他人妇,才会弃了他并不在意的沈晗霜。
可李荷月此时越想越心惊——太子竟不仅没想要弃了沈晗霜,还愿意因为她而以查案之名报复李家。
若父亲知道是她给家里招来了祸事……
他一定会打死她的。
李荷月惴惴不安地在屋里静坐了许久。听见外面乱糟糟的动静,她终于还是坐不住了,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衫从李府后门溜了出去,径直往明府而去。
她要见沈晗霜。
*
听春叶说李荷月想见自己时,沈晗霜刚午睡醒来。
沈晗霜眉梢轻蹙:“她来做什么?”
春叶隐约有个猜测,便同她说了今日外面疯传的消息。
“太子要查李家?”此事来得有些突然,沈晗霜有些意外。
可是李荷月为何会来找她?她又不查案。
思及徐季在明府门前胡言乱语的事,沈晗霜没忘了这其中应有李荷月的手笔。
她本就打算送李荷月一份回礼,人都主动送上门来了,见一见也没什么。
“让她在侧门外的巷子里等我。”沈晗霜起身换了一身裙衫。
既然祝隐洲传出消息说要查,那李家主动向官员行贿一事应是事实。沈晗霜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她进明府的门。
“好。”春叶应下后便退了出去。
是李荷月找上门来想见她,沈晗霜并不是着急的那个。是以她缓步在府里走着,一面细细思索着李荷月或许会对自己说什么,一面赏一赏各处的秋时景致。
看见爷爷和外祖母在园子里对弈时,沈晗霜还过去旁观了两局。
爷爷的棋艺太好,沈晗霜便没做观棋不语的真君子,又与外祖母联手与爷爷对了一局。
沈晗霜从明府的侧门走出去时,便看见李荷月正等在小巷内的一棵树下。
她今日竟有耐心,等了这么久都还没走?
沈晗霜站在几级台阶上,垂眸看向李荷月,一时没有先开口。
李荷月甫一看见沈晗霜此时无一处不精致美丽的模样便心生怨恨。
她家大祸临头,而这个祸水却好好地站在这里,俯视她如今的处境。
“如今你可满意了?”李荷月沉声问道。
见她话里带刺,沈晗霜也不客气地轻嘲道:“自然是大快人心。”
李荷月来这一趟本不是为了与她起争执,可一见着沈晗霜,她便忍不下自己的脾气:“你竟有胆子撺掇太子殿下为你公报私仇!?”
沈晗霜风轻云淡道:“太子殿下要查李家,是因为李家行贿在先,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