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去了乡下奶奶家。
奶奶见她回来,笑呵呵地责怪她:“回来前怎么不说一声?我好置办点儿菜。”
书吟搂着她胳膊,说:“我很好养活的,随便弄点吃的就行。”
国庆七天假期,书吟在乡下待到假期最后一天。
她还有工作,得回去了。
她收拾着衣服,问奶奶:“您要不要去我那儿待几天?”
被遭到无情拒绝:“不去,市区哪有乡下好?乡下空气新鲜,没什么事我就出门走走,遇到人唠唠嗑,晚上还能和隔壁的老太婆一块儿跳广场舞。”
书吟笑:“市区里也能跳广场舞,还有年轻小伙子陪您跳呢。”
奶奶笑着骂她,“说的什么话,奶奶才不要年轻小伙。你要是找个年轻小伙子,也好。”
书吟脸上的笑淡了许多,黯然着,问:“您是不是也想我早点结婚?”
奶奶佝偻着背,身高只到书吟的肩,却是书吟多年来的倚靠。她抱着书吟,抚慰的力度,一下又一下,拍着书吟的背,蔼声道:“我希望你能幸福。”
书吟的笑彻底地凝住,她眼睫轻颤着,那天和商从洲说话时没落下的泪,在此刻,终于落了下来。
老人家嘲笑她:“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掉眼泪。”
书吟边擦眼泪边反驳:“不管我多大,在你眼里,我就是小孩子。”
她也只有在奶奶面前,才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老人家替她抹着眼泪,笨拙地哄她:“好啦,不要哭了,晚饭给你做糖醋排骨,做一大锅,吃不完的话,你就带回去吃。”
“吃得完。”书吟弯着眉眼,说,“不管您做多少,我都把它吃完。”
“少吹牛。”
“我没有吹牛。”
祖孙俩笑着,打趣着。
等到吃过晚饭,书吟果然带着没吃完的糖醋排骨,开车回她自己的家。
奶奶说:“还是有车好,你看,这么多东西,都能装下。”
书吟还是舍不得她:“还能装下您呢,要不要跟我走呀,老美女?”
“什么老美女,”老人家一边不赞同,一边又笑得合不拢嘴,“好啦,赶紧走吧,都七点了,我要去跳广场舞了。”
“广场舞比孙女重要。”书吟笑着,“我走了,您要是想我,给我打电话。”
“知道,你开车吧,路上小心。”
“嗯。”
车子开出去很远,书吟还是能透过后视镜,看见那个模糊的,佝偻的身影。
回到自己的家里,空空荡荡,迎接她的,是冰冷的文字,是数不清的工作。
书吟洗完澡,刚在书房坐下,电脑登陆的微信,发出消息提示声。
她点开,是学姐发来的消息。
熊子珊:【后天是我工作室成立三周年,你也算是工作室的一份子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能过来玩吗?亲亲/亲亲】
熊子珊大学毕业后成立了“大熊猫翻译工作室”,主要业务是提供电影字幕翻译。
工作室早期缺合适的译者,要么专业素养不过关,过关的开价太高。熊子珊只得求助于书吟。书吟远在国外,一边读研,一边在联合国实习,还一边替熊子珊接忙不过来的翻译的活。后来招新,熊子珊总是问书吟的意见,书吟回国后,也时常去她工作室玩。
四舍五入,书吟还真是工作室的一份子。
书吟:【你们周年庆在工作室办吗?】
熊子珊:【没呢,在一家餐厅,地址我发你哦~】
熊子珊:【包场了哦~】
熊子珊:【来吃晚饭哦~】
书吟学着她的语气:【好哦~】
聊完,书吟接着工作。
接连两天,她都沉浸在工作中无法自拔。
等到大熊猫翻译工作室周年庆这天,下午四点,书吟画了个淡妆,开车去往熊子珊发给她的餐厅。
餐厅被工作室包场,气氛欢快,书吟甫一进去,就有人迎接她。
“天仙姐姐。”
“天仙姐姐。”
工作室的小姑娘们都这么叫她,至于谁给她取的称号,不记得了。书吟只知道,她们觉得书吟的气质清清冷冷的,不说话的时候,给人很高冷,难接近的感觉,长得又漂亮,跟天仙似的。
所以管她叫天仙姐姐。
夸她漂亮,书吟没有当真。
女孩子嘴都甜。
很快,书吟在人堆里找到了熊子珊。
熊子珊拉着书吟,坐在工作室合伙人这桌。
得亏都认识,要不然书吟恐怕得社死。但她不擅长社交,期间,尽可能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旁人高谈阔论的时候,她默默地吃着东西。
熊子珊敬了一圈酒回来,落座后,似是想到什么,拉着书吟,碎碎念。
“我前阵子和你雯雯学姐见面了,我俩还聊到你那个相亲对象。”
“……不算是相亲对象,”书吟差点儿都没反应过来,她和商从洲重逢后的会面,是江教授撮合着二人相亲,“你俩聊他干什么?”
“这不是觉得他挺帅的吗?”熊子珊说。
书吟无言。
熊子珊忽地换了副面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我还挺好奇的,江教授的外甥,长得帅不说,又有钱。他那天送你回去,他开的什么车你还有印象吗?”
书吟想了想,老实巴交地回:“黑色的车。”
熊子珊真的想把她脑壳敲出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阿斯顿马丁啊!落地价得要五百万。”
书吟古井无波地感慨:“好贵。”
熊子珊说:“有钱,长得帅,学历又高,怎么到这把年纪还是单身?这种男的,基本上都有点儿问题,要么是玩的花,是个渣男;要么就是身体那方面有问题。”
书吟忍不住为商从洲辩解:“他不是渣男。”
“所以——”熊子珊说,“他身体有问题。”
有问题吗?
一晚三次,要不是酒店里没有套了,估计他还能继续。
这能有什么问题?
“你脸红什么?”熊子珊打断书吟的思绪。
书吟镇定道:“我穿太多了,热。”
熊子珊接着刚才的话,说:“你和他,应该没有后续发展吧?就算有,你最好还是断了。”
书吟不明白熊子珊为什么态度大变。
之前在江教授的寿宴上,熊子珊还撺掇着她和商从洲的,怎么现在,就劝她和商从洲别有来往了?
书吟问:“为什么?”
熊子珊颇为怅然的口吻,惋惜着:“你知道他为什么还是单身吗?因为他是听障人士。”
书吟的脸色,不知何时,冷了下来。
熊子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接着说:“据说他的右耳,戴着助听器。你看,条件再好有什么用,听障人士,都能被叫残疾人了。书吟,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个条件很好的人,最起码,很健康。没必要死磕在他身上。”
末了,熊子珊长叹一口气,缓缓道:“他不值得。”
话音落下。
过许久,熊子珊都没听到书吟的回复。
她侧眸望她。
书吟也正望向她,眼里没什么温度,隐约,淬着寒光。
“学姐。”
“啊?”
“我还有事,先走了。”她怕自己再不走,会忍不住和敬仰多年的学姐吵架。
“什么事儿啊,很重要吗?”熊子珊问。
书吟声音逐渐紧绷,每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生硬,却坚定:“嗯,很重要的事。”
熊子珊:“那你快走吧,别耽误事儿了。”
书吟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和工作室众人一一告别。
一离开餐厅,她在包里翻找着手机,车钥匙。动作慌乱,大脑乱也平静,做好了某个决定,但又不确定眼前到底是要先找手机,还是先找车钥匙。
如同在寻找命运的路上,被命运推向远方。
耳边,似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愣愣地停住所有动作,抬头,看见马路对面站着的商从洲。
夜色晦暗,霓虹灯闪烁。
斑马线两端,是倒计时的红绿灯。
十秒。
九秒。
八秒。
……
两秒。
一秒。
人潮涌动,商从洲拨开人群,风尘仆仆地来到她面前。
秋天到了,天气转凉。
书吟出来的匆忙,连外套都忘了拿。
商从洲站在她面前,看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套头衫,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继而,他脱下身上的风衣外套,替她披上。
“商从洲。”她怔怔地,微微抬头,入目的,是他的右耳。
她讨厌旁人用“残疾人”叫他,他分明看得见,听得见。
只是他听声音,需要助听器的帮助。和近视的人,需要靠眼镜才能看清世界,有什么两样?
为什么,瞧不起他?
他怎么会不值得?
他什么都值得,他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商从洲以为她喊他,是不愿披他的衣服。她向来边界感很足。
“我只是怕你冷,”他声音有些哑,“别拒绝我,好吗?”
替她披上衣服,商从洲没有一丝留恋地收回手,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他绅士,翩翩有礼,在没有确定关系前,他绝不会做任何让异性浮想联翩的暧昧举动,他和异性之间永远保持着安全距离。
书吟没法确定他对她的关心,是源于“负责”,还是源于他本身的良好教养,亦或者是,他喜欢她?最后一种情况,微乎其微。
但她不想猜了。
她只想死磕到底。
“我对你负责,我们结婚吧。”夜风微凉,吹得她碎发凌乱,书吟拨开脸前碎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商从洲,声音忽然软下来,近乎恳求的,重复着他刚才的话,“别拒绝我,好吗?”
第40章 40
40.
繁华的街头, 霓虹灯拉扯出绚丽的灯带,点燃单调黢黑的夜。
人声与风声混沌。
商从洲和书吟面对面站着,静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说完后, 书吟仰头,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商从洲。
好些天没见,他似乎瘦了,眼睑处有层青灰色的暗影。他喉咙里不受控地咳了几声,虚弱的好似一张单薄的纸。
“我以为你会说些开场白的。”没想到,一见面就直奔主题。
商从洲眼里有几分惊吓,也有茫然。困惑于她为什么下定决心,但他没有问, 而是抬手, 把她身上披着的风衣,纽扣, 一颗颗扣上,“天冷,怎么穿了这么点儿就出门?”
“商从洲, ”书吟拨开风衣, 慌乱地抓住商从洲的手,“我说, 我对你负责。”
他目光往下, 落在她紧握住自己的手上。
她的手,很小,也很软,小心翼翼地探入他的掌心里, 轻微地颤抖着。他不动声色地收紧手心,包裹住她的手, 紧密地包裹住,生怕她逃走。
商从洲低哑着:“听到了。”
书吟:“那你……”
商从洲:“很晚了。”
以为他的意思是,她的答案来的太晚。
书吟心里咯噔一声,四面八方奔涌的风,像是数九天凛冽风雪,倾覆的力度,朝她袭来。
“这个时间,民政局的工作人员都下班了,”四周灯火明灭,商从洲眼底浮荡着笑,不急不缓地说,“明天去领证,可以吗?”
书吟的眉头舒展开,在无序的心跳声里,她轻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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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吟的衣服落在餐厅。
商从洲陪她去取。
餐厅外面有个小院子,院子的栅栏上挂满了星形灯环。透过窗户,隐约能看见里面举杯相碰的酣畅。年轻男女扬着风华正茂的脸,灿烂地笑,灿烂地点头。
灯光是暖调的橙,烘托着热闹的夜。
商从洲问:“里面在办庆功宴吗?”
“一个学姐的工作室周年庆。”书吟和他解释,“那个学姐你可能还有印象,江教授寿宴那天,我和她坐在一块儿的。我们读书的时候关系很要好,后来她和人开了电影翻译工作室,忙不过来时,会让我帮忙翻译。”
商从洲的记忆很好,很快记起了她口中的学姐。
她手里的咖啡洒在他衣服上,后来,有个女人过来,拉着书吟跑出他的视线。
书吟在星光里朝商从洲转身,问他:“你要不要跟我进去?”
只不过是拿一件衣服,商从洲心存疑惑,她真的只是拿一件衣服吗?
以他对书吟的了解,她不像是有了男朋友就会到处秀恩爱的人,也不像是会刻意把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的人。他翻过她的朋友圈,不是三天可见,没有任何的时间范围,全部可见。
寥寥几条朋友圈,还都是替人宣传工作室的。有关她自己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