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从她的朋友圈里知晓她的工作,她的生活,她的近况。
但他还是说:“好。”
他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人,更遑论,面前和他提出要求的,是他的女朋友。
不。
不是女朋友。
是未婚妻。
书吟和商从洲的手,始终没松开。
他们走进餐厅的时候,四周都安静了一瞬。这份寂静短暂的稍纵即逝,随之而来的,是投送在他们身上的八卦目光。
书吟直奔回自己的位置。
熊子珊背对着他们来的方向坐着,瞧见她回来,松了口气:思而而二无九依思其“你回来拿衣服了吗?我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你都没接,还以为你不要这外套了。”
余光注意到书吟身边站了个男人,她艰难地仰着头,视线缓慢上移,看清商从洲的脸后,猛地一怔。
“他……”
书吟拿起自己的衣服,轻描淡写的口吻,给他俩做介绍:“商从洲。”
“这是我师姐,熊子珊,也是江教授的学生。你们之前有见过的。”
商从洲低下头:“你好。”
熊子珊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你好。”
她问书吟:“你俩?”
书吟弯了弯唇角,淡笑着:“他是我未婚夫。”
想到之前说的话,熊子珊如遭雷劈,脸色霎时变了。
书吟拉着商从洲的手,得体地和众人告别,然后,怡怡然地离开。
像是在争一口气。旁人诋毁,贬低,看轻商从洲,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不仅不远离他,还要和他纠缠不休。
叛逆吗?或许是。
同情吗?或许是。
但更多的,是心疼。
心疼他在旁人的眼里,不过如此。
他分明那么好,那么优秀。
所有人都在夸书吟有多好,有多优秀。可是只有书吟知道,让她变优秀的动力,是商从洲。
他对她造成的影响,声势浩大到,犹如山谷回音,空幽震荡,隔了十年,她耳边依旧是连绵不绝的回音声。
她喜欢了十年的人,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贬低他?
-
昼夜温差大,夜风拂过,带来丝丝寒意。
出了餐厅,书吟把身上的风衣脱下,还给商从洲,“你是不是生病了?”
商从洲内里仅一件单薄的衬衣,没有任何御寒作用。他披上衣服,咳了声,声音是带病的孱弱:“重感冒。”
书吟脸上写着关怀:“看过医生了吗?”
商从洲笑:“看过了。”
穿衣服的时候,两个人的手分开了。
她的手自然而然地塞进口袋里,他的手心空荡,找不到借口,只能任由空气塞满他微凉的指缝。
“开车来的还是打车来的?”
“开车,”书吟问,“你呢?”
“我坐朋友车来的。”
书吟这才问他,“你怎么会在这边?谈工作,还是,和朋友吃饭?”
周围都是餐厅,大大小小的餐馆,咖啡馆。
商从洲敛眸看她:“和朋友吃饭,中途,他接到女友的电话,就走了。我一个人吃也没什么意思,就想着到处走走,没想到……”他嗤然笑了。
没想到,碰到了她。
“哦……”书吟问他,“那你吃饱了吗?”
“差不多。”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灯火迷离,商从洲轻飘飘扫了她一眼,说:“意思是,你要是没吃饱,我可以陪你再吃一点儿。”
书吟哪见过这种阵仗,睖睁着眼,呆呆地望着他,一时间,忘了动作。
商从洲笑着:“你吃饱了吗?”
“……嗯,”她说,“我要回家了。”
“能顺路送我回家吗?”他说话时的气息温热,裹着低沉的笑,很好听。
书吟瞄了他一眼,光影落在他身上,他咳嗽声不停歇,咳得脸颊浮现生理性的红。
“你真的只是感冒吗?”她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可能有点发烧,”他伸手,手背贴了贴额头,眼倦懒地耷拉着,有种病态的颓靡,低哑的嗓音伴随着颗粒质感,很诱人,“回去吃点退烧药就好。”
书吟半疑半惑。
商从洲催她:“你车呢?再这么站在路边吹风,估摸着我的病情会更严重。”
闻言,书吟不敢耽误,连忙带他找车。
她车停在路边的泊车区域,她车技一般,侧方位停车出来,不断地调整方向盘,踩刹车,踩油门,时不时看眼倒车影像,动作笨拙,又有些微的紧张。
商从洲身躯后仰,妥帖地靠在副驾驶椅背上,只觉得她这份局促很可爱。
半小时的车程。
车厢内只有车载音乐流淌。
书吟偶尔瞥过去一眼,昏暗轿厢里,商从洲阖着眸,呼吸绵长,间或夹杂着咳嗽声。他咳嗽时会把头偏向车门那侧,拳头抵在唇边,压低着声音,温雅地咳。
快到他家小区时,四周的路灯很亮,直直照进来。
书吟看见他咳得额上沁出薄薄的汗,脸上是毫无血色的白,就连双唇都没有颜色。
书吟问他:“你还好吗?”
商从洲声音比刚才还要哑几分:“回去吃颗药,睡一觉就好。”
书吟抿了抿唇:“你家里有阿姨吗?”
商从洲说:“阿姨每天早上过来打扫卫生。”
到小区大门了。
商从洲伸手解安全带,按了好几下,锁扣才松动。
“你也回去睡一觉,明天我来接你。”商从洲说完,下车。
夜色里,他走得很慢,背微微弯着,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心里倒数十个数。
十。
九。
八。
车轮碾压地面,而后,是锁车声。
“咔哒”一声,很轻。
商从洲放慢了步子,藏在夜色里的眼,渐染着得逞的笑。
“商从洲。”背后传来急促的声音。
商从洲回眸,入目的,是她担忧的脸。
离他越近,她的脚步放缓,“我送你回家吧。”
书吟放不下心来,他一个人住,万一病倒了,也没人知道。保姆明天才过来,等到那时候,即便只是发高烧,怕不是要被烧傻了。
更何况,他耳朵还有问题,书吟害怕引起连锁反应。
她给自己找借口:“我怕你照顾不好自己,明天病情加重,没法去领证。”
商从洲顿了顿,声音哑沉:“怪不得人人都想结婚,原来生病了,还会有未婚妻照顾。”
未婚妻。
他是在回应自己在熊子珊面前说的那声“未婚夫”吗?
那声介绍时,她心里没有太多的波澜起伏。或许是环境太混乱,气氛欢脱,营造不出暧昧的风花雪月。
但现在,听到他叫自己为未婚妻,神情清清冷冷的,书吟的心里还是有了不该有的旖旎遐想。
她微低下头,把略发烫的脸,藏在了暗夜里。
-
这是书吟第一次来商从洲家。
入户电梯的设计,电梯轿厢门出来,就是他家玄关。
商从洲家给她的感觉,和陈知让家给她的感觉,如出一辙。
暗色调的极简风,慵懒的黑灰搭配,极具豪宅气息。干净的没有一丝人情味。不像家,更像是房产营销中心的样板间。
进来是宽敞的横厅,一面的落地窗,映照出外面的城市灯火。
商从洲打开鞋柜,拿了双全新的拖鞋出来。
书吟无意识往里瞄了眼,清一色的黑色男款拖鞋。至于为什么她确定是男款,因为每双鞋,码数都奇大无比,就连商从洲递给她的这双,也很大。
“抱歉,家里没有女士拖鞋。”商从洲垂眸,神情里有几分无奈,“等到明天,我再去买。”
“不用。”她下意识拒绝。
商从洲提醒她:“书吟,我们要结婚了。”
书吟霎时无言,更无措。
商从洲说得更直白:“这里从现在起,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家,也是你的家,书吟。作为女主人,你没有一双自己的鞋子,合适吗?”
“……不合适。”书吟仓皇着逃离他的视线,她做不到他这样一本正经,头头是道。
她说不过他。
她最贪心的时候,也只是想他记住她的名字。
谁知道,命运像是脱轨的火车,不受控地往前驶去。
书吟不仅被商从洲记住了名字,明天,她的名字还要和他写进一本结婚证里。
她换好鞋子,鞋子太大,使得她每步都走得慢悠悠的,生怕一个不小心,鞋子就飞出去。
玄关出来,是大横厅。映入眼帘的,是一大面的落地窗,窗外,是繁华的城市灯火。
“厨房在哪里?”她折身,问他。
射灯照耀下,他脸色接近惨白,眉间紧皱,每咳一声,肩颈随之颤动。听到她说话,他抬头看了过来,猝然间,整个人轰然倒下。
书吟慌了,往前迈了几步。他人高马大,男女间,重量悬殊,她想搀扶住他,未成想,却被他整个人压住。往后直直倒去。
身后是柔软的真皮沙发。
身前,是他的身体。略烫的体温,粗重的喘息,压着她。
第41章 41
41.
这姿势过于亲密, 如同交颈相拥的恋人。
商从洲的存在感很强。
身体,姿态,气息, 如同火山迸发,滚烫岩浆以倾覆之势压向书吟。书吟浑身僵住,然而岩浆蔓延过她,她的身体随之发软。
室内一片沉默,呼吸声此起彼伏。
忽然间,商从洲睁开了眼,意识到当前的情形后,声音虚弱:“抱歉。”
这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当时他的眼前一片空白, 脚步虚浮,胸肺难受得都要炸裂, 碍于她在场,连咳嗽声都得克制着。
他微微垂眼,看见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眼睫轻颤, 鼻子小巧,唇色嫣红。鼻息间, 闻到属于她身上的清甜气息。而她的唇, 离他的喉结,两三厘米的距离。
他喉结不可遏制地上下滚动,速度很慢,喉间泛痒。
“你还好吗?”他适时抽身, 平稳地坐在沙发上,手揉了揉眉间, “书吟,餐桌上放了个袋子,里面有退烧药,你帮我拿一下。”
书吟调整着呼吸,刻意忽略刚才发生的一切,“好。”
餐桌上放着一袋药。
书吟找到退烧药,按照医嘱拿了几颗止咳药。
四处张望,看到中岛台上的恒温饮水机,拿了个杯子,倒了温水,连药一起,拿到商从洲面前。
他接过药,和温水一同饮下。
他身长腿长,曲着身子窝在沙发上,很是憋屈。
书吟问他:“你要不要回屋躺着?”
沉默了一会儿,商从洲鼻腔里溢出声音:“嗯。”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忽然抬起,书吟见状,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她的本意,是希望扶着他,免得他摔倒。碰到的一瞬间,空气仿佛静了一瞬。
也不是没牵过手。
一个小时前,她甚至拉着他的手,当着三十来号人的面,介绍他的身份。
当时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而现在,有着迟来的羞赧与心动。
“咳咳咳——”
耳边是他的咳嗽声。
书吟在心里提醒自己,他是个病人,照顾病人要紧,把那些小情小爱都给收回去。
书吟:“卧室在哪儿,我扶你进去。”
商从洲站了起来。
躺着,坐着,都还好。一站起来,身高差距出来,他靠得那样近,身上有着源源不断的热,强势地吞没她周身的空气。
她屏了下气息,“你自己能走吗?”
“可以。”商从洲低咳了声,喑哑的嗓,笑起来是极具蛊惑感的低沉。
他声音就在她耳边,说话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很痒。
商从洲动作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十指紧扣的,拉她到了卧室门外。
这才松手,指着斜对面的房间,“这是客卧,没有人睡过。你要是觉得累,就在这里睡下吧。房间里什么都有,”顿了下,他纠正,“……睡衣似乎没有,我给你找一套没穿过的干净睡衣?”
他一个病人,找什么睡衣?
书吟推搡着他:“不用了,你赶紧回床上躺着。”
商从洲:“那你呢?”
书吟说:“你别管我,当务之急是你赶紧退烧。”
落地窗窗帘大开,月光皎洁如水,堪比明晰灯光。
商从洲躺在床上,书吟替他盖好被子,抬了抬眼,语气软下来,安抚病人的语气:“你先睡吧,待会我给你量一□□温,如果退烧了,我就回家。如果没退烧……我打电话给120吧。”
商从洲被她的煞有介事给逗笑,他也安抚起书吟来:“放心,很快就退烧了。”
书吟撇了撇嘴:“你又不是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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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半小时后,书吟再来量体温,商从洲的体温已经降下来,恢复正常。
商从洲睡熟了。
书吟看了眼时间。
九点半。
不算晚。
她想了想,还是没在他这里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