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峭扬扬眉,毫不露怯地站在黑色操作台前。
冲洗过程在他娴熟操作下,已经成功进行了一半,当显影工作液显示胶片温度为20°,江峭慢悠悠戴上白手套,取出半瓶显影罐,开盖,徐徐倒入显影液,之后,按下计时器。
“秧秧。”江峭在这时忽然叫她。
盛欲转过椅背,顺势举起一把银色剪刀竖在脸前,两手分别捏握着剪刀手柄,“咔嚓”“咔嚓”挥剪两下虚无流动的空气,满眼警惕地望着他答:“干嘛?”
江峭没由来地挑眼低笑:
“现在你已经不抵触我这样称呼你了,是因为习惯了,还是觉得喜欢?”
下一瞬,他毫无预兆地欺身朝她逼近。
盛欲吓了一大跳,没顾得上回话骂他,第一反应却是唯恐剪刀伤到他,迅速松开一只手调旋剪刀方向,不料却因为惊惶没能抓稳,刹那里剪刀尖刃倒转,直逼她裸.露在外的大腿肤肉,狠戾刺扎下去——
电光火石的那秒——
江峭飞快出手一把捉牢剪刀刃身,下落停止,薄利尖锐的刃尖在距离她腿上嫩肤仅仅一寸的距离陡然停滞,危情一霎解除在此刻。
盛欲眨了眨乌睫,有点没反应过来,迟缓地从剪刀上收起视线,错愣凝视向眼前的男人。望见他低垂着眼皮,无声落定在她腿上肌肤的眸光,隐微幽沉。
她今天穿了件露脐紧身白短T,裹臀式油绿色超短皮裙,设计前卫,性感又热辣,大胆勒束她挺翘曼妙的腰臀线,曲弧盈盈细弱。本就过短的裙边随她折身坐姿而无可避免地拉高,将将遮掩过臀。
莓果般娇嫩的红唇,略微掉褪浅白色的金发,薄肩瘦腰,长腿修靓笔直。
很…古怪的感受。
被他这样平静注视,像一道柔软闪电随他目光打落在她丰腻纤匀的大腿处,激惹细密过电般微小的脉冲麻痹感,渗透皮肉之下,滋生莫名敏感的痒意。
是的,她居然被江峭看得腿肉发痒。
盛欲有些受不了江峭这样的眼神。血液仿佛在遭受那份麻痒的鼓舞,催化燥涌情绪,无意识伸手去抓挠了几下大腿。却越挠心越乱。
心越乱,指尖刮挠在腿上的力度越重。
直到大腿上被她重重抓出几道红痕,好似被细细鞭打的罪证,红光弥散下,更显得那里肉脂薄白软腻。
江峭是在她快要抓伤自己的那刻,胸口顿觉堵闷,太阳穴隐隐传出的钝痛感伴随稀微耳鸣,大脑仿佛在被体内的另一股力量撕扯,主控意识被触手拖进深水的窒溺感。
又来了,人格被顶换的前奏。
江峭咬紧牙肌,从盛欲手中快速抽走那把剪刀,丢去一旁,一把抓起自己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盖在她凝白晃眼的双腿上,遮住她无意制造的小淤伤。
女孩裙下的柔软阴影,也一并藏在他的外套里。
一种不合时宜的暧昧,被他心无杂念妥善安放。
好在,另一个人格的躁动,已经成功压制住了。
江峭转过身,双手撑在操作台边沿,低头拧起眉骨,声色微微沉哑,开口唤她:“秧秧。”
他浸泡诱蛊力的视线从她身上撤走,明明,盛欲该觉得轻松些。也的确是这样。
可是,暗松一口气的清白感过后,期待竟然变成落空。
心腔由他吊起,又被他全然无视的,酸胀失落。
这令她难以接受。
“怎、怎么了?”盛欲应答得慌忙。
像是笨拙遮掩自己心底那点,羞耻于示人的小心思。
“你说过,每次喝酒之后我就会变得奇怪。”
头痛感缓释大半,江峭逐渐恢复如常,他语调颓懒恹恹地,削瘦干净的长指捏住冲洗罐,上下翻转摇动,静置20秒,再翻转,扩散显影剂的手势干净利落。
“也就是说,人格切换需要特定的触发机制。”
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
“比如酒精。”
盛欲被他腕骨摇晃得有些眼晕,又忍不住想看,听到他的话,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努力回忆在此之前他每次“性情大变”的场景画面,片刻后,接话说:
“照你这么说的话,发烧也算。”
江峭侧头赞赏性地瞥她一眼,继而别回目光,计时结束,他将冲洗罐中的显影工作液倒出,加入同等剂量的停显液,重新按下计时器,缓慢匀速来回晃动罐子。
此刻,他黑发微卷,表情松散。
可手中动作却细致沉稳,半点不懈怠。有那么一个刹那,盛欲恍然想到了他家那间超大型的地下实验室,不知道他平时操作那些精密实验时,是否也如此这般,认真、引人注目。
红灯以警戒意态收张,隐藏他极具攻击性的深沃五官。桌上有仪器断续响起“滴滴”声,速率起伏不一,持续释放着波率低缓的唤醒信号。
如同,在读取她无端挑快的心跳。
盛欲又在盯着他发愣了。
“除了酒精和发烧,还有一样。”江峭的意态也专注,声音低沉。
从他身上强行中断注视,盛欲觉得需要一些外力,来帮助她冷静下来醒醒神,于是抬手打开桌上的微型冰箱,取出一瓶冷冻的气泡苏打水,随口问他:“是什么?”
“你的伤口。”他说。
“什么东西??”盛欲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知道这听上去很扯淡,但事实如此。”像是同样觉得这很荒谬,江峭扯唇自嘲,
“第一次在招新集市,看到你手指划伤,我立刻出现头疼不止的症状,当晚就失去意识,被另个人格占据主控权。我很清楚,那就是人格切换的‘诱因’。”
太不真实了。
盛欲觉得江峭这个人的存在,太不真实了。
神秘显赫的家世,钱多得魔幻,过分戏剧化的“人格分裂症”。
现在甚至还出现了,这种无比荒唐的【人格切换机制】。
他刚才说什么?
她的伤口会导致他切换人格?!
盛欲尝试理解他的话:
“也就是说,如果我现在弄伤自己的话,你就会变成另一个人格的意思吗?”
江峭肯定道,“可以这么理解。”
“那就代表……”盛欲手捏着易拉罐,眯眼看着他猛灌了一口,蓦然慢慢弯起嘴角,眼神兴致顽劣,
“现在开始,我可以完全操纵你的意思吗?”
不是影响,不是拿捏,而是“操纵”。
敢嚣张就让他变成另一个人格立刻安静,太孤寂就让他回到这个人格一起嬉笑打闹。让他像代码一样运行。
而她站在上帝视角的制高点,像管理两个账号一样可以肆意切换程序,以此来控制他的脾气。
完完全全,由她一手操纵这个男人的情绪。
怎么办,好有趣。
好想试试。
毕竟,那晚在露营地的帐篷里,被江峭随便掌控甚至吓哭的惊险经历,可还历历在目。这个仇她早晚要报。
年轻女孩眼中的蠢蠢欲动全然不加掩饰,像只狡黠的、四处嗅探的猫咪,貌似弱小,实则随时会探出锋利爪尖,扑上来挠他一下。
江峭的洞察力有多犀利,自然一眼将她分析透彻。
他并不慌张。“怎么,你很想念他么?”尽管眼前的女孩确实具备可以玩弄他的能力,可他依然挑笑,语气闲散轻漫,“就这么想见他?”
“我哪有!”盛欲忍不住反驳,
“不论‘你’还是‘他’,只有同一个身体,只是同一个人。”
说完,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正打算再灌一口冰冻的气泡水,结果嘴还没有碰上瓶口——
江峭倏然长腿一伸,抬脚将她的滑轮椅利落勾近,单手扣住椅背速转半圈,逼迫她面对自己。
而后低弯下腰身,双臂撑在她椅子两侧。
汽水险些洒出来,盛欲下意识捏紧瓶罐拎开一些,上身后仰,紧紧贴靠着椅背,气不打一处来地张口又想骂他:“你发什么——”
“秧秧,你错了。”
她稍愣。
“大概我跟他,都不会认为我们是同一个人。”
他沉声强调。
盛欲抬头打量他。
黑橘拼色潮牌卫衣松垮罩在他身上,铂金项链露在外啊,冷钻折射华美,呼应耳骨上的名贵奢光。
如此浮夸,张狂,生野不羁。
的确,与那个清贵冷淡的他,气质有飞鸟和海的距离,眼神是似露或似电的区别。
“干嘛,你想给我科普一下谁是主人格,谁是副人格吗?”盛欲故意阴阳他两句,伸手拨开他的身子,站起来想走。
下一秒,却又被江峭按坐回去。
“我是说。”江峭微敛眼睑,睨着她,缓缓挑起薄唇,“我不像他,表里不一。”
暗房里,灯色昏沉暗涌,影影绰绰,虚实交织在他脸上。深红线影浸透迷离幻惑,为他眉尾眼梢着添两笔靡丽,描勒出胜似名品美学的贵相。
“我所表现与未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真的。”
“比如欲望,或者野心。”
盛欲不免赞同地颔了颔首。
江峭似笑非笑地凝视她,抬起手,从她冰冷指尖轻巧取下那瓶易拉罐,告诉她:
“也许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虚假的。”
“我才是从一开始就活着站你眼前的人,不是吗?”
腿上他的外套不知何时跌落在地。苏打铝罐外壁凝结水珠,途径他的指腹沿淌而下,滴落在她大腿上。
细弱的凉意陡然激起好一阵颤栗,女孩这才惊慌起来:“江峭你别靠那么近。”
眼前是混乱萎靡的红色。
耳际,苏打水仍被捏握在他手中,细细密密的碳酸气泡在汹涌升腾,争先冲破甜丝丝的水面,堆积,爆裂,形成一场场微小的自我毁灭。
盛欲当下那瞬,错觉自己就是那些脆弱不堪的气泡。被他玩弄在手中,只能任由自己升腾又破裂。
她听到他说:
“人格分裂的确是种罕见的脑部疾病。”
江峭在得寸进尺地逼问,“所以,你会心疼我吗?”
盛欲根本说不出半个字。
因为,她被困囿在他身躯笼罩的方寸中,因情绪紧张而使身体这一刻空前勃发的敏感,眼睁睁看着他幽幽脱下手套,修长食指抵在她大腿的薄软肤肉上,指温热度惊人,自上而下,直至指腹重重施力抹走那滴水珠。
“秧秧,告诉我。”他眼底热忱如火一般烧起来,把她的脸灼得滚烫,
“你喜欢这个混蛋脾气,却只想让你开心的我,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来晚了我有罪!!
晚安啵唧!
第21章 少年与伤痕
◎更过分一点◎
江峭消失了。
足足半个月, 盛欲都没再见过他。
好像他们一起经历过的所有,只是盛欲的幻觉;好像这个自称有“分裂症患者”的两个人格都躲起来了;好像,他其实从未在她的生活里出现过。
一切都像在星期天晚上做的一场梦。
梦里他身姿摇曳, 出场戏剧化,故事架构要多荒唐有多荒唐。周一早上梦醒来, 还是要面对少了些许乐趣的世界。
因为他不在,所以带走了乐趣吗?
而在江峭消失的这半个月里,只要一闲下来, 盛欲总不断回想起临分别那日, 江峭在暗房里问她的话:
“秧秧, 告诉我, 你更喜欢这样的我吗?”
他言语里的“喜欢”什么意思呢。
盛欲没明白,红着脸很快沉默下来, 一时没有回答。
江峭扬扬眉,没有再深度继续刚才的话题, 将已经完成冲洗的两人合照夹在相片绳上,等待晾干。
“明天, 我要回一趟北湾。”他拿过盛欲的手机, 对着她照了一下, 面部识别成功,他点进微信,跟她汇报似的,说, “集团总部要提前召开季度述职会。”
盛欲下意识想问他要去多久, 又惊觉自己关心太多。没顾得上注意他手中动作, 神态不太自然地拿起桌上的气泡水, 转动椅子背对他, 喝了两口掩饰心虚:“你跟我说干嘛。”
“是啊,我跟你说干嘛。”江峭拿她手机成功加上自己的微信,又隐藏了对话框,把她手机放回桌面,低头笑了声,口吻自嘲般调侃一句,
“明明是我自己害怕会想你。”
……
什么意思啊。
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明明是我自己害怕会想你’,为什么会害怕想她呢?
是因为想起她,会有什么不舒服的情绪吗?
用得上“害怕”这种形容。
食堂里,盛欲坐在餐桌前,捏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餐盘里的糖醋排骨,毫无食欲,满脑子都是江峭那个该死的疯男人。
“还说要我监视另一个人格,还一起研究什么人格转换的契机,结果自己倒玩起失踪了……”
盛欲自言自语地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指尖在“神秘两面派”的备注名称上反复犹疑不定,很纠结。
不知道该不该打给江峭。
回总部开会的话应该很忙吧……不知道他那个叫“虹霖”的舅舅有没有再派人为难他。
不过依照他那副狂浪嚣张的性子,身手利索,脑子鬼主意多,就算对方想为难他,肯定也讨不到好果子吃吧。
想到这里,她又放心了些。
“可是万一,被欺负的时候像之前那样,突然切换成另一个没有武力值的人格怎么办啊!”
盛欲一颗心猛地又提悬起来。
向来想做什么就立刻去做,从不会犹豫纠结的盛欲,连她自己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为了江峭那个鬼人担忧挂怀,深切体会到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滋味。
盛欲浅叹了口气,“这个狗男人……”
“哪个狗男人?”一道男声从头顶传来。
盛欲心口微窒,猛然惊喜抬头,却在看见宋睿那刻,立刻收敛规整好表情,不甘让自己流露任何失望的裂隙。
什么时候,为了收拾心情变得这么狼狈了?
“盛姐,你最近可不太对劲啊。”宋睿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来,“上课心不在焉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出什么事了盛姐?跟兄弟说,兄弟帮你摆平!”
“对啊学姐,你怎么啦?”冯珍琪也跟着一同坐在她身旁,歪头看她,关心道,“今早在社团给大家开会也走神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嘛?”
她最近…有这么明显吗?
她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嗐,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操心复赛的事。”盛欲低头慌忙地扒了两口饭,随口扯了个借口掩饰过去,“没灵感,有点头疼。”
“那倒也很像你这个拼命三娘的风格。”宋睿血盆大口解决一个鸡腿,肉在嘴里,撑得话语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