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是蛰伏的好时机,但若是反其道而行,或许能收获出乎意料的效果。
猞猁,便是最好的例证。
——
是夜。
寒风打枝。
怡景宫内,有丫鬟跪在地上,紧张道,“娘娘,公主吃不下药,适才奴婢喂下的,公主全吐了。”
舒妃正心烦着,听到宫女来禀的是与周菁宓相关之事,面上不耐之色愈发明显。
“她喝不下药你还不赶紧滚去找太医,找本宫有何用。”
“本宫是太医吗?嗯?”
最后这个音节,虽是上扬的语调,却透出沉沉的威压。
婢女身子一抖,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磕了头赶紧退下去。
一旁的嬷嬷见状,上前低声道,“娘娘,木先生道,时机将至,这时候可不能发生任何乱子。”
言下之意,锦安公主那边,还是得多看顾些。
然而舒妃听到这话,垂眸思忖一会儿,却是抬头轻笑,眸底闪动着恶毒的光芒。
“不,你不懂。”
“这种时候,慌乱的局面才有利于行事。”
“虽然锦安的性命无足挂齿,但若是能分散些许注意力,那也是极好的。”
她似是想通了什么,语气笃定道,“让太医院吊着她的气,但莫让她醒了,坏了我的大事。”
周菁宓到底是生活在怡景宫,此等重要时刻,她若是醒着撞见什么,那便不太好了。
“是,老奴领命。”
老嬷嬷福了福身,正要退下,舒妃又再开口,“木先生那边怎么说?”
“木先生让娘娘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好。”
**
几日后,裕京城下起大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扑簌簌落下,压住了枝头,满盖了一整个世界。
皑皑白景中,多了几分萧肃与凄寂之意。
苏珞浅没想到的是,她不仅没等来锦安公主康复的消息,甚至宫里还传来了圣上染寒病倒的消息。
她握着小瓷勺的手一顿,勺子“噔”的一声落回白碗之中。
她急道,“太医院那边怎么说?”
福临低头躬身,回话,“太医院院正领着一众有经验的太医,日夜候于龙榻前,皇后娘娘也一直待在圣上身边。”
“长公主府那边可派人去通知了?”
“已经通知了,此时长公主应是已经入了宫。”
连久未出门的长公主都急急进宫,苏珞浅心中自是知晓此行意味着什么。
福临继续道,“王爷派人回来传话,今夜应会晚归,王妃不必等他。”
“好,你下去吧。”
话落,福临行了礼退下。
屋里的奶娘嬷嬷也被她挥手遣退。
苏珞浅抿着唇,心跳倏地变得沉重起来。
天子急病,宫里的情况想来好不到哪里去,甚至还会影响朝堂。
但有陆璟肆和太子在,应是稳得住局面。
她思来想去,想了许多,脑海中思绪有些纷乱。
直至搭在摇篮边上的手指被一股温热的小力量攥住。
苏珞浅这才回神,清樾伸出小手,紧紧攥住她的手指,待她望过去,他“嗯”了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
许是听到了哥哥的声音,一旁的小星星也不甘示弱地“啊”出声。
苏珞浅心口一下软得彻底,两手各自抚了抚他们的脸蛋,轻声道,“小宝宝要多睡觉,才能长高哦。”
她学着前几日嬷嬷哄孩子时唱的童谣,一遍遍低声唱着。
不多时,清樾和小星星入了梦乡。
屋里燃着上好的银霜炭,不见一丝异味和烟气,苏珞浅目光落在他们恬静的睡容上,眼底满是宠爱。
不知看了多久,待她抬起头时,便看到陆璟肆正好大步迈进来。
她眸中染上惊喜,“不是说会晚些回来吗?”
陆璟肆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身上的寒凉已经褪去不少。
他握住她的手,道,“圣上已经醒了过来,有太医守着,皇后娘娘命我们先回来,明日再入宫。”
“醒过来便好,圣上龙体康健,定会无碍。”
嫁给陆璟肆之后,苏珞浅也渐渐懂得,
高处不胜寒。
帝王对巨富商贾怀有疑心亦是正常。
当今圣上勤政爱民,不失为一名好君主。
因此此时她的担忧,完全出自真心。
陆璟肆来到摇篮边,垂眸看了眼熟睡的孩子,这才揽着苏珞浅的腰,带着人回了正屋。
两位主子未唤人伺候,一众下人候在廊道下,无人敢靠近。
陆璟肆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亲,神色严肃,压低了声音道,“浅浅,有一事四哥须提前告知与你。”
“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四哥一定会平安归来,你无需担忧。”
第175章 告状
“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四哥一定会平安归来,你无需担忧。”
话音一落,苏珞浅的心陡然一沉。
“什么意思?”
陆璟肆在床榻边坐下,将人抱进怀里。
“异兽园的猞猁跑出来了,四哥要去抓猞猁。”
他的语调轻松,然而看着她的眸底却蕴着几分认真。
苏珞浅倏地看懂了他眼底的意味,再联想到圣上的急病,心中霎时明了大半。
她缓缓抬手环住他的肩膀,脑袋倚在他颈侧,轻声道,“好,我和清樾跟小星星,在家里等你回来。”
陆璟肆见她抿着唇如此严肃,揉了揉她的脸颊,“你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捏着她的后颈,将人稍稍带离了些,幽沉目光将她上上下下扫了一遍,“你身上有几两肉四哥一清二楚,待我回来,可莫要瘦了。”
话落,他大手从她腰间一路蜿蜒而上,隔着裙衫布料,握住她的心跳。
苏珞浅脸一下红得彻底,身子软在他怀里,咬着唇轻应了一声“好”。
屋里燃着的烛火轻声爆开,陆璟肆埋首于她肩窝处,嗅她身上的清浅淡香,在她颈侧留下湿漉漉的长串印记。
低声问道,“今日清樾和星星可有闹你?”
苏珞浅纤指紧紧攥住他的衣服,又被他带着去解自己的腰封,磕磕绊绊回答,“他们...嗯、他们很乖...”
陆璟肆抱着人换了个姿势,面对面的。
他扣住她的下巴,吻落下来,哑声道,“浅浅,张嘴。”
苏珞浅迷离着美眸,粉颊嫣红,气息香热。
却仍是听话地轻启檀口。
她身上的裙衫凌乱,男人的手直接探入。
再度吻过来时,他说道,“浅浅也很乖。”
夜深寒重,窗外有肃肃的风声。
然而正屋内,烛火燃热,气氛旖旎,床榻上的纱帐被放下,苏珞浅被他放在床上。
伏枕而支腰,粉颈花团,含情仰受。
柳腰款摆,花|蕊轻拆。
到最后,苏珞浅累极,任由他抱着清洗,待重新回到床上时,她已沉沉睡去。
只那泛着粉的指尖紧紧攥住他身前的里衣领口,明显的依赖眷恋。
陆璟肆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将人抱进怀里,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这才同她一起睡去。
**
时至小雪刚过,宜嫁娶。
由临岐而来的迎亲队伍终是入京。
燕府府门红绸高挂,唢呐锣鼓声响,喜气洋洋。
燕梦瑜在族中兄长的背扶下,被送上花轿。
燕老太傅满面不舍,拭了拭眼角,望着那长长的迎亲队伍沿着街道宽行,终是出了城门,消失在视野当中。
然仅出京一日,迎亲队伍便在路上遭遇猛兽侵袭,惹得燕梦瑜花容失色,心惊胆战。
好在恰逢巡防营调配整顿,顺路经过,方才帮着结亲队伍击退猛兽。
然消息传回裕京,燕老太傅拍桌而怒,急急坐着马车便要入宫面圣。
天寒地冻,压了许久的阴沉天气,终于下起了雪。
这一下雪,凛风啸啸。
文崇帝本欲好转的龙体又再度卧回病榻上
圣上不见百官,大瑨朝便只得由太子监国。
燕老太傅如今乃一介平民,但得皇家敬重,太子仍是将人迎入政务殿。
半个时辰之后,燕老太傅自殿门而出,面上已无来时的勃然大怒。
知晓内情的人皆道老太傅这是去找太子告状去了。
此前坊间传闻承安王府与燕家结亲,但最终却未成真,以燕家女外嫁收尾。
说到底,这事终是燕家折了面子。
如今结亲队伍在路上遭遇猛兽侵袭,虽是人没事,行程照常,但燕老太傅心中一口气憋不下,连同此前被承安王折了面子的怒火一同烧起。
这才直接告到太子那儿去。
燕柏怒气冲冲去政务殿的事很快传出,满朝文武都在猜,这次太子是会选择站在哪一边。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表面一切照旧如常,实则暗潮汹涌,波诡云谲。
陆璟肆这几日早出晚归,苏珞浅自是知晓。
她心中颇有几分忧虑,但既陆璟肆之前与她言语过,这时候她便万不能给他添乱,只能不断地让福临打探宫里的消息。
***
怡景宫。
主殿里燃着上好的银霜炭,屋内暖和,舒妃捧着汤婆子坐于上座。
她眉心紧蹙,眼底显露出着急,不断张望着殿门。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期待,捂着汤婆子的掌心显出汗。
她烦闷地将汤婆子撇放在桌案上,正欲开口,便听得嬷嬷入内来禀告,说是紫宸殿那边有消息了。
舒妃眼底一亮。
一小太监急急入内,叩首行礼后便道,“启禀舒妃娘娘,陛下仍旧卧床不起,太子早间发了怒,皇后娘娘亦是脸色不好。”
“太医院的医官们有些束手无策...”
小太监说到这儿,肩膀缩了缩。
接下去的话,他不敢说了。
圣上龙体抱恙,太医院束手无策,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清楚。
闻言,舒妃眉宇间染上喜色,却又硬生生压下来,沉声道,“你可看得真切了?”
“禀娘娘,确切无疑。”
“虽然紫宸殿戒备森严,但每日往里头送的汤药,还有那些从殿里出来的太医们,个个低声叹气,甚至太子殿下发火的声音,奴才也亲耳听到了,都做不得假。”
舒妃轻抿了口茶水,垂眸思忖。
自从皇帝染了风寒之后,她只在前几日被允许入紫宸殿探视,最近皇帝病情加重,紫宸殿戒备森严,太子更是下令除了贴身伺候的人之外,其他人不得进内。
思及此,舒妃冷嗤一声。
不许别人探视,自己却日日待在紫宸殿,皇后和太子这一对母子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她看不懂。
不过他们越是戒备提防,便越是说明紫宸殿里那位,恐已经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了。
舒妃在心底暗笑,命那小太监继续回紫宸殿打探消息之后,低声吩咐身旁的老嬷嬷。
“你让人去通知木先生,就说时机已到。”
第177章 暗潮汹涌
满朝文武皆等着看监国的太子会如何处理承安王与燕老太傅这件事。
然而等了几日,却未见太子有任何动作。
承安王每日照常上下值,只是入政务殿的次数越来越少。
就当众人以为太子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时,燕老太傅一气之下再度坐着马车来到宫门口。
但这一回,他未能入政务殿的门。
就在百官以为,太子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承安王之时,后者却被以“渎职”之名,关进典狱司。
典狱司,曾经陆璟肆执掌生死、说一不二的地方。
如今,他也成了这一方牢狱之中的阶下囚。
承安王下狱的消息在群臣之中传开,犹如炸开了锅一般,朝野议论纷纷。
究竟是太子忌惮燕氏一族,选择弃卒保车?
还是承安王乃天子亲信,太子有意借着天子久卧病榻,除掉他的心腹?
众人不敢明言。
看似平静无波的朝堂之上,正有风暴在酝酿。
天气阴沉,不见阳光。
早朝之中,氛围沉凝。
有官员思考再三,仍是冒着触太子霉头的可能性,请旨释放承安王。
承安王行事狠厉,素来严于律己,怎可能渎职。
然太子面色阴沉,将这官员怒斥了一顿。
底下的人低眉顺眼,心思翻涌。
难不成,太子与承安王,当真是兄弟离心?
——
下了早朝之后,太子亲自去了一趟典狱司,当是要亲审承安王。
阴暗森冷的典狱之中,一身明黄蟒袍的周胥珩立于刑房之中,他剑眉微蹙,面上有几分不耐。
陆璟肆见他这般模样,轻嗤一声,“啧,待不住这典狱?”
典狱常年关押重犯要犯,这里的每一处几乎都染着血。
阴森冥暗,冷风阵阵。
周胥珩沉声道,“当真要如此?”
陆璟肆肩背挺拔,立于一侧,抬眸看他一眼,“他或许无法将手伸到典狱司,但只要你我想,消息必当是传得出去的。”
虽然环境恶劣,但陆璟肆一身玄墨锦袍,仍旧显现出与“阶下囚”完全不相符的内敛沉着气场。
周胥珩沉吟片刻,道,“想来承安王是不担忧嘉敏县主秋后算账。”
闻言,陆璟肆喉中一滞,清了清嗓子道,“她会理解的。”
话已至此。
周胥珩剑眉微扬,倏地扬声呵斥,“冥顽不灵!不据实交代,那便莫怪孤不顾往日兄弟情分。”
言罢,他朝外边的狱卒厉声吩咐道,“将副司使承影囚于宅邸,听候发落。”
“来人!上刑!”
外头的人压根不知道太子和承安王在刑房里说了甚,只听得太子殿下陡然发怒,先是将承安王的心腹承影囚禁起来,接着居然是要对承安王用刑。
那可是承安王啊!
以前在这典狱司里,只有他对别人用刑的份儿。
候在外头的狱卒面面相觑,踌躇片刻,仍是抵不过监国太子的赫赫之威,硬着头皮入内,准备给承安王动刑时,还低头小声道了句,“承安王,得罪了。”
周胥珩脸色极其难看,喝道,“给孤用重刑!直至他开口。”
——
萧瑟的凛风之中,裕京南郊的一处别庄门口落叶纷飞,一副破败之象。
然别庄之内别有洞天,烛火通明,廊道蜿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