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到了。就像弘昀,他想做什么也能做成。
想到他,他眼中略起了波澜。那个孩子真是能沉的住气,竟然一点都不着急。
景陵的消息过几日就会送来他案头,他在景陵里除了守陵,便是埋头画图之间,或者便是与他的福晋一同散步,一起比武,有时还打弹弓捉鸟,冬日里的时候,会跑去山林里骑马,玩儿雪。
像是将他这个父亲忘了一般。
一年多了,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请安,平日里竟然一封书信都没有。
他倒是过的快活。莫不是为了躲避差事,去休假去了。
想到他说的到了三十岁就乞骸骨的荒谬之言,他心中发了忧愁,这混账东西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过了大约五六日,景陵守卫的侍卫送来了书信,说二阿哥被侧福晋打破了头,鲜血如注,在床上躺了一整日,到了第二日依旧去陵墓碑前诵读佛经。
胤禛气得大骂,“好大的胆子,反了天了!连皇子都敢打骂!将那个乌日娜给我弄回来!叫他们去景陵是给先皇守陵的还是胡闹的!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吓得一机灵,胤禛眯眸一瞬,道:“传口谕,让弘昀和福晋回来,叫乌日娜守着,非诏不得出景陵一步!”
苏培盛愣了一下,“侧福晋好歹是……”
“她是先皇的外孙女,也是弘昀的福晋,守陵也不愿?”胤禛责怪地看着苏培盛,不知道他犹豫什么。
苏培盛赶忙应了,道:“是,奴才这就去。”
门口的小太监忽报道:“奴才给怡亲王荣亲王请安。”
胤禛听闻,“叫十三和老九进来。”
苏培盛出去给怡亲王荣亲王请了安,“皇上传两位王爷进去呢。”
两人进来立刻行了礼,胤禛面色略略柔和稍许,道:“起来,咱们兄弟之间用不着这样。”
“四哥,十四那里我去过了,已经劝了好长时间了,他一直在喝酒,也没怎么样,四哥你就放心吧。”
胤禛道:“只怕对我埋怨颇多。”
老九那里敢回应他这句话,对十四也不好,道:“倒不是埋怨四哥,他哪有什么理由埋怨四哥,他是……嗨,他就是……四哥是汗阿玛选的,与四哥有什么干系!四哥你将他交给我,他若是……他若是还想不通就将他派到西北去,你眼不见心不烦。”
胤禛面色微微一变,送到西北去,这是十四想要的,他想得美,到了西北处便有军队,老二还在外面呢,他疯了才会叫十四去西北。
十三道:“九哥净瞎说,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十四不在京城守着,要去哪里。”
胤禛听到十三这么说,心中愈发觉得熨帖,老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嘿嘿直笑,道:“是,瞧我,糊涂了,十四最是孝敬,我还想看我额娘的时候与那小子一起给太后额娘请安呢。”
十三顿时明白了,怕是十四为了解除禁足才拿西北说事儿的,胤禛道:“你来就是为了说叫十四去西北的事儿的?”
老九瞧他一眼,道:“显然不是,四哥心眼太多,还不肯与人坦诚,说的哪里是西北的事。”
“你!”胤禛被他揭下面子十分不满,十三赶忙道:“九哥,成了,上次你在朝堂上与大臣打架的事儿四哥都没有罚你,你可不能再这么冲动。”
老九飞快地看了眼老四的面色道:“我这不是以前被汗阿玛嫌弃惯了,遇到四哥这么看好我,难免有点得意忘形,四哥见谅。”
这话说的叫胤禛觉得舒坦,道:“成了,我知道了,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你去不去?”
老九道:“四哥吩咐的什么事儿我没做?你不信我。”
“……”胤禛对他直来直去这一点真是看不上,忍了脾气道:“你做不做。”
“是,皇上尽管说便是。”
雍正道:“户部前几年的亏空我要一并查了。”
老九神色一变,十三也蹙眉,“此事已经过了多年,不好再重提。”
“会考府已成立,正是大开大合清查的时候,以前有汗阿玛纵容包庇,我可不想包庇他们!”胤禛执意道,“十三会考府由你坐镇,总理各项事务。”
老九不敢说话,他怕火烧到自己头上,缩在一边儿不吭气,十三见他执意如此,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儒臣那里……”
“他们懂什么。”胤禛冷冷道:“此事你只管去做,该清查清查,该罢官罢官,该还钱还钱!还不了就抄家!”
“这个我行,四哥你看我怎么样?”老九眼睛一亮,“我可以替他们拍卖,既叫他们还上帐,还能有结余……”
“……”十三没敢吭气,胤禛瞧了老九一眼,正中下怀,道:“成,就按你说的办。”
“四哥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不过,那个……我之前与一些王公大臣们也多有银钱上的来往,也结交过外臣,这事儿瞒不过四哥,我都认,算是对四哥投诚效忠。”
“……”十三无言,好一个坦诚,人人都说老九行事蛮横无章,叫人纳罕,然而他却屡屡躲过纷争,成了兄弟里面过的最舒坦恣意的人。
若说无心机谁会信呢,真正莽憨的人是五哥,鲁直草莽的是老十,直率坦荡的是十四。
胤禛也愣了一下当年兄弟们夺权哪一个没有与大臣相交,只是没想到他说的这么直白。
老九眨眨眼睛,“四哥你觉得怎么样?”
“先清查抓人再说!”
老九想要得个稳定的保障,十三道:“蒙古王公和额驸们那里要来京城,四哥打算怎么安排,恪靖阿姐那里也要亲自来。”
胤禛道,“叫胤禄弘晖带着人去处理。”
十三颔首,老九道:“那弘昀呢?就让他一直守陵吗?这不是大材小用吗?你还不如让弘时去呢。”
胤禛道:“怎能一样,弘昀一直在汗阿玛身边长大,这是他的心意。”
老九心肠一软,“弘昀重情。”如此他也能放心了,那小子应该不会像四哥一样吧,老翻旧账。
打发了老九,胤禛看向十三。
十三恭敬地跪在地上,正要禀自己查到的重要之事,胤禛见此情景,将他拉起来,轻声斥道:“这是做什么?”
“理亲王的事臣只查到当初汗阿玛在见了他第二面之后,便将身边的十多个侍卫贬斥去了盛京,盛京看守的人说没接到过贬黜的看守的旨意,也没见过这些人,想来是与理亲王一同出海了。”
第163章
十三拿出自己查出来的东西道:“这是天津船只出海情况, 臣从沈自威口中得出的消息。”
胤禛瞧完,神色凝重,半晌没有说话, 只道:“汗阿玛……偏疼二哥。”
十三听到这样的话, 眼中却没有一丝波澜,帝王的父子之情也许有,但落在他们头上就不多了。
十多年的冷落, 他若是还看不清, 那他这十几年白过了。
十三道:“理亲王的丧事是皇上亲自办的, 还让各地的官员一同为其守丧,天下人尽知理亲王已故去, 皇上可安心矣。”
胤禛抿唇, 若是以前他自然这么想,可如今十四想着要出来,朝中党羽未尽除, 老二也在外面, 虽然他的人已尽数归附, 可一旦利益不一致的时候, 未必不会将废太子拿捏在手上兴风作浪。
他还要剥离诸王与所属外八旗旗人的主属关系,化家为国,化主为君。
“十三,你当初与我说的澄清天下的志向, 永远算数吗?”胤禛正色问道。
十三抬眸,“万死不辞。”
胤禛道:“若是将来二哥回来……”
十三不想他很是不放心, 道:“成王败寇自来如此, 二哥若是作乱, 难道汗阿玛想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辜负他的一番安排吗?”
胤禛心头大松, 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的对,说的对。”
十三淡淡一笑道:“理亲王故去,他的爵位应该由弘皙承袭,不如将王府修到郑家庄。”
“正该如此。”胤禛面上有了笑意,道:“正该如此。十四那里……”
“十四弟忠孝,见完太后娘娘,就辛苦十四弟看守景陵吧,不能总叫弘昀守着,弘昀是不是也该给皇上分忧了。”
十三再提到弘昀的时候语气放轻了许多,带着浅淡的试探意味。
胤禛见他事事周祥,句句体贴,心中大慰,对他的爱惜之情愈浓,信任之心愈重,十四出京去景陵,将他与朝中党羽们分开这对他们都有好处,他也不想对兄弟们出手,“还是你考虑周祥。你不知,景陵现在闹得不成样子。”
十三不解,“发生了什么事?”
胤禛没好气道:“恪靖的那个女儿无法无天,将弘昀的头打破了!”
“……”十三顿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初见的时候人也只是活泼一点,瞧着还是端庄的……”
“端庄什么端庄。”胤禛轻声抱怨一句,道:“汗阿玛选的什么福晋,没有端庄得体的样子。”
十三笑道:“儿女辈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吧,若是弘昀自己不乐意,怕是早就受不了要来信诉苦了。”
胤禛想了想道:“也是。”
二人就清查一事商议了片刻,十三告退了。
十三走后,胤禛立刻命人去传话十四府邸,解了十四的禁足,允许他给太后请安。
往日因为太上皇的缘故,他不能好好清理积弊,如今太上皇已故,他要速速将朝堂打扫利落,等弘昀回来的时候,他好一起教导几个孩子。
……
十四先是来了养心殿里给胤禛请安。
胤禛见他样子消沉,知道是因为什么,道:“额娘想你,你去看看额娘。”
“是九哥带了我说的话,你才放我出来的吧,若是没有他,你是不是要关我一辈子。”十四眼中带着几许嘲弄。
胤禛抿唇,“关你的缘由你自己不清楚吗?”
“那看完额娘呢,你要怎么处置我?”
胤禛看向他,带着苛责,“你想要我怎么处置你?”
“我引颈就戮!”十四冷漠道。
“你引颈就戮,你怎么没想过额娘会如何!你拿这样的话来激我,不过是因为我们是亲兄弟,你不忿坐上这个位置的是我!你也想做这个位置!”
十四心中有极大的怨气,话到嘴边儿了强忍下去,那句就是想要如何也说不出口,他为什么不能想。
太子被废,大家都想要,他出征西北,他将汗阿玛年轻时候都没有打下的地方打下了,这样大的功劳,怎么就不能想。
尤其汗阿玛前脚将他调出京城,后面就禅让了皇位,这样的结果叫他如何心服。
为什么,他只想知道为什么。
“我当初给汗阿玛的请安折子上请求回京,你为何拦着,我只想问一句为什么?”十四眼睛发红道。
胤禛道:“你以为是我拦着你的折子的?你所有的请安折子我都给汗阿玛看了。”
“你说谎!”十四怒不可遏。
胤禛冷声道:“我有什么必要说谎,汗阿玛亲口说让你好好的待在西北。”
“你,你就是害怕!你就是为了阻拦我。”
“阻拦你的何尝是我!做决定的也从来不是我!”
“你们父子二人一个把着汗阿玛,一个稳坐朝堂,就算有什么消息,汗阿玛如何能听到!所有的兄弟都见到了汗阿玛最后一面,只有我!只有我在西北!”他一腔的遗憾与愤懑无人能解,人人都说他肖父,人人都说他功劳卓著,大臣们也争相围聚,可是最后不过一场妄想!
胤禛也怒道:“你没有见到汗阿玛最后一面,你以为我们见到了吗,我们都没有见到!弘昀也没有见到!”
“你在京城,你还不在汗阿玛身边,你有什么可得意的!”十四怒吼。
胤禛强压了心中的怒气,道:“你就是为汗阿玛没有将位置给你而不满,是不是?”
十四眼睛赤红,“我不该吗!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不是我,我到底哪里不好?哪里比不上你!”
胤禛抿唇,“好圣孙。”
十四愣了一下,“什么?”
胤禛无言,十四大震,像是从他眼中分辨似的,企图找出一丝其余的理由,“你胡说!”为了孙辈选的四哥?!
胤禛道望进他眼睛里,“虽不只这一条,但这一条应当有说服力。”
十四呆愣片刻,忽然吭哧吭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忽然惨淡了许多,是,所有的子侄辈里,唯有弘昀最为耀眼瞩目。
连他也在想,若是弘昀是他的儿子就好了。
弘春如何能与弘昀比,就连弘皙和弘昇在他面前都不够看,那样聪慧的一个孩子,连他有时也想,若是弘昀是汗阿玛的儿子,他一定不能不防备。
他心底的那口气忽然间就松了,变为深深的嫉妒,“我输给了我的侄儿!不是你!”
胤禛忽然一笑,“是,谁叫我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十四愤愤道:“我去看额娘,至于……你想怎么处置我,我悉听尊便。”
胤禛想了想,道:“汗阿玛……在退位以后,将我们所有人的前程都安排好了。”
“倒也用不着安慰我。”十四淡漠一笑。
胤禛道:“之所以让你在西北,是因为你与勋贵大臣瓜葛太深,你可知地方积弊到了何等地步,汗阿玛让我清查湖广与两江时,贪腐问题已深至肌理,若要清理必要伤筋动骨。汗阿玛不见你正是为了切断你与大臣之间的联络。
老八亦然,他性情柔懦,一旦上位必然为朝臣所把控。当年鳌拜权倾朝野之事恐会再次发生。
汗阿玛为了保住你与老八,将你们一个安置在西北,一个安置在铁路上,让老八不涉及朝政,搁置一边儿。”
“保我和八哥?”十四喃喃,“是为了防备你将来将我们……”
胤禛冷酷道:“是。”
十四眉目急急耸动一瞬,望向他,“你要对我们出手?你要……”
胤禛负手而立,望着他,“易地而处,你会如何待我?”
十四道:“你觉得我是对兄弟出手的人?”
胤禛冷漠道:“可我是,所有阻拦我的人,都可以铲除,若要施政理顺朝纲,必要铁腕铁拳。”
十四愕然看着他,急急喘了一口气道:“你想怎么对我?!”
胤禛道:“去给汗阿玛守陵,将弘昀换回来。”
“你要我守多长时间?”十四冷冷地看着他。
胤禛没有说话,十四一下想到了老大老二还有之前八哥被困在高墙内,怒极,“你防备我到这个地步?你宁愿将我荒至一边儿!你要蹉跎我,你还不如杀了我!”
胤禛冷漠道:“那就俯首称臣。”
十四眼中满是愤恨,尤其是看他用这样清淡的眼神威逼他,更是叫他满心反骨。
胤禛走去了御桌后面,十四面上神色变了又变,一边儿做隐形人的苏培盛道:“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就盼着皇上和十四爷手足和乐相互依仗呢,若是能见到十四爷与皇上一同去看望不知道该有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