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章放下棋子,佟柔璋怎么会过来了,还有刘有求说的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候嬷嬷也放下手中的事务,起身过来,问跪在脚边的小太监,“五福子,你师傅原话是怎么说的?”
那五福子是刘有求的小徒弟,平日里最是机灵,今日怎么说的话糊里糊涂的。
那唤五福子的小太监微微昂起下巴,咬着下嘴唇回忆半晌,才道:“回嬷嬷,师傅原话就是这样说的,不过奴才瞧着,皇贵妃带了不少人呢,瞧着一幅兴师问罪的模样。”
说罢便垂下眼眸,安静的匍匐在地上。
李含章与候嬷嬷对视一眼,这大张旗鼓的究竟是所谓何事,不过就算来者不善,她李含章也不是好欺负的,稍稍整理仪容过后,便带着一行人去了前殿。
李含章到了前殿时,的确如五福子所说一般,来了不少人,除佟柔璋自己外,贵妃与四妃,一个不少,还有不少常在贵人,再加上各宫的宫女太监,黑压压一群人,把长春宫正殿倒是挤的满满当当。
“哟,今儿我这长春宫可是热闹,”李含章口中随意说道,一步一步踏入殿内。
见她来了,殿内众女都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只听见李含章的脚步声。
宜妃站在下首,与李含章四眼想对,见她脸色有异,李含章心中稍沉,面容却丝毫不显,一双细长柔媚的凤眼微微转动,上前缓缓俯身行礼道:“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佟柔璋坐在上首,今日她穿了一身玫紫色百鸟宫装,秀发高耸在云鬓,插了一只掐丝金凤钗,耳边的东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端的是雍容大气,倒是与她往日素雅的造型大相径庭。
佟柔璋见她站在堂下,气定神闲,丝毫不见忐忑慌乱,她微微沉了脸色,“李贵妃,两月前太液池旁的枯井内发现了一具女尸,你可知道?”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李含章唇边笑意微冷,点头道:“这事臣妾自是知道,那尸体还是臣妾宫内的太监给打捞上来的。”
佟柔璋并未开口说话,冷淡的目光在李含章身上微转,她向门外扬声道:“把人带上来。”
夏日的热风中似乎传来男男女女的呜咽之声,不时便见几个粗壮的嬷嬷压着两人进了殿内。
那两人是一个宫女,一个内侍,头发凌乱,衣衫皱巴巴的挂在身上,一看便知道是用刑过后,嘴巴被褐色的麻布堵着,脸上挂着泪痕,表情惊恐不定。
李含章身边的候嬷嬷悄声在耳边道:“娘娘,是咱们宫中人。”
李含章心中微微一动,难怪瞧着眼熟,她转过头,询问出声,“娘娘,不知这是何意?”
佟柔璋眼中带着浓浓的失望与微不可查的轻蔑,她叹息出声,才高声道:“万岁爷视察河务,离去之事把这后宫上下都托付给本宫,不想咱们这后宫却出了人命,出了人命便是大事儿,不可不查,可这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不是小事,圣上以“仁”治天下,这宫内就算宫女太监犯了错,也自有慎刑司管着的,可从未说各宫能动用死刑、草菅人命的。”
说罢便一掌拍在案桌上,震荡的茶杯“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殿内众女一惊,齐声道:“娘娘息怒。”
李含章这时已经猜出其来意,她虽站在中间,却微微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一切都与她无关。
佟柔璋见她一幅置身事外的姿态,便沉声道:“李贵妃。”
李含章暗忖来者不善,却还是温声上前,“娘娘。”
“死的宫女乃是辛者库的,唤沈红梅,从前在本宫宫中当过几日差,不想去命丧井中,本宫唤了人查,却在沈红梅的尸体上发现了很多受□□的痕迹,又有辛者库宫女曾经看见你宫内的太监王四好几次去找沈红梅,两人一待就是大半个时辰。”
佟柔璋微顿,饮了一口茶水,才又缓缓道:“不少宫女都瞧见了,沈红梅每次与王四相见后,都眼眶通红,今儿本宫唤了这奴才,他已经全部招供了。”
李含章微微侧头看向躺在地上如死狗般的两人,胸膛微微起伏,虽表情惊恐,口中咬着破布,却丝毫不见挣扎迹象,仿佛是认命了般。
李含章沉着脸,嘴角微微勾起,惊讶出声,“哦?臣妾倒是不知道这奴才招了什么?”
何嬷嬷走了出来,她一双三角眼在李含章身上快速一扫,才皮笑肉不笑的开口,“既然贵妃娘娘不知,那就把这奴才的嘴巴放开,也让各位娘娘都听听看才是。”
不时便有一嬷嬷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伸手抽走了那两人咬在嘴里的破布,那唤王四的太监,颤颤巍巍的跪直了身子,垂头喃喃道:“奴才是去辛者库找了沈红梅几次,可奴才真没有杀她啊。”
何嬷嬷笑了笑,她径直问道:“那沈红梅身上的伤可是你弄的?”
王四弯腰垂着脑袋,瓮声道:“是。”
何嬷嬷睨了一眼一旁的李含章,又问道:“那沈红梅已不是处子之身,可也是出自你手?”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那王四闻言身子一抖,半晌后又喃喃开口,“是奴才寻了物件弄的。”
李含章瞳孔微缩,今日看来是难了了。
坐在上首的佟柔璋听到此处,冷哼一声,“好个狗奴才,说罢,是何人吩咐你的?”
说罢眼神冷冷的看向李含章,李含章平静的对上她的目光,与她坦然对视。
王四沉默了片刻,才抬起脑袋,看向李含章,声嘶力竭的哭喊道:“娘娘救我,娘娘救我啊,奴才可都是听您的吩咐啊。”
说罢便挣扎着向李含章爬来,伸着满是血污的手便要攀爬着李含章的衣摆。
李含章瞧着他的惨样还未回神,倒是候嬷嬷反应极快,她抬起脚便把王四踹远了,冷声问道:“狗奴才,谁给你的胆子竟敢陷害贵妃。”
那王四被候嬷嬷踹翻在地,躺在地上□□了半晌,又才缓缓爬起,他艰难的向佟柔璋恨恨磕了几个响头,颤声道:“娘娘,奴才都是受了贵妃娘娘的吩咐,才会去寻沈红梅的麻烦的,可那沈红梅真不是奴才杀的呀,还请娘娘饶奴才一条狗命。”
佟柔璋看向下方依然挺直脊背的李含章,冷声开口,“李贵妃,你可有话说。”
李含章微微扬起脖颈,嘴角的笑意缓缓褪去,冷然开口,“凡事都要讲证据,空口白牙的,本宫也会说是这奴才受了刑,被人示意来诬陷本宫的。”
说罢直直看向佟柔璋,此话不言而喻。
“你——”佟柔璋正要暴怒,倒是何嬷嬷快速出声阻拦,“娘娘。”
见佟柔璋停了下来,才转头对李含章说道:“咱们自然是有了证据,才敢来的。”
说罢,又向门外扬声开口,“呈上来。”
片刻便有两个宫人呈上一个小锦盒,何嬷嬷上前,亲自打开锦盒,满宫女眷都好奇向锦盒看去,只见那盒内,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数十个银锭。
“王四,你说你一个小太监,一个月的月例不过五两银子,这十几个银锭是怎么回事呢?”
王四应是用了刑,他蜷伏在地上弓成一个虾米,扫了一眼锦盒,便道:“这是贵妃娘娘赏奴才的。”
“哦?是经何人的手呢?”
王四看了看身侧的宫女,低声答道:“是翡翠姐姐给奴才的。”
那唤翡翠的宫女顿时一惊,也不需要何嬷嬷开口相问,变自顾自的颤声说道:“是贵妃娘娘吩咐奴婢的,贵妃娘娘偶然得见沈红梅,只因那沈红梅的模样与娘娘极为相似,娘娘圣宠正浓,怕那沈红梅被万岁所见分了宠爱,且又自觉被沈红梅相似的容貌所冒犯,变吩咐奴婢唤了王四去折磨沈红梅。”
说罢便以头抢地,“还请皇贵妃饶奴婢一命。”
佟柔璋“唔”了一声,才开口道:“李贵妃,你可还有话说。”
李含章扫了一眼地上的两人,才微微看向佟柔璋,一双凤眼说不出的冷然与凌厉,“臣妾说是没有,娘娘可信?再说了,不过是两个奴才的口供,和来历不明的银锭就想要定臣妾的罪,怕是太过牵强了吧。”
佟柔璋似乎是早已料到她不会妥协,听了此话却也不恼怒,这李含章不会以为她只有这招吧。
下手的惠妃似乎是早已经坐不住了,她坐直了身子,不屑开口,“这人证物证俱全,贵妃还是莫在狡辩了才是。”
听的此话,宜妃也不看戏了,她是一贯直来直去的性子,同为四妃,她也不惧惠妃,直接开口相怼,“这算什么人证物证,惠妃姐姐怕是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吧。”
“宜妃你什么意思?”惠妃怒声开口,“惠宜德荣”她自持四妃第一人,后宫之中仅在皇贵妃与贵妃之下,怎能容宜妃如此无礼。
一旁的荣妃赶紧伸手拦住了惠妃,拉着她坐了下来,温声劝慰,“惠妃姐姐消消气,宜妃妹妹原是这性子,今日是论贵妃之事,可别误了大事。”
最后一句微不可闻,只有身侧的惠妃听了去。
惠妃一愣,才恨恨看了宜妃一眼,不甘的坐了下来,宜妃不屑移开了眼睛。
佟柔璋瞧了瞧满屋的妃嫔,半合着眼看着手中茶杯里的泡着的茶叶,声音冷酷而决然,“惠妃说的有理,人证物证俱全,容不得你抵赖。”
李含章眉心一跳,看了看满殿的女眷,除了宜妃等与她相交甚好的,皆是一脸冷漠,暗道糟糕,看来这些人是早有预谋的,趁康熙出宫,决意除掉她才是。
李含章双眼微眯,“娘娘今日闹这么一出,怕是原本就是冲着臣妾而来的吧。”
殿内顿时针若可闻,众女眷互相传递着眼神,不时落在端然立在殿前的身影之上。
佟柔璋不置可否,如针尖的眼神凌厉的落在那张精致的容颜上,眼神有片刻的复杂迷离,片刻之后便冷然开口,“章怡贵妃李氏,残害宫女,导致其惨然自溺,手段狠毒,天理不容,念起贵妃之尊,便先幽禁冷宫,待到皇上和太皇太后回宫之后,在行定夺!”
侯嬷嬷正待开口,李含章却微微抬手,忽而笑道:“今日之事你有心算我无心,便如了你的意,听你的便是,只是希望等皇上回宫之后,你也能如今日一般才是。”
佟柔璋眼中轻蔑一闪而过,等万岁回宫?怕是你没有这个机会!她既然做下此事,自有全身而退的计划,想到宫外传来的消息,她看向李含章的眼神一片恶意。
右手边的钮祜禄氏作壁上观好久,如今倒是微微咳嗽了两声,她细声细气的开口,“皇贵妃,李贵妃到底身份尊崇,在说了此事李贵妃也未认下,为避免冤枉了贵妃,不如就幽禁在长春宫就好,免得到时候皇上回来,怪罪下来...”
佟柔璋冷眼看了钮祜禄氏几眼,心中暗想,反正宫中都是她的人,长春宫与冷宫也没什么区别,略微一想,便同意了钮祜禄氏所说,“如此便听你的吧,来人,封了长春宫,无本宫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
众宫妃面面相觑,齐声道:“是。”
随着佟柔璋的旨意,朱红色的宫门豁然关闭,李含章正式开始了幽禁生涯。
第56章
◎晋江首发◎
第二日一早,李含章从床榻上起来,昨日事多,她一直睡不着,浑浑噩噩直到半夜才将将睡下,今日醒来便觉着头昏脑涨的,恶心想吐的,暗想不会是受了凉吧。
隐隐约约又觉着窗户外寂静的很,半晌才想起自己昨日被佟柔璋幽禁在长春宫了,想来宫中的下人都被遣散走了吧,可怎的候嬷嬷与春语也不见人影。
心底升起一些不安,所幸起身,恰巧这时候嬷嬷推门而入,见她醒了,便放下手中的托盘,柔声道:“娘娘醒了,昨晚歇息的可好?”
李含章摇了摇头,批了外衣倚在桌前坐下,右手按揉着额头,凤眼往桌上一看,只见一漆黑老旧的托盘上摆放着几个青白色的雕花花瓷碗,装了一碗稀粥和几碟精致的点心素菜。
李含章眉眼一调,原本还以为从今日开始,伙食便要下降档次了,可瞧着这早膳和平日也无差别,暗想可是自己想错了。
候嬷嬷也低声说道:“这早膳是内务府的小太监一大早就送过来的,老奴瞧着还不错。”
又道:“今日宫内的宫女太监等都被带走了,除了老奴与春语,也就刘公公还在。”
李含章也不意外,内务府那帮子人最是会看人下菜,这是下注承乾宫了啊,只是有些惊讶,这刘公公怎的也没走,“走了也好,也不知这皇贵妃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后边还憋着什么坏招呢,人多眼杂的还更容易出事儿,倒是这刘公公怎么没走?”
她自认对刘公公虽然不错,可也不到让人家死心塌地的地步啊。
候嬷嬷上前伺候着李含章用膳,见她问起,自己也有些疑惑,“原本哪些也是要带刘公公走的,可刘公公自己拒绝了,说是要一辈子跟着娘娘呢。”
“我如今自身难保,跟着我怕是有些苦头吃了,”李含章摇头苦笑。
没想到她李含章有朝一日也能被困后宫,还需等他回来解救自己,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说罢便低头准备用膳,可看了半晌,便觉着没有胃口,摇了摇头,“算了,我现在没有胃口,等会再用吧。”
候嬷嬷也不相劝,想了想,便开口道:“娘娘,小厨房还有些红豆杏仁,老奴去给您熬碗杏仁酪子可好。”
杏仁酪乃是李含章平日最爱的甜品,故小厨房内时常备的齐全,今日内务府的人来去匆忙,也只是撵了哪些宫女太监,小厨房倒是并没有动。
李含章随意的点了点头,候嬷嬷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这时春语却面露不忿的走了进来,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见李含章一脸好奇的看向她,她耷拉个脸,愤愤说道:“娘娘,内务府的人也太可恶了,今日的冰碳一直没有送来,刘公公便去门口问了一句,谁知哪些人说咱们犯了宫规,还想用冰碳是做梦,刘公公不忿与他们争吵了几句,谁知他们更加出言不逊,把刘公公给好一顿羞辱了。”
宫中苦夏难熬,各宫都是有冰碳分例的,春语一说,李含章这才感觉殿内不似平日的清凉舒适,额间也有了微微湿意,也就是现在时辰还早,温度还没起来,才让李含章没有察觉。
虽心中也大为恼火,可如今也不是多事的时候,想来想便道:“算了,春语,没有便没有吧,咱们现在还不知道佟柔璋买的什么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可是没有冰碳,您晚上定是睡不好的。”
李含章笑了笑,抿了一口手中的温水,道:“咱们后殿的抱厦夜间凉快,咱们收拾一下细软,今天晚上就搬过去吧。”
长春宫的后殿有一处水池,种满了一池塘的荷花,原也是康熙为了讨李含章欢喜而从太液池引过来的活水,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可那地方白日里蚊虫便多,更别提晚上了。”
李含章凤眼微转,瞧了瞧拔步床上的帷幕,有些好笑道:“你这丫头真是死脑筋,这拔步床咱们搬不过去,那床上的帷幕咱们难道还不能移过去。”
春语闻言恍然大悟,她敲了敲自己的头,不好意思的笑道:“瞧奴婢这脑子,让娘娘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