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回倒是不跟本宫在这装傻充愣了?”佟贵妃阴阳怪气,“你倒是说说,你不愿意,这后宫里谁还会愿意主动将你送到万岁爷跟前?”
“乌雅常在。”云卿言简意赅道:“昨日,是乌雅常在设局。”
瞧着她语气笃定的模样,佟贵妃倒是没再咄咄逼人,似是听进去几分,“你可有证据?”
云卿:“奴婢……”
“卫姑娘可知,污蔑宫妃,是大不敬之罪。”
乌雅氏忽然抚着婢女走进来,向佟贵妃见礼,丝毫不给云卿说话的机会,“贵妃娘娘明鉴,嫔妾昨日下午一直陪着您打叶子牌,如何会有精力去设局?”
佟贵妃深深瞧了她一眼,“乌雅常在来得倒是赶巧,先坐吧,且听听卫氏如何说。”
“嗻。”
乌雅氏见佟贵妃不信她,心里一紧,面上依旧表现得温温柔柔。
她坐在软塌旁边的圆木凳上,瞥了眼云卿身边跟着的玉珠,不由揪紧帕子。
拿了这么银子还堵不住嘴,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乌雅小主来得正好,”云卿顺着乌雅氏的目光,看向玉珠,勾唇道:“您可识得这位玉珠姑娘?”
乌雅氏回以微笑,不慌不忙道:“宫里这么多宫女,如何一一知晓?”并将祸水东引,“当然,连万岁爷都知晓的卫姑娘,自然除外。”
“奴婢倒是认得乌雅常在,还认识小主您身边一位名叫佩儿的宫女。”
不似云卿面对皇天贵胄能不卑不亢,玉珠头一次如此近距离面见佟贵妃,紧张地很,但她还是在云卿的鼓励目光中,勇敢开了口。
“佩儿?”佟贵妃看向乌雅氏,“你屋里可有这么个人?”
“回娘娘的话,佩儿的确是嫔妾屋里的,但只是个小丫头。”没想到佩儿竟会被认出来,乌雅氏压下心里的不安,神色如常道:“平日里,都是留在咱们承乾宫里做做粗活。”
乌雅氏这话倒不假,佩儿平日里不出宫门口,眼生的很。
但架不住玉珠对人脸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昨日云卿两人去找相熟的小太监一打听,便也问出了名字。
“那你是如何认识得佩儿?与此事又有何关系?” 佟贵妃又问玉珠。
“前日天刚黑时,正是那位叫佩儿的宫女给了奴婢十两银子,嘱托奴婢一定要在昨日下午黄昏时将卫云卿带到御花园。”
玉珠没胆子在佟贵妃面前撒谎,只陈述事实,还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银裸子,呈上去。
佟贵妃略略扫上一眼,又瞧了瞧乌雅氏稳如谈山的做派,“就凭这?”
银裸子长得都不一样,非说是乌雅氏给的,证明力度并不大。
“贵妃娘娘英明。嫔妾瞧着,这个叫……玉珠的宫女与卫氏是相熟的,保不准是卫氏为了自我开脱,故意找人往嫔妾身上泼脏水。”乌雅氏为难地轻叹息一声,“还请娘娘为嫔妾做主。”
“乌雅常在说的倒是不无可能,”佟贵妃又问玉珠,“那人给你银子时,可有旁人看见?”
“那时天已黑,正是大伙回屋用晚膳的时辰,并不曾有人看见。”玉珠如实道。
“人证没有,物证也是自己捏造的,就敢来攀扯,你们未免胆子太大了吧?”
乌雅氏的脸色冷上几分,开始发难:“也是,你们不敢得罪贵妃娘娘,就只能拿本小主一个小小常在开刀了。但你们别忘了,本小主位分再低也是万岁爷的人,在御前也是有几分脸面的。”
她这话既是说给卫氏两人,也是说给佟贵妃。说不上威胁,只是在暗示自己是有价值的。
“奴婢们既然敢在贵妃娘娘面前攀扯主子,自然是有备而来。”
眼看玉珠的思路被乌雅氏带偏了,云卿及时开口道:“佩儿之所以挑天黑来送银裸子,就是打着玉珠道出实情也没证据的考量。但千算万算,没料到佩儿的手指干粗活受了伤。”
“对,是左手拇指受伤了。”
玉珠及时纠正思路,“当时瞧着是新伤,如今才过去不到两日,伤口定然还在。”玉珠朝佟贵妃叩首,“娘娘只要将佩儿叫来,一查便知。”
“刚才乌雅小主说佩儿一般不出门,玉珠这两日也并未到乾清宫送衣物,若还能知晓佩儿受了新伤……”
云卿欲言又止,一切皆是心照不宣。
乌雅氏的脊背当即就塌了,若非身后有宫女倚靠,约莫着得从圆木凳上直接栽下去。
“去,叫佩儿过来。”
佟贵妃瞧了眼面色惨白的乌雅氏,再仔细瞧着气定神闲的云卿,眸中黯色一闪而过,“来呀,给卫姑娘两人赐座,再倒两杯好茶来。说这么半晌话,定是渴坏了。”
玉珠眼前一亮,没想到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竟是如此平易近人。
但云卿的心则是咯噔一声,不解地看向佟贵妃,为何都解释清楚了还要杀人灭口?
原本坐立不安的乌雅氏,这会则是放宽了心。
看来在她和卫氏之间,佟贵妃还是依旧选了她这颗棋子,卫云卿彻底要变成废棋了。
第13章
佩儿的事一问便知,乌雅氏很快便以闭门思过的由头离开。
随走前,她与端来茶水的宫女正巧擦肩而过,瞥了眼,又看向身后气势巍峨逼人的主殿,意味深深一笑。
卫云卿啊卫云卿,聪明反被聪明误。
原本因着她在万岁爷跟前的特别,佟贵妃就视她如眼中钉。如今又展露出智慧锋芒,那就更留不得了。
太聪明的漂亮女子,总是会让其他女人产生危机感。
这也是佟贵妃所想,当初让乌雅氏和卫氏二者相斗并择其一,并非是要选择胜出的那方,而是要留下落败者。
不足够聪明,又有把柄在手,才好拿捏。
“茶来了,尝尝看,这是今年的雨前龙井,一年产出不足十两。”佟贵妃难得露出一个好脸色。
但在云卿眼里,这是死神的微笑。
她没有去接茶,而是重新跪回去,“贵妃娘娘,既然此事已查清,足可证明奴婢没有旁的心思。还请娘娘开恩,准许奴婢二人回浣衣局继续当差。”
“这是自然。”佟贵妃笑容依旧:“喝完这杯茶,你们二人便回去吧。”
有没有旁的心思都不重要,死人才绝对安全。
这一次,绝对不会再给她机会回乾清宫去万岁爷跟前晃悠。
“……多谢娘娘。”
见佟贵妃心意已决,云卿无法,只能听命接过茶盏。
眼下,她唯有动用灵泉了。
她是先接过一杯递给玉珠,趁众人不注意用手指往里面挤了两滴灵泉,而后又接过自己那杯,重复操作。
只是这样,事后必定会被佟贵妃怀疑。
灵泉的事,也不知道还能瞒多久,会不会被当成怪物给活活烧死?
云卿拧眉垂眸,瞧着手里的玉兰花浮雕茶盏,无奈一寸一寸凑过去……
“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忽然这时,梁九功如及时雨一般凭空出现!
……
“梁谙达可是稀客啊!”
佟贵妃银牙碎咬,指桑骂槐:“外面的狗奴才们都是做什么吃的,梁谙达来了竟不知通报?!”
梁九功权当没听懂,仍乐呵呵道:“哎哟,贵妃娘娘息怒,是奴才一高兴就忘了规矩,不关他们的事。”
佟贵妃皮笑肉不笑地踢开捶腿的宫女,坐直身子,“梁谙达这是有什么大喜事,要跑到本宫这承乾宫来说?”
“奴才是奉万岁爷的旨意。”
梁九功话只说了一半,但光凭这几个字,就足矣让佟贵妃收起所有倒刺和锋芒,“谙达请讲。”
“万岁爷差奴才过来告诉娘娘一声,今年中秋家宴要大办。”
“中秋家宴?”
佟贵妃一时没反应过来,距离中秋家宴还有一个月呢,即便大办,也用不着这么早就来通知……
她闪了闪眸子,看向一旁的云卿,忽然笑了。
万岁爷这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然而转瞬间,佟贵妃又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万岁爷心里还惦记着卫氏,为何还把人留在浣衣局,不早早调回乾清宫?
果然圣心难测。
“哟,又在贵妃娘娘这块瞧见卫丫头了,可真是难得。”
梁九功见佟贵妃已想明白,遂故作惊讶开口道:“太子殿下想跟你下盘棋,你都推三阻四地不去乾清宫,倒是有空往承乾宫这跑,可见孝心都用贵妃娘娘一人身上了,没把咱太子殿下放在眼里啊——”
云卿顺坡下驴:“奴婢知错。”
“行啦,梁谙达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本宫也不便再多留你俩,回吧。”
梁九功说话看似拿腔带调的、句句嘲讽,若非佟贵妃知道这老东西历来护着卫氏,她都快真信了。
“还是贵妃娘娘通透,奴才佩服得五体投地。
”梁九功笑呵呵行跪安礼,转头又佯怒呵斥云卿:“还拄着作甚?没眼力见的东西,以后少来打扰贵妃娘娘,听见没!”
“嗻。”云卿忍住笑,谢恩出门,“奴婢谢贵妃娘娘恩典。”
待两人一走,佟贵妃气得连砸了三四个花瓶,仍是不解气。
卫云卿,你给本宫等着,本宫绝对不会放过你!
万岁爷越是在意,卫氏就越留不得。
“绿韵,不必拘束乌雅氏,随她若暗中做何手脚,你只管暗中盯着。”
大宫女绿韵:“还是娘娘胸有乾坤,乌雅氏今日吃了这么大的瘪,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只管让她打头阵,娘娘便可静候佳音。”
……
云卿:“今日,多谢谙达相助。”
出了承乾宫,玉珠先一步回浣衣局,向卫姑姑报平安。
梁九功屏退左右,拉着云卿并肩走在宫道上,说了几句心里话。
“丫头,杂家不可能回回都救得了你。”
他神色无奈,言辞恳切:“你得罪的不是一般娘娘,这宫里能护得住你的唯有三个人。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儿,都不知道你是谁。即便知道,她们又肯不肯为了你去找贵妃娘娘晦气呢?”
言下之意,这宫里能护得住云卿的,唯有康熙帝一人。
云卿笑笑没说话,
若非康熙帝太关注她,她又如何会被佟贵妃盯上呢?
“万岁爷的心思,连贵妃娘娘都看明白了几分。”见她不说话,梁九功只能再说得直白些:“你当中秋家宴,真得需要万岁爷主动问及?往常也都是贵妃娘娘主动去乾清宫禀告万岁爷,即便是大办,提前半月足矣。”
闻言,云卿有几丝意外,脚步微顿。
云卿知道,梁九功即便再待见她也肯定不敢假传圣旨,所以,今日这旨意是康熙帝特意为了救她?
这倒是与那位前世赐她毒酒的康熙帝,有些不尽相同。
“还有你姑姑从御药房拿的草药,疗效那么好,难道真是御药房的小太监心善?”梁九功又加了一把火。
“草药也是……”
云卿对康熙帝升起的一丝好感,瞬间荡然无存,果然她还是逃不出他的股掌之中。
无论一位君主如何变化,那种驾驭百官、运筹帷幄的心境也不可能轻易改变。
她并非真正的十五岁懵懂少女,并不相信会有不求回报的付出,正如无功不受禄。
云卿的出神,让梁九功误以为她听进去了,又语重心长道:“丫头,听杂家一句劝。若有旁的心思,早点歇了吧。”
“……谙达,”知道他是好意,云卿罕见透露出几分心里话,语气透着哀求:“我没有别的心思,一点心思都没有。”
“好孩子,杂家信你。”梁九功摸摸她的头,也少有地牵动情绪:“但咱们身为奴才,由不得自己呀……”
梁九功临走时留下一块白色双鱼玉佩,说有一天,或许她会用到。
云卿又低头瞧了瞧手中的玉佩,眉心发紧。
秋风萧瑟,吹得宫道两旁的枯黄树叶飒飒作响。有树叶随风而起,又黯然飘落,满目疮痍。
就好像这后宫的女人,是飞在云端还是落入泥泞,全凭一人之意。
可她重活一世,依旧要向命运妥协么?
不,即便还有一丝机会,她都要拼尽全力!
但愿她能在暗潮涌动的后宫,坚持到明年随胤礽一起搬入毓庆宫。届时她既能远离御前的关注,又能受东宫庇护躲开佟贵妃等人的纷扰,安心陪伴胤礽长大,提点他免于兄弟们的构陷,不与万岁爷日渐离心。
……
与云卿分别后,梁九功回乾清宫复命:“万岁爷,奴才已将差事办妥。”
这话含两层意思,一是中秋家宴,一是云卿的事。
康熙帝正在朝晖堂批阅折子,听见“差事办妥”,竟是误以为第三层含义,下意识朝梁九功身后瞧去。
不料,空空如也。
并没有印象里那道青葱如竹的青釉色身形,也并没有刻意躲在梁九功身后,还是选择回了浣衣局。
康熙帝狭长丹凤眼里的光亮,一闪即逝。
“下去吧。”
他没多说什么,继续埋头批阅奏折,但一下午脸色不善,被传召过来的几位大臣皆是被骂得狗血淋头。
一时间,朝晖堂里的气压沉得厉害。
中间,梁九功的徒弟李德全进去换茶水时,就感觉有把刀悬在自己脖子处似的,一个大气都不敢出。
“师父,这啥时候是个头?”李德全掰着手指头数数,“这都快仨月了。”
梁九功举头望天,火红色晚霞从乌云背后探出头来,“快了。”
“您的意思是,万岁爷快要下旨把卫姑娘掉回乾清宫当差啦?”李德全惊喜道。
“不,是卫丫头会主动回来。”梁九功摇头叹息,“万岁爷贵为九五之尊,从来就没有他先低头的道理。”
哪怕这事说大不大,就像是俩人在孩子气地较真。
万岁爷今日朝佟贵妃亮明心思,以佟贵妃一惯拈酸吃醋的性子,就越发容不得卫丫头。届时,四面楚歌的卫丫头就不得不先低头,主动来乾清宫寻求庇护。
刚刚万岁爷朝他身后瞧得那一眼,饱含了太多心思。
唉,圣心难测。
果不其然,梁九功这话落下没两日,浣衣局就出了事。
有人检举,卫姑姑竟与一个管事太监对食。
要知道在紫禁城里,所有女人的命运都由皇帝一人说了算,即便瞧不上,也不能私自作主。
故而宫女与太监结为对食,是宫中大忌!
被人举报后,卫姑姑很快就被慎刑司的人带走,美其名曰去调查。
可慎刑司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所谓的调查,也不过就是严刑拷打,屈打成招!
气得云卿当场浑身发抖,心肝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