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他拉着右手,略是艰难地将帕子换到左手,给他一点一点地擦拭额头和脸颊。
昏迷中的小奶团子,似乎稍有安定,小脸不再紧绷,只是攥着云卿的手越发地用力。
好似溺水之人,紧紧抓着救命稻草。
一旁的康熙帝,瞧着两人互动的亲昵,欣慰展颜。
云卿很好地填补胤礽缺失的母爱,是以他有些期待,她对待自己的孩子,定也会极致温柔与宠爱。
届时,他们一家三口想必和谐美满。
只是他未料到,第二日就适得其反。
……
胤礽第二日醒来,五更天刚过一刻。
那会康熙帝已然梳去洗上朝,云卿一再恳求下,前一晚被恩准歇在房内软塌上。
胤礽一睁眼,就能远远望见她的梦颜。
一别数月,他感觉自己似是陷在梦里未醒来,使劲睁大眼,发现人还在。
一双丹凤眼陡然间溢满喜悦,顾不得身体疲软,挣扎着坐起身,要去到她身边。
“太子殿下,您现在还不宜见风。”
靠在床头打瞌睡的小禄子,因着主子的一点风吹草动,便惊醒过来。
他惊喜也忧心地道:“您且先躺回去,奴才为您去传太医。”
“那是……云卿吗?”
胤礽虽然被劝着躺回去,但一双眼睛始终黏在软塌处,一瞬不瞬地盯着。
不确定的语气里,半是惊喜,半是不安。
小禄子听着心酸,面上仍是笑道:“是,是她。良小主昨晚守了您一晚上,很是惦记您。”
“……嗯。”
小奶团子鼻尖忽然一阵酸涩,但念及身为储君的教养与约束,又强忍着压下情绪。
语气恢复平常的温润淡定:“孤无大碍了,你晚些再唤太医来诊脉。”
“其他人若是无事,也别随意放进来。”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
“哎。”
小禄子知道胤礽是怕吵到云卿,又用掌心试探下他额头的温度,冰冰凉的,这才压下暂时请太医的念头。
而后蹑手蹑脚出门,吩咐人准备早膳。
屋里没了旁人,胤礽释放出几分孩子天性。
目光又落在云卿身上,忽闪着大眼,顶着小揪揪的脑袋瓜时而钻进被子,又很快钻出来,一遍一遍确认云卿是不是还在。
……
云卿身子虚,醒来的时辰要晚些。
睁眼后,也是还未起身,目光便下意识去寻胤礽。
见他正由小禄子伺候着喝药,提起的心才缓缓放下,欣然一笑:“殿下醒啦。”
“吵到你了么?”
胤礽不肯再喝药,目光再度黏在云卿身上,一直到她坐到床边。
“我睡得很好。”
云卿笑着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喂给他喝。
六岁大的孩子,虽是皱紧眉头,却是未叫一声苦。喝药时乖巧又懂事。
云卿不自觉摸了摸他头顶的小揪揪,怜爱道:“喝过药,殿下再歇息会吧,能恢复得快些。”
她放下药碗站起身,准备去小厨房给他做些甜食,他一惯爱吃她做的糕点。
“云卿,你要走了吗?”
小奶团子情不自禁拉住她衣摆,想到她如今的身份,又守着规矩放下手。
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的,眼神也是小心翼翼的。
“……我不走,”云卿的心倏地一软,“我去给殿下做些你爱吃的糕点,去去便回。”
“孤这会不想吃糕点,就想你……陪陪我。”
他一扁嘴,眼泪还是没忍住流下来,又忙用手背擦掉,“云卿,你不要再不理孤了,好不好?”
几个月未见,胤礽的眉眼又长开些,也清瘦很多。不如云卿在他身边时,那般红光满面。
他还是会下意识称呼她为云卿,一如从前在瑞景轩的日子,亲昵非常。
“……好。”
瞧着他恳求哀伤模样,云卿的心顿时软成一汪水,不住地涌出酸涩。
他是这般的好,这般的依赖她,她如何能背弃他于不顾?
……
后面两日,云卿一直歇在存兮堂,亲力亲为地照顾着胤礽。
他精神头越来越好,白日里拉着她做这做那,好像要一口气把缺失的几个月全补回来。
夜里则会时不时醒来,确定她还在,才会再放心睡去。
只是让云卿无颜面对的是,他会好奇她的肚子,伸出手指戳了戳,“这里面,是藏着孤的弟弟么?”
云卿哑然。
她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
前世的他,也曾掌心贴在她小腹上,言笑晏晏地表示:“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只要是咱俩的孩子,孤都喜欢。”
那日下午,云卿的心情异常地低落。
有那么一种情绪,不能靠愤怒发泄,不能靠眼泪去消解,就那么梗在心口,上不上,下不下的。
恰是当晚,又传出消息——戴佳氏,已有孕三个月。
因着不得宠发现得晚些,但明年妊娠月份,要比云卿早上些。
云卿算了算,前世的戴佳氏,差不多就是这时候怀上的,乃是皇七子胤祐。
再往前应是乌雅氏所出的皇六子,前世早夭,今生亦是无望。
戴佳氏有孕一事,算是压垮云卿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康熙帝如今对她千般万般地好,两人也不会成为寻常夫妻。
今日她是宠妾,有朝一日也会出现其他宠妃。
她原本竭力想改变前世,如今却依旧在顺着历史车辙,歪歪斜斜地往前走……然后重蹈覆辙。
不,她不愿。
云卿终是下定决心,要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和康熙帝划清界限。
选择是万分艰难的,但这个选择不得不做。
云卿知道自己这一胎本就不稳,所以只需稍加借助外力,或许就能流产。这样,至少明面上不会戴上谋害皇嗣的罪责。
“可怜的孩子,来世投去寻常人家吧。额娘不期望你能大富大贵,只愿你一生有爱,”
康熙帝上朝走后,云卿趁伺候的人不注意,亲自去提审刘常在。
刑房的人不知道云卿是私自行事,顾及她的圣宠,客客气气将她请进去。
以为她想报复,当云卿提出要单独审讯刘常在时,一众人也痛痛快快退出去。
“卫云卿,你去死吧!”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尤其得知云卿怀孕时,刘常在更是像疯了一样,狠狠朝云卿撞了过来——
“住手!”
紧急赶过来的康熙帝,一脚推开刑房的门,猛地将云卿拉到身后,严丝合缝地护住。
一路上提着的心,才勉强落地。
紧随其后的梁九功等人,亦是额头大汗直冒:总算赶上了,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呐!
康熙帝今日才坐上御撵去上早朝,右眼皮就一直在跳。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联系到昨晚戴佳氏怀孕消息传出后,云卿对着他,又隐约恢复最初那股淡然清冷的状态,他心里越想越不安。
早早散掉早朝,先是吩咐李德全尽快跑着去寻云卿,又不住地催促抬御撵之人加快脚步。
当得知云卿忽然来提审刘常在,康熙帝的心咯噔一声,顿觉不妙!
……
云卿再度被关进宁光殿,康熙帝甚至明确下令,不准她离开一步。
单独一人提审刘常在,竟是还打开了牢门的锁……云卿意欲何为,别说康熙帝,但凡知道内情的人都能瞧得明白。
又是一个纷乱缭绕的雨夜,“叮叮当当”砸在檐下,令人禁不住地心烦意乱。
康熙帝独自在偏殿静坐至天明,摩挲着玉版纸的手时而缓慢,时而急促,最终改了心思——
云卿的多忘症,姑且等她生下孩子,再全力医治。
先前玉珠假装吃药,因着在宫里,都是去太医院抓药。是而,想弄清云卿正在服用的药方子,于康熙帝而言,易如反掌。
几名经验老道的太医,围在一起研究过药方子后,赞不绝口:
“果真是高手在民间。”
“回禀万岁爷,这药方随时历时较为长久,却是稳中有序。”
“按照太医院的脉案来看,宁贵人服用时间已然不短。若是继续服用这方子,彻底失忆,也就是这几日了。”
也就这几日了……
康熙帝盘腿而坐,无声琢磨着最后一句话,神色讳莫如深。
“这化开的后脑淤血,日后当真能慢慢吸收,彻底恢复记忆?”
事关云卿,他虽是心里有气,但每一个决定都颇为慎重。
“按照医书古籍记载,是能实现的。”
康熙帝沉吟许久,最终敲定:“暂且先按这方子继续为她配药,日后尔等切记加倍重视,不得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臣等谨遵圣上口谕。”
第60章 云卿彻底失忆
顾虑到云卿的身体, 康熙帝借着山东巡抚贪污官银一事,将原定十月回宫的形成,提前至九月底。
回宫后, 康熙帝一边以雷霆手段处理掉山东巡抚贪污案, 也有余力处置佟贵妃和乌雅氏的密谋案件。
虽是佟贵妃等人咬死坚称无罪,康熙帝还是一招就撬开了她们的嘴。
经由奉书提供线索,假意声称回想起那晚:礼贵人一反常态地关切云卿,催促云卿早点离开朱雀楼、回观荷小筑休息, 礼贵人当日便被送去慎刑司。
康熙帝命人将礼贵人和刘常在关在两间无法互通的牢房,称谁先主动坦白,可以免除家族连坐。
起初两人依旧嘴硬,但帝王最是拿捏人心。
李德全带着康熙帝的命令, 亲自前往慎刑司。
面对刘常在。
“常在曾说对万岁爷的真心,明月可鉴。如今, 您就这般忍心万岁爷被人一直蒙在鼓里吗?帝王威严何存?”
“礼贵人都交代你了,说整件事都是你主导。万岁爷,对你无比失望。”
面对礼贵人。
“贵人的胞兄今年才考中举人, 寒窗苦读十数载,你就忍心他这辈子前途尽毁?”
查出礼贵人擅长刺绣,又诈她:“您帮着绣制手帕和荷包的事, 刘常在都已经招供了。”
刘常在和礼贵人心里越来越拿不定主意,最后心思一动摇,就主动供出全部。
连带着佟贵妃和乌雅氏作为主谋, 如何暗箱操作的细节,两人一并交代仔细, 认罪画押。
有了这份铁证,饶是佟贵妃出身极高, 亦是避免不了被重重惩处。
在佟国维一再恳求下,念及母族情分,康熙帝终是没有处死佟贵妃,将其送到五台山寺庙修行,从此常伴青灯古佛,余生都来忏悔自己的罪行。
至于包衣出身的乌雅氏,直接被赐鸩酒。
只是乌雅氏死前,一直闹着要见康熙帝,“我要见万岁爷一面,我有重要的事要向万岁爷当面陈情。”
康熙帝日理万机,自然不会与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再见。
僖妃如今协理六宫,有责任为康熙帝分忧。
她也打量着,是不是能乌雅氏嘴里再撬出些佟贵妃的秘辛。万一哪日佟贵妃东山再起,她亦能将对方打回谷底。
怎料,乌雅氏要说的是,事关云卿。
乌雅氏告诉她:“卫云卿,她是永远杀不死的。”
“为何?”僖妃脸色一变。
“我不告诉你,除非你能保下我的命。”即便大限将至,乌雅氏仍是心思颇深地谈起条件。
“保你的命,绝无可能。”若论玩弄心计,僖妃更胜一筹:“但本宫可以答应你,有招一日,叫卫云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如何相信你?”
“就凭本宫这出身,不愿屈居人下。位分如此,万岁爷的宠爱亦是如此。”
僖妃言笑晏晏的面容,忽然露出一抹阴狠。
看得乌雅氏后脊猛地一凉,她哈哈大笑:“没想到,你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个。”
于是她主动提及,入宫时挑拨塔塔拉氏给云卿下毒、在浣衣局让刘嬷嬷给云卿灌毒茶的事。
僖妃防备心极重:“你为何不早跟万岁爷提及,怕牵连自己?”
“自然是一方面,再有后来万岁爷护她极严,没证据。能不能借此搬到卫云卿那个婊子,就看你的本事了,僖妃娘娘。哈哈哈哈哈……”
乌雅氏嘻嘻一笑,悲凉地印下鸩酒,当即倒地抽搐。
直至身体僵硬,她的目光仍是朝着东边闻水汀的方向,充满嫉妒与怨毒。
……
但乌雅氏不知道,回宫后,康熙帝便以强硬手腕,封掉闻水汀,将云卿关进乾清宫。
乾清宫角房,熟悉的英式钟表,沉水香大床,原有的精致白色一应俱全。
按照贵人的仪制,又从康熙帝私库里搬来许多赏赐,见缝插针地摆放齐整,直到实在塞不下。
康熙帝倒也不完全关着云卿,整个乾清宫随她活动,还命人经常劝她到院子晒晒太阳,宜嫔、索绰娅等人来探望也都随意进出,唯独云卿本人不能踏出乾清宫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