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般会在何处用餐?”
沈澹缓声解释:“每日上朝及上衙的时辰早,多数人都无暇用早食;午间多在衙署公厨用午食;等到处理完公务后方有闲暇回家,再考虑晚食。”
姜菀若有所思:“不用早食,这个习惯可不太好……”她余光瞥见沈澹步伐一凝,忙转移话题道:“那其余居民呢?”
“其他人若是没有要事,一般都是会按时用早食的,只不过坊内的食肆酒楼都不售卖早食。小娘子明日一早若是出门来看,便会发现靠近坊门处会有许多流动的早食摊铺。”沈澹的衣角在晚风中起伏着。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坊内最热闹的一条路上。路两旁都是各种店铺,其中不乏食肆酒楼。店内人声鼎沸,店小二个个都在卖力吆喝,酒肉饭菜的香味不断地飘出来。姜菀在心中默默祈盼着自家的食肆往后也能有这样好的生意。
又走了一段路,姜菀向他道谢:“今晚多谢沈将军拨冗解答我的疑惑。”
沈澹微一点头,声音清淡:“能帮到小娘子就好。”
“那沈将军留步,我先告辞了。”姜菀刚走出一步,就听见他在身后唤道:“姜娘子。”
“嗯?将军还有什么事吗?”姜菀回头看他。
“京城居,大不易。你若是想在这里长久地经营下去,须得找出并利用好你的优势。”沈澹望着她,慢慢道。
姜菀的神色从惊讶到若有所思。她冲他莞尔一笑,道:“多谢将军指点。”说着便向他行了一礼,转身走入茫茫夜色中。月影婆娑,小娘子淡青色的衣裙随着她行走的动作而荡漾着,泛起粼粼波光。
沈澹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彻底消失,这才离开。
*
第二日,姜菀起了个大早,去了永安坊的坊门一带。
同崇安坊差不多,街旁一字排开的全是卖早食的,有推着小车的,也有挎个篮子、铺个摊子的。姜菀一路走过去,发现也有几家小店,比食肆的规模小了很多,店里的食客也是少之又少,多数还是即买即走。她想了想,永安坊大多是有公职在身的人,早上时间有限,必然没有心情坐下来慢慢吃。
而几家略大一些的食肆,这会子尚未开门,果然如沈澹所说,并不售卖早食。
姜菀随意进了家店,要了一笼包子和一碗白米粥。今早她吩咐了思菱和周尧出门买菜,让他们记得自己解决早食,她则用一上午的时间继续考察。
她慢腾腾地吃着,小心地咬开包子皮,吹着里头的肉馅。白米粥没什么味道,但正好能解肉包子的腻。这两样东西的价格都比崇安坊的物价高,果然消费水平不一样啊。
店家还赠送了一小碟自己腌的咸菜。姜菀边吃边分神看着店外,不少行色匆匆的人往坊门走去,候在原地,三三两两在一起说着话。
等吃完早食,坊门一开,街上的人也散去了不少。姜菀付了钱出来,沿着路继续走着,看到有不少卖菜的商贩,都是附近的农民,一大早便赶过来。那新摘的菜叶子嫩绿鲜嫩,还带着湿意。她走了几步,又看到有卖荷叶和莲蓬的,不由得停了下来。
荷叶泡茶可以清热解毒、健脾开胃,也可用来做菜。姜菀想了想,买了一些。
她回家时,思菱和周尧还没回来。姜菀把荷叶洗干净放在一旁备用,转而把昨日自制的米酒端了出来。
这是姜菀心血来潮打算尝试的事情——自己动手酿米酒。她昨天买了糯米和酒曲,便尝试着看能不能酿出米酒,今日做一锅甜汤。
煮熟的糯米饭混合着酒曲搓成的粉末,密封在陶罐里。姜菀将包裹在陶罐外的棉纱布取下来,有些忐忑,不知第一次酿米酒能不能成功。
她揭开罐子闻了闻,只觉得酸味似乎有些重,大概是温度有些高了。姜菀用木勺在糯米表面深深压下去一道痕,舀起一勺米酒尝了尝。
味道尚可,只是还是不够完美。姜菀皱了皱鼻子,心想下次一定要把握好每个环节。
她把米酒盛出来时,周尧和思菱恰好也回来了。
“正好,你们尝尝新酿的米酒。”姜菀让他俩自己盛一碗喝,自己则去翻看今日买的菜。
待两人喝完了米酒,姜菀便让周尧负责将买来的鸡清洗干净,思菱则负责把糯米粉和成面团后再搓成珍珠大小的丸子。
荷叶鸡做起来颇费些心思。一只鸡要经过炸、烧、焖等工序,再淋上盐、油、酒等做成的卤汁,最后包裹进沸水烫过的荷叶里,在火上烤香。
在这个过程中,姜菀又在锅里放了米酒和小丸子,切了些水果丁和红枣,煮一锅热气腾腾的酒酿圆子甜汤。
等到鸡烤熟后,姜菀小心地剥开荷叶,整只鸡的外皮都已经被卤汁染成了令人食指大动的黄褐色,鸡肉鲜美嫩滑,除了本身的香味,还有属于荷叶的淡淡清香。轻轻一扯,鸡肉便脱了骨,咀嚼的每一口肉里都是饱满的汁水。
炉上煨着的甜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姜菀连忙过去把锅端了下来。煮过的水果丁依然保留着一定的甜脆口感,甜丝丝的汁水渗进了米酒中,让米酒的酸味不那么重。
夏天喝一碗热的甜汤,五脏六腑都被热意浸透了,三人都流了汗,觉得十分畅快。姜菀将剩下的用井水湃着,等到晚上热一热再喝。
明日就是七月第一日了,她得开始准备送往松竹学堂的点心。
这一忙便到了晚上。忙完后,她终于有了空闲,开始思索食肆该如何发展。
售卖早食显然不是一个绝佳的选择,一则她初来乍到,不像在崇安坊时有一定的名声,必然是没法同永安坊那些老字号早食摊子竞争的;二则早食盈利有限,又耗费精力,性价比不高。若是想充分利用白天的时间来准备而不影响夜间休息,又想提高利润,售卖晚食是最佳的选择。
再者,姜菀想着每日都要给学堂送点心,既然要做,干脆多做一些吧,这样食肆也多一个销售方向。点心不拘时间,任何时辰都可以卖。
好在这房子最早的租户也是开食肆的,因此厨房该有的炉灶都有,煎炸烤烙都没有问题。虽然烹饪工具有限,但景朝是个强盛开放的朝代,常见的食物基本都有,不少外来物也已经传了进来。
第二日开坊后,姜菀去了一趟西市。景朝的东西市划分很明确,西市主打大众化、多元化,卖的多是些外地或是西域等地传进来的货物,简言之,就是云安城以外的所有东西。这其中有许多是本地不适宜种植的蔬果作物。这个时候的交通并不算便利,许多水果,都需要千里迢迢运输过来。有些罕见的、珍贵的,平常人家都是吃不到的。而西市售卖的东西都是面向平民百姓的。
而东市主打贵族化,所售卖的都是较为昂贵的商品,去那里的人非富即贵。姜菀摸摸口袋,还是选择了去西市。
虽说不少东西坊内摆摊的小贩也会卖,但坊内空间有限,无法满足开店的大量需求,因此想要“进货”,还是要来西市。姜菀一路看过去,发觉果然有不少高鼻深目的外族人来此做生意。
她正想着淘些什么东西回去,一低头便看见一个妇人面前的箩筐里堆着不少黄绿色的果实,不禁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那妇人淳朴一笑:“小娘子,这是薜荔果。”
姜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薜荔?”
妇人很热心地解释:“这果子捣碎揉搓后可以做成凉粉,无需添加其他东西。”
姜菀恍然大悟,如获至宝。
第17章 红豆酥饼和多肉葡萄
在缺乏现代化工具的古代,这样纯靠手工就可以制作食物的果实是多么的难得!
姜菀当机立断买了一些,那妇人亦是毫不吝啬地传授了她制作凉粉的小秘诀。
回家后,姜菀先将薜荔放在一旁,打算先把今日给学堂准备的点心装箱。
她准备的点心是绿豆糕和红豆酥饼,饮品则比较简单,把葡萄洗干净捣烂,再倒入冰镇的茶水和煮熟的小丸子,加一些糖,就是一杯简易的多肉葡萄了。冰凉的口感正好可以用来解糕点的甜腻。
剥下来的葡萄皮洗干净,加水煮出颜色,再将那水倒入茶中,煞是好看。
点心备好了,姜菀把糕点用油纸包起来,葡萄饮则按着二十余人的量装进了一只银制的壶里。用银壶,也是求个双方安心。
周尧这些日子马不停蹄地按着姜菀的要求,如期做出了模具。其中就有一只木箱,正好可以用来装送往学堂的点心。
木箱分两层,底部做了凹槽,可以将包装成块的点心和装满液体的银壶稳稳当当地嵌在箱底。内壁也预留了一定的空间,待点心装好,姜菀塞了些柔软的棉花布匹进去,减缓震动,也能留住凉意。一切妥当后,周尧将箱盖盖紧,搬起木箱放上车,亲自护送着点心去松竹学堂,待学子们用完点心后再把箱子原样带回。
原本苏颐宁与姜菀商量的是每日她派人驾车过来上门取货,但姜菀觉得让自己的人亲手把点心交给学堂更安心,因此两人便取了个折中的法子,由周尧乘坐苏家派来的车去送点心。
绿豆糕是蒸出来的软糕点,放一放倒是无妨。红豆酥饼是新鲜出锅的,在锅中煎得两面金黄酥脆,饼皮裹着豆沙馅,隐约透着内馅的颜色,甜香软糯,咬一口便会掉渣。这样焦脆的饼须得趁热吃才能余香满口,放久了口感也会大打折扣。因此,周尧片刻不敢耽搁,很快便上车离开了。
目送马车远去,思菱问出心底的疑问:“小娘子,我们的食肆何时重新开张?”
姜菀道:“不急。眼下才搬过来,我们需要尽可能积累些名气再在此基础上开张,才能做到盈利最大化。”
思菱听得有些迷惘,但是她无条件相信姜菀,因此也安心了。
然而几日后的一件事又让人忧心忡忡起来。
这日早上,思菱买了菜回来,一脸闷闷不乐,嘟囔道:“他家怎么阴魂不散啊!”
“思菱,你说什么?”姜菀端着个陶盆从厨房出来,没听清她的话。
周尧恰好从门外进来,随口道:“前头那条街上好生热闹,似乎是什么新店开张。”
思菱撇了撇嘴道:“什么新店?是俞家在这儿开了家分店罢了。”
她看向姜菀,抱怨道:“小娘子,这俞家是专和我们过不去吗?从前挖走了我们的人,如今又在我们附近开了酒肆。”
姜菀推门出去,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鞭炮声和人声。她回头问道:“思菱,你回来的时候经过俞家酒肆,可曾看清里头的布局?”
思菱闷闷道:“看清了,是个二层的酒肆,今儿是第一日开张,说是所有的菜品酒水都便宜卖,吸引了不少人呢。”她忍不住道:“小娘子,这俞家酒肆这样大的阵仗,那我们......我们还有胜算吗?”
姜菀将门关好,很平静地说道:“我们自然是比不过俞家的。”
此话一出,思菱有些沮丧:“小娘子也这么认为吗?”
“你也瞧见了,俞家的酒肆起点高,打从一开始走的路子就是与我们不同的。他们有足够的人手和钱财,能够负担得起几层的酒阁子,能够大手笔挖走任何看中的厨子,这些是他们的优势,也是我们没法做到的,”姜菀毫不避讳自家的短板,“况且,我们只是家食肆,往后的经营内容也只限点心和晚食。而俞家的酒肆规模大,厨子多,必然会走非富即贵的经营路子。”
她轻叹口气:“我们没有别人的条件,只能守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踏踏实实做生意。所以,既然比不过,就不必和他们比,否则只会徒增烦恼。”
思菱一时语塞,默了默才涩然开口:“小娘子......”
“别垂头丧气了,快来干活。”姜菀招手让两人过来。思菱和周尧看着自家小娘子笑意吟吟的样子,便也打起了精神开始忙碌。
*
兰桥灯会近在咫尺,姜菀每日除了给学堂供应点心,其余的时间都在专心忙着研究新品。周尧也根据她的要求,用木头、竹子等原材料做了不少“配件”,有些连他自己都叫不上来名字,更是从未见过,也不知自家小娘子是怎么想出来的。而思菱则根据姜菀对不同食物的要求,在包装纸上勾画了一些花样。
姜菀再度庆幸自己有两个得力助手,帮她分担了不少事情。
这日,姜菀决定去兰桥实地踩点。由于只有七夕当晚是取消宵禁的,因此没有办法提前去连夜抢占合适的摊位,她思来想去,只能等七夕一早开了坊门后就马不停蹄赶去兰桥,然后在那里守到晚上。
她来到兰桥的时候,正是午后。刺目的阳光兜头照下来,即使隔着帷帽,姜菀依然觉得有些燥热。
待走到了觅兰河畔,不知何处飘来一片云,挡住了热辣辣的太阳。姜菀伸手撩起帷帽的薄纱,感受着那带着凉意的风拂过。岸边绿槐高柳,薰风蝉鸣,是独属于夏日的声息。
方才姜菀仔细看过了,兰桥这一带有不少店铺。她也向附近的居民打听了一下,得知灯会当日,河岸边、桥上都是可以自由摆摊的,并没有什么限制。简单来说,就是先到先得。
“小娘子若是想占个天时地利,那须得来早,否则等午后傍晚时人最多的时候,只怕你根本挤不过旁人。”说话的老人看起来也是来提前踩点的,对此很有心得。
姜菀明白,看来七夕那日要做好坚守阵地一整天的准备了,还得带好口粮。她向老人道了谢,接着去寻寻觅觅了。
她那日摆摊除了摆点心,还有其他的道具,因此需要一处开阔宽敞的地方。看来看去,姜菀相中了桥边的一棵柳树下的区域。桥上人潮汹涌,占据桥下的有利位置,便能吸引每个过路人的注意。再者,柳条婀娜翩跹,带来阵阵凉风,就着美景品尝点心,别有一番风味。
相中了地点,姜菀心中有了数,便从桥上缓步下来,往家走去。思来想去,她打算把家中的那辆小吃车推过去。
这下应当就万无一失了。姜菀轻松了一些,搬了个凳子坐在房门前屋檐下吹风。周尧去学堂送点心不在,思菱将蛋黄的小木屋搬到了屋檐下,给它换了清水添了食。
蛋黄趴在那里,不知为何有些躁动不安,不停地用爪子扒拉着自己脖子上的毛。姜菀以为它在求摸,便摸了摸它的头,然而蛋黄却还是一副烦躁的样子。它抻着脖子,露出脖子上的牵引绳。
姜菀反应过来可能是绳子紧了,它不舒服,便伸手过去把绳子松了松。她拨开蛋黄的毛,发觉绳圈的末端用红绳打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红绳有些褪色,露出了毛毛躁躁的线头。
“这个结......”姜菀喃喃念叨着,一旁的思菱轻声道:“是......从前娘子在的时候系的。”
姜菀一时间沉默了。
虽然她对素未谋面的爹娘没什么感情,但是却拥有原身所有的记忆,再想起自己现代时的母亲,一时间触动情绪,不由得伤感起来。
“过了七夕,就是七月半了,也是时候该去看看阿爹阿娘了。”姜菀轻轻抚着蛋黄的头,低声道。不仅是看望姜氏夫妇,也是遥遥思念母亲。
“小娘子......”思菱走过去,伸手搂过她的肩膀轻拍着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