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来,带来一股血腥味。
温观尘连忙捏住鼻子:“所以你们现在要去查柴家啊,万相阵是柴家第三任家主柴行知布下的,想必他知道天罡万古阵,仿着天罡万古阵来的,说不定那柴行知便是那戴兜帽的。”
云念:“可他怎么可能活两千多岁呢?只有生死境的时间才是静止的……”
温观尘问:“你怎知他没去过生死境?”
一语惊醒梦中人。
云念倏尔抬头。
对啊,她怎么知道那人去没去过生死境?
倘若他那两千年一直待在生死境,直到前些年才出来的,那他为何能活到现在便有了解释啊!
云念眸光一亮,双手拽下温观尘捂鼻的手紧握摇晃:“感谢师叔!等我从南泗城回来就勤勤恳恳当小白鼠给师叔试炼阵法!”
温观尘使劲甩她:“别拉我的手,这里好难闻,我的鼻子!”
知道温观尘这人龟毛洁癖的很,云念连忙松手笑呵呵看温观尘,再次鞠躬行大礼:“多谢师叔点醒我们!我们过几日便去南泗城查柴行知和那千年龟妖。”
“师父我先回去了!我去准备渡化神的雷劫,这几日准备好我们便准备去南泗城了!”
她提着衣裙便要转身离去,如今温观尘的一句话算是点醒了她,她可以先从柴行知和生死境下手。
扶潭真人连忙拽住她:“你还真准备去南泗城?那里还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要去也是师父去,你们不许去。”
云念按住他的手,在扶潭真人怔愣的目光中,她忽然扑上前抱住了他。
她抱的很紧,贴着扶潭真人的胸膛细声道:“师父,这是我们必须去面对的事情,你还有大师兄要照顾,他苦了十五年才回到家。”
扶潭真人没说话。
她仰起头笑嘻嘻:“孩子翅膀硬了就放手让他们去飞吧,师弟可是渡劫呢,我们肯定没事的。”
云念趁着扶潭愣神的功夫,出手颇快拽了拽他的胡子。
赶在扶潭真人震怒前她撒腿就跑:“师父,你的胡子先别乱修,你自己弄不好,等我回来帮你修!”
扶潭真人吹胡子瞪眼,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他气冲冲道:“你不是喜欢抓她去试炼阵法吗,不如给你了,我不要了。”
温观尘连连推拒:“你可别了,我不喜欢收徒,有苏楹一个就行,而且看目前的模样,你要是把这丫头给我了,那谢小子你也留不住了。”
扶潭真人脸一红:“那不行,我一个大乘有个渡劫的徒弟,这我能吹一辈子,谁要给你啊。”
两人说归说闹归闹,可目光真望向远处离开的人后,神情是不约而同的沉重,方才的轻松好似没存在过一般。
温观尘的面上也褪去了轻松,脱尘的眉目间尽是凝重:“你真放心让他们去啊,南泗城许多年前因为那场疫病已经成了座死城,如今只剩下那玄龟一只妖,从霄这般谨慎的人都能栽在其中,这些孩子刚出江湖。”
“何况还有生死境,就凭这几个毛头小子,真进了生死境可不一定活着出来,而且那浮煞门……如今咱们是一点线索都没。”
召齐各大宗门用尽了手头能用的人,可依旧什么线索都寻不到,好似这个门派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云念的身影已经跑出很远。
扶潭收回眼,回身望向身后已成废墟的望月台。
地面的蛇血已经干涸,四周的墙壁倒塌,寸寸塌陷的土地昭示着之前的战况有多么激烈。
“我信他们。”他又重复了句:“我相信他们可以平安回来。”
扶潭真人喃喃道:“师弟,或许这些孩子便是唯一能救世的人了。”
温观尘轻叹:“你我也该退居后方了,放手让年轻人去闯。”
扶潭真人没再说话,并肩伫立目送云念越走越远。
***
谢卿礼换上了身新的白衫,乌发用玉冠束起,将那块龙扣戴在腰间。
穿过竹林,假山,来到一间密室。
修长的手在墙壁上摸索着,如愿到了一方突起。
紧闭的石门被打开,寒意迎面扑来,四周尽是坚冰。
他走进来,正中间的冰棺中安静躺着一人。
他也不说话就站在一旁看。
棺中的女子穿着一身红衣,满头青丝仅用几根玉簪挽着,面上画着精致又不失大雅的妆容,如果不看她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的裂缝,她闭眼的模样好似睡着了一般。
谢卿礼从乾坤袋中取出方斜长的木盒。
打开木盒,一根金簪熠熠生辉,簪柄雕刻着映月花的模样。
他俯身小心将金簪簪进棺中人的发髻中。
那根金簪与女子满头的玉簪形成鲜明的对比,实在有些太过格格不入。
谢卿礼兴许也看出来了,低头轻笑了下。
“阿娘说您戴着一定好看,可我怎么觉得不如玉簪好看呢?”
他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拔下那根金簪。
谢卿礼靠着冰棺坐下,一向洁癖的少年席地而坐,冰室的寒意冷的彻骨,他的鼻息间呼出的气息都带了些霜花。
“阿娘在世时总与我说您,您与阿娘关系很好,当年您去世后,听说阿娘哭到昏厥,与父亲的婚期也推迟了许久。”
“这金簪是阿娘准备送您的礼物,可您去世太早,沈敬说您被葬进了皇陵,这金簪便一直没送出去。”
“当年谢家蒙难,老管家替我挡刀去世,舅舅和舅母以及外祖父外祖母死守谢家战死,阿娘带着我逃了出来,可也没逃多久,她说让我头也不回地跑,沈敬会来接我,可沈敬没有来。”
少年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说话。
许久后,一声叹息落下。
“小姨,我曾经怨过您,阿娘那么信任你的夫君,为何谢家蒙难他没有来,我明明知道不该怨您的,但我那时候没办法了,心里的怨恨急需一个宣泄口。”
“我逃出来后听说了沈敬在抓修士,我查到了当年的真相,我还是放不下您,十四岁生辰那天,我独自闯了皇宫,沈敬险些死在我手上,可皇宫修士太多,那时我只是个化神后期,我没能带走您,您怨我吗?”
没有人回应他。
安静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您应当不会怨我,阿娘说您人很好,若您在世一定会疼我。”他将头靠在冰棺侧面,仰头望着头顶上方厚重的冰面,“可以往我总是在厌恶我自己。”
“我讨厌自己,为何我是裴归舟的孩子,为何阿娘要为了救我将那东西随着父亲的修为渡到我体内,为何裴家、谢家、柴家三家因为我而死?”
“我逃出来后在妖域待了五年,那里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是只妖便想吃了我,我也只有杀了他们,杀戮道登峰造极之时,人性也逐渐被蚕食,我曾以为我会成为一个怪物,我以为自己接受了这个结局。”
“可是小姨。”他的声音逐渐压低,“我害怕了,我不想变成那样。”
谢卿礼垂下头:“我后悔修杀戮道了,我不想失去人性,我不想认不出来他们,我不想灭世,我害怕变成那样,师姐会讨厌我的,师父也会不喜欢我的。”
“小姨您说,我会变成那样吗?”
这次依旧没人回答。
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平稳的心跳。
他很久很久没有说话,也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
有些太冷了,他的脸上凝结了霜花,寒意冰冻肺腑。
谢卿礼扶着冰棺站起身,坐了许久,一朝站起身还有些缓不过来。
“我忘了,没有人会跟我说话,只剩我自己了。”
谢卿礼撑着冰棺的手紧了又松,最后看了一眼冰棺中的人,唇角牵出勉强的笑。
少年道:“小姨,我有了新的家人,这次我会拼尽全力去留住他们,我不会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他走出来之时天已经黑透,谢卿礼穿过假山来到竹林,幽深的林间寂静,小路黑不见影,月光有些暗淡,四周几乎不能视物。
他也不点灯,独自走在黑暗之中。
熟悉的脚步声自对路传来。
谢卿礼停了下来,远处的光影模糊,不亮的灯却好似能驱散所有黑暗,在虚空中漂浮着靠近他。
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温暖。
直到近在眼前。
从竹林那端走出来的少女提着灯,瞧见他后弯眼笑的明媚又盎然。
她挑了挑眉:“小公子,怕黑吗,我是来卖灯的,骨折价优惠给你,一盏灯只需要一颗灵石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快来抢购吧!”
她穿着一身青衣,几乎与身后的竹林融为一体。
可是好奇怪,他只看得见她。
只有她。
她比世间一切事物都要美好。
他负手而立,也学着她笑:“可是只有一盏灯,姑娘卖给我的话,你要怎么回去呢?”
“嗯……”
小姑娘眉心微蹙,撇嘴装作思考的模样。
谢卿礼也不说话,只站在不远的地方笑着看她。
直到身后又传来了两束光亮。
小姑娘在此刻闪开,颇为骄傲地指着身后:“被耍了吧嘻嘻,我们有三个人呢!”
青年和蓝衣女子也提着两盏灯走出。
苏楹来到身前戳了戳云念的额头,颇为无奈笑道:“你跑的那么快,就是来忽悠谢师弟的灵石啊。”
谢卿礼看向了那青年。
青年别过头,侧脸瞧着有些微红,尴尬解释道:“我可不是来接你的,是师妹说想吃火锅,竹林深处有个亭子,我们买了食材顺道来这里找你。”
云念叉腰:“你说假话,明明是你要来竹林吃的!”
“你放屁,我只是说竹林有个亭子,我没说要来这里吃。”
“你说了!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两人又开始你一嘴我一嘴吵着。
寂静的林中少女和青年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楹习惯了他们时不时的争吵,闻言也只是摇头。
她走上前将手中的灯递给他:“夜路太黑,纵使是修士也要点个灯,不怕黑吗?”
谢卿礼接过灯,目光轻柔落在远处的少女身上。
他垂下头,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
“嗯,不怕了。”
以后都不会怕了。
第52章 南泗之境四
夜已经深, 细碎的月色穿透薄纱般的云层,落在静谧的小径之上,风吹而过卷起满地落花。
云念喝的有点多。
“江昭, 你出老千!”
“你才出老千呢,明明是你自己不行!”
“你肯定看我牌了!”
“就你那烂牌,一个对子都凑不出来!”
云念喝多了牌品也不怎么滴, 扒着江昭的手就要去看他手中的竹叶牌。
“云小念, 你这是明着出老千啊还看我的牌?”
云念一个赖皮颇为不讲理:“我康康怎么了!”
谢卿礼默不作声将锅中早已煮烂的菜捞起搁置在云念碗中:“师姐, 吃饭。”
云念收回死死扒着江昭的手,乖巧地坐回谢卿礼身边。
她捧着碗可怜兮兮:“师弟,我的灵石都输光了。”
谢卿礼有些想笑,取出一盒灵石搁置在她手中:“没事, 我钱多, 师姐接着打。”
“谢谢老板!”
她两口吃完碗中的菜放下碗又跑到江昭身边:“再来!我有钱了!”
江昭白了她一眼:“行行行,让我看看今日能不能给我们阿楹赚套首饰回来。”
谢卿礼看了眼她搁在桌上的空碗, 默不作声又帮她下了些菜。
云念不挑食,什么都可以吃, 尤其喜欢吃辣。
可他吃不惯这些。
一颗丸子被捞进了碗中, 谢卿礼望着碗中的丸子有些愣神。
苏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身边,对上少年惊愕的眼神后也只是指了指锅中的汤勺:“知道你爱干净, 用公勺捞的, 菌汤的不辣。”
苏楹坐在他身边, 对面是两个不知道吃饭只顾着玩闹的人。
她越看眼眸越弯:“谢师弟,你觉得我和阿昭谁先喜欢对方的?”
谢卿礼道:“江师兄吗?”
苏楹摇头:“不是哦,是我先喜欢他的。”
这倒是出乎谢卿礼的意料, 江昭对苏楹几乎是有求必应,捧在手心怕摔了, 如对待掌上明珠那般。
苏楹的侧脸漫开红霞,望着江昭的眼神格外温柔。
“我之前是个剑修,因为重伤伤了经脉便弃了剑道,从折枝峰拜入踏雪峰,跟着温师叔学习阵法,那时师妹还没拜入宗门,阿昭时常被拉去试炼阵法,久而久之我们便认识了。”
“他以前可真是混蛋,老是惹我生气,可他对我很好,非常非常好,想尽办法哄我开心,我便动心了。”
“可是这小子是个榆木脑袋,怎么都看不出我的心意,还是愚笨地对我好,直到我故意激他说我有个未婚夫,吓得他一夜顿悟,花了好几天打出这玉戒来向我表白心意。”
苏楹抬起手,中指上的玉戒在月色下泛着皎洁的流光。
“那师兄倒真是愚笨。”
苏楹却笑着道:“可不止你师兄哦,你师姐也是这般。”
她示意谢卿礼看向对面坐着吵得火热的两人,他们也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云念气的脸红脖子粗,掐着江昭的脖子俨然要掐死他的模样。
少女的眉眼格外生动,情绪丰富的人一贯藏不住心事,她应当是被江昭气急了,死死按着他的脖子骂着他。
她每天都是这样,非常具有生命力,像是逆境中开出的一朵不败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