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比试一边策马,一边射中靶心,健壮的马儿蹄子飞扬,溅起滚滚黄沙,厚重的闷踏声,犹如鼓点,将人的注意力不自觉吸引过去,开始紧张就是谁输谁赢。
能出现在比武场上的人,各个都是军营里的好手,有年轻的将军,三四十的郎将,光是看他们如寒漆般的眼眸,还有□□夹马的娴熟,就能知道全是练家子。
可即便是好手,也分个上中下,有些人天生便阖该是最耀眼的。
哪怕是在比试射箭,可魏成淮看着毫不费力,就在一众人里脱颖而出,驾着马在最前边,意气飞扬,风吹起他的袍角,凌厉英武。
比起不少人奋力追赶,他似乎没费什么力气,举止间透着松弛有度的随意。
突然,又是经过一处靶子,魏成淮举起长弓,正要射过去,他身后的一道利箭抢先一步,正中鲜红靶心。
崔舒若和赵平娘正巧就是此时到的,魏成淮微一侧头,便能瞧见崔舒若,他忽而一笑,重新挽弓,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道,箭矢划破长空的声音犹如寒风呼啸。
“砰!”
他射出的箭不止穿透先前的铁箭,甚至将整个靶子一分为二。
叫好声一片,齐王更是站了起来,拊掌称赞。
就连崔舒若身边的赵平娘也是,惊叹道:“好臂力!”
接下来的魏成淮,宛若突然认真起来,一反先前的随意,马继续在□□狂奔,其他人纵然再努力追赶,也仍旧被越甩越远。
只见魏成淮连取出三支箭,陡然射出,竟刚好正中三个靶子的靶心正中。
这下可不只是有臂力能做到的了,还得有足够的准头,精湛的骑术,否则骏马奔驰,普通人连稳都稳不住,遑论是做到连中。
赵平娘是绝不会虚与委蛇的人,她中肯的赞扬,“这位定北王世子,果然名不虚传!”
崔舒若颔首点头,目光追随,“嗯。”
一场比试下来,魏成淮毫无疑问拔得头筹,甚至第二名同他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因为前头魏成淮本不想这么出风头,所以给旁人机会,只是堪堪输他少许,可却像是能追上,有期盼。偏偏不知道后半场他发了什么疯,竟一反常态,出尽风头。
齐王亲自将彩头赠予魏成淮,高兴得合不拢嘴,甚至站在魏成淮身边,当众道:“能得成淮,吾之幸也!”
能被他如此夸赞的,迄今不过三人,冯许、崔舒若、赵巍衡。
而今魏成淮是第四人,并且寸功未建。
要知道冯许当初可是冒着被世家围杀的危险,跑去挑拨离间,让收拢流民的政令得以实现,这才有了齐王的如此夸赞。直到今日,冯许出门都得小心,说不准何时就莫名奇妙被套了麻袋,亦或是泼天一桶冰水。
今日的彩头是一块令牌,意味着两千骁骑营将士的归属。这可是份好差事,这才叫不少人都为之争夺。但若是聪明,就该清楚那是齐王特意为魏成淮备下的厚礼,否则怎么不见赵巍衡与齐平永这些人下场一起比试?
齐王就是要笼络魏成淮,尽管你是幽州的世子,可我齐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照样把骁骑营划出来给你管,叫你心甘情愿的做我的将军。
魏成淮自然也清楚,他抱拳接过令牌,齐王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后骁骑营可就归你管了,莫要辜负我的厚望啊?”
魏成淮眉宇坚毅,过于俊美的面容上瞧不出半分弱气,反而有着将军的英武神气。他重重抱拳,“请齐王放心!”
而后他转过身,举起令牌,扫视台下之人,纵使还未开口,天然流露出睥睨的傲气。这不仅源于他的身份,更是来自于他一身的本领,那才是在乱世安身立命,所到之处武将敬佩的本钱。
“我魏成淮今日领下骁骑营的差事,若有人不服,尽可来战!”他淡声道。
在军营里,最快让人信服的法子,不是文官的迂回心计,而是直白的武艺与本领,打上一场,输了就乖乖听话。倒不是魏成淮多么狂妄自大,而是今日时机正好,立下威信,才能在并州的地界上站稳脚跟。
他是带着幽州投靠了齐王没错,但不意味着在并州得夹着尾巴做人。
魏成淮走到哪里,都是那个骄傲且举世无双的定北王世子,少年成名的常胜将军。即便是低了头,那也只能是对齐王低头,其他人便是痴心妄想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跃跃欲试。
有些人还是察觉不出齐王的心意,总觉得魏成淮能拿下两千骁骑营的将士是因为他赢了骑射,便以为自己只要能在武艺上胜过对方,说不定也有机会。还有些人,心里大抵是猜到自己打不过魏成淮的,但还想要一试,也许能趁着这个机会在齐王面前露脸。
不少将领都跃跃欲试,尤其是中低阶的武将。
但任谁也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竟然是赵知光。
方才那个骑射第二名,脸面无光的倒霉蛋就是赵知光,甚至先一步射中靶心,结果被魏成淮直接一箭连靶子带箭射成两半的那支箭的主人也是他。
原本赵知光就不忿于齐王接连几日对魏成淮的交口称赞,结果还被狠狠打脸,心中愤懑之情早已遮掩不住。
偏偏还叫他注意到了不寻常的一幕。
魏成淮不管是先前射箭时也好,还是方才举起令牌狂妄挑衅也罢,竟都曾将目光落在崔舒若的身上,崔舒若甚至和颜悦色的回望。
赵知光时刻关注崔舒若,更加清楚她之前去幽州的事,莫非二人是在那时候有了交集的?
嫉恨与妒火在赵知光的心间回荡,看向魏成淮简直无比碍眼。
这才头一个站了出来。
齐王也颇觉得诧异,但赵知光嘛,比试一二也好,免得叫他日日不知天高地厚,好好瞧瞧什么才叫真本事。
齐王即便是对赵知光关怀不及其他几个儿子,可对他们几个是什么成色都心中有数。赵知光的武艺可以,毕竟是他亲自延请的师父,一招一式熬出来的筋骨,但硬要和真正的天纵奇才相比较,那就是痴人说梦话了。
他能看出来,满并州的将军拎出来,能和魏成淮旗鼓相当的,怕是都没两三个。
赵知光用的是刀,魏成淮擅长使的是长枪,但一寸长一寸强,他见赵知光的兵器是刀,干脆自己随手从兵器架上拿了把刀,并不欺负人。
但对于赵知光而言,怕便是明晃晃的羞辱了。
赵知光还特意朝崔舒若的方向望了一眼,却见她全神贯注的看着魏成淮,心中郁气更是不平。
等到比试起,赵知光手一用力,毫不犹豫的占据先机,刀刃锋芒毕露堪堪要砍到魏成淮身上,千钧一发之际,魏成淮才堪堪动手一挡,叫赵知光怎么也砍不下去,咬牙到青筋浮起。
魏成淮并不以刀法扬名,但用起来驾轻就熟,大开大合之间,有赵知光没有的霸道凌厉。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崔舒若只能看出魏成淮是占据上风的,但却说不出个一二三,赵平娘看得激动,却也不忘崔舒若,于是开口解惑。
“四弟刀法精湛,可用刀讲究的就是霸道,光拘泥于招式就先输了半分。反倒是那位魏世子,看似简单,其实每一招都正中要害,知光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往,全是因为他有心留些颜面给知光。”
果不其然,赵平娘话音刚落,赵知光就被打下,半跪在地,而魏成淮的刀正好停留在他的脖子三寸外。
“我输了。”赵知光颓然道。
旁人都以为他是棋差一着,没能及时举刀反击,可只有赵知光自己,还有他那发麻到险险握不住刀的手清楚,自己绝无余力。
魏成淮这厮,确实厉害。
魏成淮没有胜者的目下无尘,他挪开刀,伸手把赵知光浮起,甚至提醒道:“你一开始就紊乱气机,用起刀毫无章法,自是不易胜。”
他已经说的十分委婉,什么叫不易胜,分明是不堪一击。
赵知光自己也心知肚明,也叫许多动心思的武将退却,敢上来的全是军中有名的武艺高强的几人。
然而,接下来魏成淮连挑战十七人,无一败绩。
大家已经从一开始他放言的不服,到惊叹,再到心无波澜了。
先前输的人也不必觉得丢人了,人家魏世子名副其实,是真的有本领。经此一战,他在并州的军中彻底站住脚,不论是哪里,都一样慕强。
齐平永看着自己的表弟大放光彩也十分高兴,赵巍衡搭住他的肩,“我说什么,叫你不必担忧吧,凭成淮贤弟的本事,那些人聚一块都不是他的对手。想叫他输,怎么也得是万箭齐发。”
齐平永自然清楚表弟的勇武,他自己武艺高强,可比起魏成淮还是稍逊一筹,但那么多人轮番打下来,还是叫他忍不住忧虑。
好在熬过了这一关,往后并州上下都不敢有微词。
齐王也显得很高兴,他大手一挥,就决定晚间除了宴请魏成淮,还要在军营中流水席,各个都大口吃肉!
他一决定,在场的将士都举起兵器,大声叫好,热闹沸腾。
这一场宴席女眷都没有去,毕竟宴请的全是将领,那可是大老粗,酒喝多了什么荤话都敢说,万一冲撞了就不大好看了。
宴席之后,人人都清楚齐王有多看重魏成淮。他还经常把魏成淮带在身边以示宠幸,厚赏不断。齐王仁德,厚待魏成淮的消息不仅在并州人尽皆知,甚至是在其他州郡也有传闻。
他甚至不避讳的让魏成淮一起和并州的将领文士们议事,在如何打仗的事上,魏成淮绝对能称得上见解独到,而且只要是胡人部族,他基本都交手过,对他们的排兵布阵都有所了解。
齐王真是越相处,越是如获至宝般喜悦。
随着魏成淮崭露头角,齐王的势力也在慢慢壮大,他们商议着如何继续吞并周围的地盘。
而崔舒若其实不大管战事,本来和她没什么关联的,奈何她一手办下绣坊,又折腾出了烈酒跟棉衣,还带着绣坊出来的女子在要紧时帮着冯许将大军后勤的账本算了个明白。
潜移默化下,她渐渐就管起了大军后勤。故而议事时,她即便不对战事有任何见解,也依旧至关重要。
一来二去,崔舒若和魏成淮反倒是在议事时相处的时辰最多,奈何不好在外人面前表露,只好与寻常相识的人别无二致。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独处。
因为商议时文臣武将都在,十分庄重,崔舒若也不好带着那么多婢女大摇大摆的进来,往往是把婢女们留在外头。
而商议结束后,其他人都鱼贯而出往大门走,崔舒若则走的是另一条路,穿过廊下回内院,婢女们便是在那里候着的。
也就是说,廊下的那一段路,是两人可以单独相见的时候。
但也不能耽搁太久,最多是一两刻的时辰,久了容易惹人生疑。
可越是如此,越容易叫人珍惜。
他俩有时是说上几句话,讲讲见闻,遇到的趣事,有时是魏成淮搜刮东西进来带给崔舒若。什么都有,像什么草编的竹蜻蜓、吐火罗的红宝石、还有亲手编的花环……
几乎每样东西送给崔舒若时,都莫名有些好笑。
吐火罗的红宝石快有鸽子蛋大小,被做成了戒指,旁边还镶嵌了小宝石,知道的是戴宝石,不知道以为宝石戴手,而且看起来实在富贵,像极了崔舒若前世瞧见的白头巾富豪们手上戴的,土豪气息十足,莫名奇妙就戳到笑点。
魏成淮还以为这个看着就贵气,也许崔舒若会喜欢,没料到她笑得前仰后翻,险些捂着肚子。
嗯……虽然笑的奇怪,但既然笑了应该就是喜欢吧。
他点头认可,这个礼物送得对。
至于那花环就更糟糕了,不好当众拿着,只能放进衣襟里,经他一藏,人家开得茂盛美丽的花朵全都压坏了。
但这并非是好笑的地方。
那花是他白日里骑马往齐王府的路上,看见一户人家院门前的花圃各色花朵娇嫩美丽,叫这个幽州长大,终日与黄沙为伴,少见南边千姿百态的花香遍满城的北地汉大为震惊,甚至不惜下马敲响人家的院门,花了整整十金,就为了买那一簇不值钱的家花。
整整十金啊,便是买上一亩的鲜花都有余。
他在崔舒若的追问下被迫说出自己花了多少金,简直窘迫得不行,可当崔舒若在那开怀大笑时,他眼里全是她,跟着不自觉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