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呢?”李纯简反问道。
排行老二的端王李纯笷,最初十分苦恼如何表达孝心,因为端王妃卢含笑否决了他无数个提议,其中就有卧冰求鲤、哭竹求笋、洗涤溺器、品尝粪便这四个。前面两个略显敷衍,很容易被康王、宜城公主这对空有赤子之心的懒货模仿。后面两个又太夸张,明明有太医诊脉、太监伺候,还要伏低做小,浪费掉大把时间和精力。
卢含笑是听说了瑞王、金城长公主、康王、宜城公主的孝心行径之后灵光乍现,想到温暖被褥这点。
李纯笷一边温暖被褥一边处理公务,互不耽搁。
“二哥歪打正着。”李纯簌哼唧一声。
李纯簌对李纯笷无感,况且她的亲哥哥李纯筑一直和李纯笷打擂台,她不去踩几脚,已经很给面子了。
这时,绿筠踏入怨歌行的门槛,收起油纸伞,抖落了雪花。
“阿筠,笑得合不拢嘴,看起来有天大的八卦。”李纯簌娇俏含笑。
不知为何,绿筠很对李纯簌的胃口。如果不是绿筠待贺清笳忠心耿耿,李纯簌肯定是用尽一切办法去挖绿筠的。
“公主殿下,您或许会喜欢听这个八卦。”绿筠盈盈一礼。
李纯簌听后,顿时来了兴致,立即使唤婢女去买一包瓜子。
于是,绿筠欢欢喜喜地煮了洞庭碧螺春。
“清笳,到底是什么八卦,猜得出来吗?”李纯简趁机附在贺清笳的耳畔,悄声问道,尔后被绿筠赏赐一顿爆栗子。
“关于金城公主的。”贺清笳神色冷淡。
“娘子,您太厉害了!”绿筠从吝啬对贺清笳的崇拜之情。
原来,李纯筝尝试太多次粪便,导致胃口欠佳,呕吐不止,身子骨便慢慢消瘦起来,有一次竟然在紫宸殿内晕倒过去。
夏太宗听了太医的诊断,只道是免了李纯筝的侍疾,其余的什么也没说。可是,高惠妃心急又心疼,不止一次跑到紫宸殿,在夏太宗面前哭诉,李纯筝的用苦良心。
夏太宗听得厌烦了,便嘱咐孙公公去传口谕。
口谕大概的意思是说,李纯筝被长公主三个字所连累,责任重大,心力交瘁,耽搁了大好青春年华。夏太宗深感痛惜,决定撤去长公主的头衔,却保留长公主的待遇,盼望李纯筝尽快康复,再嫁良人。
“四姐这次亏大了……”李纯簌笑得前俯后仰,眼泪溅出。
夏太宗到底还是重男轻女,不乐意将江山交给女儿,才故意打压李纯筝。其实,大燕也差不多,如果不是燕哀帝生不出儿子,轮不到安泰公主上朝执政。
这个社会,始终是男权当道,长安娘子才会如此闹腾。
对比之下,李纯筑没有损失。他安安静静地清洗了一段时间尿壶、粪桶,便听从方贵妃私底下给出的建议,跪在夏太宗的龙床下边,老实反思,认真剖析,令夏太宗满意点头。
孝顺,应当发自内心,不应该用于争权夺利。
李纯簌听到好消息,再也忍不住,回公主府吃喝玩乐。
李纯简也想回一趟康王府,处理家务。可是,多看一眼贺清笳,踟蹰不前,低声问道:“清笳,二哥是不是赢了?”
贺清笳没有答复,她怀疑夏太宗是装病,为了试探儿女。
果然,七天后,夏太宗上朝,当众宣布,李纯笷继任太子之位。
第144章 院长
太子另立,夏太宗默许刑部,大赦天下。
东宫为了应景,由太子妃卢含笑出面,分发蜜渍梅花。
蜜渍梅花的做法简单,取白梅肉浸润雪水之中一晚,然后用蜜渍,卖相清雅,口感清甜。
绿筠听说后,也出门凑热闹。
这时,许久不见的白鹿院长杨行策登门。
贺清笳早就忘记了杨行策的样貌,若不是杨行策自报家门,贺清笳以为是一位想要订制团扇的风雅客人。
“贺东家,有没有霍山黄芽?”杨行策淡笑道。
霍山黄芽,色泽黄绿,清香持久,滋味鲜醇。不过,产量偏低,长安人很少喝,贺清笳这里倒是采购了一点。
因此,贺清笳不必出门,煮了霍山黄芽。
“贺东家,没有去沾一沾喜气?”杨行策问道。
明知故问,没事找事,贺清笳懒得回答。
“贺东家,冒昧地问一句,在康王和杨某之间,你选择哪位?”杨行策低下头,看着碗底茶叶打转,语调极其轻微。
“杨院长,我需要选择吗?”贺清笳淡淡地道。
杨行策听后,直接被噎住。
两人相对无言,各自品尝热茶很长时间,直至绿筠捧着蜜渍梅花归来,杨行策才起身告辞。
“娘子,杨行策过来干什么?”绿筠问道。
“喝茶。”贺清笳语气淡然。
“这么无聊?”绿筠感到疑惑。
三天后,金城公主李纯筝到访,绿筠去了大理寺,康王李纯简凑巧在,俨然男主人,使唤了篮羽去附近叫一壶顾渚紫笋、一碟水晶桂花糕,省得贺清笳悄悄扔碗碟。
李纯简听说,杨行策拜访,贺清笳就扔掉杨行策用过的越州玉碗,心中自然是偷偷高兴的,至少他从来没有被贺清笳这样讨厌。
“贺娘子,本宫想要订制一把团扇,风格素雅,熏染梅香。”李纯筝柔婉一笑。
“四姐,有没有提前相中的图样?”李纯简笑嘻嘻。
“随意吧。”李纯简轻轻摇头,笑容柔和。
随意才是最难的。李纯筝毕竟是大夏公主,再怎么素雅也不能有失身份。可是,李纯简知道,他无论画出什么样式,李纯筝也不会驳回他的面子。
李纯简琢磨再三,画了孔雀牡丹图,中规中矩。
“五弟,太普通了。”李纯筝露出为难之色。
李纯简听后,内心惊讶,又画了缠枝蝙蝠图。李纯筝瞟了一眼,依然柔柔地说了声抱歉。
贺清笳见状,亲自作画,寥寥几笔,成就柳燕图。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李纯筝轻吟浅唱,嗓音温软,尔后又继续道:“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显然,李纯筝是十分满意,贺清笳画的柳燕图。
于是,贺清笳和李纯筝签订了契约。
李纯铮走后,李纯简蹭到贺清笳的身旁,委屈巴巴地道:“清笳,感觉只要是你画的,便是一片兰草,四姐也会点头。”
“金城公主最近在和杨院长约会?”贺清笳忽然问道。
话音刚落,李纯简猛拍大腿,豁然开朗。
果然,等贺清笳打造完毕一把象牙编织嵌象牙染雕柳燕图团扇,杨行策挽着李纯筝,出现在怨歌行的门口。
所幸,绿筠尚未出去,全程招待这对恋人。
“杨院长、金城公主,请恕我无礼,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绿筠殷勤地张罗洞庭碧螺春、双色马蹄糕,笑语盈盈。
此话一出,气氛尴尬,唯独贺清笳神色淡漠。
“阿耶撤去本宫长公主头衔那几日,本宫正生病,情绪比较低落,便随处走走,恰巧遇上了行策。行策是个君子,对本宫一直保持着疏离感,若不是本宫在他面前晕倒过去,醒来之后又悄悄哭泣,行策大概不会开导本宫。”李纯筝娴雅一笑,眸光柔顺。
“如何开导的?”绿筠托着下巴,急切问道。
杨行策轻咳一声,略显无奈。
“那晚,行策陪本宫聊古籍,从《山海经》到《搜神记》,光怪陆离的故事,听得好像在梦里。本宫起初本着礼貌的态度,搭话几句,后面听着行策滔滔不绝,反而昏睡过去。等到第二天苏醒过来,见白雪消融,心情舒畅了一些。未意料到的是,本宫吃到了行策煲的胡麻粥。本宫平日吃粥,都是白粥,图个平淡滋味。这胡麻粥,咀嚼起来,透着香气,本宫竟然吃了半碗,将身边的婢女感动得落泪。后来,本宫将这事告诉阿娘,阿娘很直白,询问本宫是不是喜欢行策,本宫不敢细想……”李纯筝轻轻一笑,眸子闪动些许泪光。
其实,李纯筝很不容易,前半生贤淑,换来的是荥阳郑氏的抛弃。她不满足于长公主头衔,非要卷入权力旋涡,也是出于对未来的害怕。
“接下来数日,本宫出府,总能遇见行策。行策担忧本宫郁郁寡欢,依然找本宫谈论古籍,连《氾胜之书》这么偏僻的古籍,也拿出来讲述,听得本宫云里雾里。本宫有些不愿意服输,便抽出空闲,翻阅一本本古籍。可惜,本宫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行策。只要是本宫读过的古籍,行策都知晓,还评论得头头是道,本宫不得不心动。”李纯筝继续道。
此刻,贺清笳看出来了,李纯筝不厌其烦地告知一个又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她爱上杨行策的过程,便是要让长安人都接受这个事实。
帝王家的爱情,不管是真是假,都带有心机。
“心动之后,本宫不急于表白,怕被拒绝。毕竟,六妹之前追求行策,闹得满城风雨,本宫实在忧虑,行策或许是无法靠近李家皇室的娘子。不过,相处久了,本宫惊喜地发现,行策待本宫也是特别的……”李纯筝主动握着杨行策的手,羞涩一笑。
“殿下,您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让杨某也说说话。杨某双亲早逝,孑然一身,不奢望殿下解开心结而嫁人,只盼着与殿下可以长相厮守。”杨行策深情款款地与李纯铮对望。
李纯筝与杨行策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绿筠很是纳闷,这两人到底有啥目的。
第145章 让步
金城公主李纯筝和白鹿院长杨行策的爱情故事,传遍了长安。
当然,故事平平淡淡,掀不起浪花,盖不过风头。
绿筠出门打探过几次,兴致缺缺,还不如去大理寺,和管公明你侬我侬。而康王李纯简没有趁机跑怨歌行,同贺清笳拥抱亲吻,因为户部年底很忙,李纯简被夏太宗使唤,清查全国独户,走访长安独户。
所谓独户,指的是只有女儿的家庭。
长安娘子并不喜欢这个说辞,却也无力反驳。
独户很容易被宗族亲戚盯上,妄想瓜分钱财,尤其是刚刚死了男人的孤女寡母,寡母被要求改嫁,孤女被送去庵堂,是需要朝廷出面保护的。
李纯简听说过最悲凉的独户是,寡母不堪宗族亲戚的羞辱,当场撞柱自尽,孤女还在襁褓之中,被黑心肠的祖母卖到平康坊最下等的店,挨饿受冻而死,最后财物都落在孤女的大伯手上,一家人过得富贵。
天谴吗?这世上哪里有天谴!
如果不是前太子妃王氏偶然得知此事,惩罚了这一家子,给寡母孤女重新厚葬,这一家子至今还过着快活日子,根本不会做噩梦。
当然,经过朝廷的强硬干涉,像这样直接到令人发指的独户悲剧逐渐减少,反而是一种新型的独户凄凉,正在蔓延,却是无可奈何的。
李纯简在户部忙碌了三天三夜,实在熬不住,才回到怨歌行。
“清笳,我想吃肉……”李纯简看见依旧淡雅秀致的贺清笳,顿感委屈,拖长软绵调子,若不是瞥见了绿筠,都想投怀送抱。
贺清笳听后,做了羊肉汤饼。
“怎么又是羊肉汤饼。”李纯简一边嘟嘟囔囔一边吃个精光。
夜宵过后,绿筠打着哈欠,杏眸圆瞪,示意李纯简快点回到卧房睡觉。李纯简没有睡意,蹭到贺清笳的身旁,扯了扯贺清笳的衣袖,半撒娇地说出这些时日吃过的苦头。
所谓的苦头,在绿筠看来,管公明日日都在承受,还乐此不疲。
“走访独户的目的,也是为了震慑牛鬼蛇神,何不带上刑部,吓唬一下。”贺清笳轻叹道,算是今天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清笳,好主意!”李纯简眼前一亮,笑得纯良无害。
他就知道,贺清笳总有好主意,帮助他偷懒。
于是,第二天清晨,李纯简开开心心地出门,不到一个时辰,就灰头灰脑地回来,看得贺清笳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清笳,刑部尚书说年底大家都忙碌。”李纯简闷闷地道。
刑部尚书就差没有含沙射影地道,唯有康王和宜城公主比较清闲。
“康王殿下,直接登门拜访太子妃,她有兴趣。”贺清笳淡淡地道。
“清笳,我不想看见二嫂。”李纯简别过脸。
语罢,贺清笳叹息一声,不乐意再给李纯简想法子。
李纯简是有脾气的,宁可早出晚归,也不愿意见到太子妃卢含笑。他忙活起来,有时候一整天就吃了一只烧饼,脚底走得磨出水泡,还是咬牙坚持。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有结果。
李纯简将长安的独户拜访了大半,居然没有发现一个问题。李纯简感到沮丧了,难道只有女人最懂女人的悲哀,但是婆媳关系又怎么解释。
李纯简不肯妥协,便舍得银钱,拜托绿筠帮忙。
可惜,绿筠绞尽脑汁去思考,看不出任何端倪。
难道是她人微言轻,让人产生没有能力救助她们的错觉。绿筠思索再三,将这个疑虑抛给李纯简,李纯简早就想到这点,只是同贺清笳闹着脾气,不敢去面对罢了。
“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篮羽到底还是出声提醒道。
篮羽认为,李纯简也不是完全察觉不出蛛丝马迹的。只是,那些独户不向李纯简求助,李纯简开口就是打草惊蛇。
李纯简拖延十几天,到底还是去了一趟东宫。
不过,站在东宫门口,李纯简又跑回怨歌行。
“清笳,我真的不喜欢和二嫂打交道。她看起来娇娇弱弱,我却觉得她是一朵食人花。”李纯简将脑袋搁置在贺清笳的肩膀上,哀叹一声。
贺清笳懒得解释,塞给李纯简一只今早剩下的水晶桂花糕。
水晶桂花糕,爽口而不腻,李纯简似乎尝到幸福的味道。
“清笳,我这么负气,你会不会嫌弃?”李纯简不得不服软。
其实,李纯简别扭的是,贺清笳从未想过让步,陪着他一起登门拜访东宫。如此冷情冷性的娘子,他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看到她的柔软,哪怕是对另外一个男人柔软,也可以证明他没有那么失败。
然而,贺清笳不懂,李纯简这些弯弯绕绕。
她以为,李纯简只是单纯地排斥卢含笑。
卢含笑?那是一个聪明得恰到好处的娘子。卢含笑想不通的东西,那是毫无价值的。所以,卢含笑擅长审时度势,做出最有利于实现自己野心的决策。
“康王殿下,我陪你走一遭东宫吧。”贺清笳若有所思,语气淡然。
李纯简听后,傻愣住了,简直难以置信。
清笳要为了他而破例出门一次?不,这绝对不可能!他需要使劲摇头,摆脱这充满甜蜜暴击的幻觉。但是,他感到加倍受伤,索性抱了抱贺清笳。
“娘子,您看,你对康王殿下好一点,他就得寸进尺。”绿筠凑巧回到怨歌行,见到李纯简耍无赖,立即摩拳擦掌,作势要暴揍李纯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