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歌行关门了一段时间,如今照常经营,时有生意。
“娘子,我觉得很不对劲。风竹郎君拥有了金谷园,本来就不差钱,犯不着为了一个赫连姓氏,来到长安,过上半软禁半富贵的生活。”绿筠悄声道。
“阿筠,你觉得很不对劲,东宫只会思虑得更多。”贺清笳调笑道。
“娘子,风竹郎君是生是死,与我无关。我只是担心,风竹郎君牵扯到您。这些大燕遗臣,当初与大夏交战的时候,不见得那么擅长阴谋诡计,结果全部用在您身上,您说可气不可气。”绿筠是越思索越气恼,摩拳擦掌,咬牙切齿。
贺清笳见状,抚了抚额头,摇头失笑。
这热血心肠,不知到底是福还是祸。
春末,长安娘子成亲的热情依然高涨,贺清笳忙碌了几日,刚准备偷懒一下,却看见了风竹郎君,只能硬着头皮,准备了桃夭茶和桂花糕。
“听闻,贺娘子打小就爱吃桂花糕。”风竹郎君笑道。
数日平康坊的美人美酒生活,不教风竹郎君沾染半点糜烂气息,亦如从前那般清雅。贺清笳暗自惋惜,清竹不应当被心甘情愿地利用。
“归命侯,您今日怎么好兴致,光顾怨歌行这种小门小户,莫不是登门寻找康王殿下的?当然,您若是单纯地想要订制团扇,我们无限欢迎。”绿筠凑巧从大理寺回来,看到风竹郎君,压抑着满腔怒火,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她还以为风竹郎君要本分一段时日,未意料到,这么快就蹦跶了。
“绿筠娘子,你对我好像有敌意。”风竹郎君姿态翩翩。
“不是好像,而是一定。”绿筠低声道。
“绿筠娘子,请放心,我就是想看一看贺清笳,订制一把团扇也无妨。最近,我精挑细选一只昆仑奴,半卷长发、小麦肤色、挺拔身材,极有可能是某个大夏娘子与昆仑奴一夜露水情缘而生下来就抛弃的。我打算让他替我扇风,省一点力气。”风竹郎君依然是温文尔雅,不在意绿筠的排斥。
倘若绿筠对待风竹郎君十分客气,风竹郎君反而没有如此轻松的姿态。
“娘子,您先进去休息吧,这里由我坐镇。”绿筠恼道。
贺清笳不愿意扫了绿筠的面子,只能放下手中活计,去后院发呆。
于是,绿筠搬出贺清笳从前设计的图样,催促着风竹郎君挑选。眼见风竹郎君的手落在一张《瑞鹤图》上,绿筠就立即拟定了签约,逼迫风竹郎君交足了定金,就驱赶风竹郎君出门。
“真是一位有趣的娘子。”风竹郎君喃喃道,终究不告而别。
待风竹郎君离开,绿筠才拽着贺清笳回到铺头,展开了契约。
贺清笳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这把团扇,无论长什么样子,都会招惹是非。贺清笳还以为,绿筠是要对风竹郎君冷嘲热讽一番,然后斩钉截铁地不做风竹郎君的生意。
由此看来,她有时候将绿筠想得聪明了。
“娘子,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绿筠紧张兮兮地问道。
“阿筠,无妨。”贺清笳淡淡地道。
语罢,绿筠拍了拍胸脯,放宽心思。
她家娘子从来不会安抚人。她家娘子说是无妨,那就是无妨。那也就是说,她的确做错了一件小事,最多波及到怨歌行。
七天后,贺清笳打造一把黄色缂丝瑞鹤图紫檀木雕字柄团扇,色调偏于清淡,非常符合风竹郎君的清贵气质,风竹郎君自然是赞不绝口。
当晚,绿筠去大理寺和管公明吃饭,没有跟踪风竹郎君。
团扇已经完成,绿筠认为,风竹郎君暂时不会打扰贺清笳。
可惜,那晚的听雨洲,宜城公主李纯簌看上了风竹郎君身边的昆仑奴,风竹郎君竟然不肯相让,李纯簌向来是无法无天的性子,吩咐侍卫将风竹郎君暴打一顿,然后抢夺了昆仑奴,回到公主府逍遥快活。
据说,风竹郎君为了这把黄色缂丝瑞鹤图紫檀木雕字柄团扇,被李纯簌的侍卫不慎踩伤了右手,请了许多大夫,都道是医不好。
“五嫂,你快帮我出主意……”李纯簌已经许久没有过来怨歌行,这次倒是没有风风火火的状态,反而是拎着裙摆,一边气得跺脚一边愁眉苦脸,如此矛盾的情绪,搁在她姣好容颜上,愈发显得明媚。
“出什么主意。”贺清笳语气淡然。
李纯簌以为贺清笳不知道,便一五一十地告知。
可是,贺清笳听后,完全没有反应,教李纯簌倍感失望。
今早,方贵妃传达了夏太宗的意思,让李纯簌亲自去一趟归命侯府,带上御医和补品,给风竹郎君道歉,然后归还昆仑奴,这件事就会过去了。
然而,堂堂的宜城公主什么时候低头道歉过。
她想要的东西,旁人都会相让,因为她出得起高价。
偏偏,风竹郎君不识趣,无论她出多少银两,都装作自命清高的样子,还语重心长地劝说她,昆仑奴也是人,不应该这样被随意买卖。
卧槽,卖到公主府,这是他好命,不必吃苦头!
“公主殿下不想道歉的话,就哄着康王殿下去道歉。”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李纯簌啊了一声,半晌听不明白,然后咬着唇瓣,仔细思考,便豁然开朗。
如果李纯简乐意代替李纯簌去道歉,长安的风向便会转变。风竹郎君如此紧张一把黄色缂丝瑞鹤图紫檀木雕字柄团扇,她就将原由推到怨歌行身上。李纯简发现团扇出自怨歌行,就醋意大发,非要掠夺那只昆仑奴,尔后送给她。
那晚,看客众多又如何,长安人爱听故事,尤其是狗血故事。
第164章 立夏
转眼间,立夏了,时常雷阵雨。
“清笳,新鲜上市的樱桃,刚到大明宫,我就抢了一篮子!”李纯简出大明宫的时候忘记打伞,淋成落汤鸡,却抱着一篮子带了绿叶的樱桃,笑得纯良无害。
“康王殿下,厨房里头还有热水。”贺清笳接过一篮子樱桃,笑容浅淡,气度清华。
李纯简听后,自作多情地认为,贺清笳这是特意给他留的热水,从铺头到后院,一直傻笑。
“娘子,康王殿下被雷电击中了?”绿筠喃喃道。
语罢,贺清笳将一篮子樱桃塞给绿筠。
“娘子,一篮子樱桃怎么够吃。”绿筠打趣道。
一篮子樱桃,只能吃个新鲜感觉,做不了别的美食。
话音刚落,门口蓦然站着一位打起天青色油纸伞的郎君,仿佛将江南的杏花烟雨带入了夏季,正是风竹郎君。
风竹郎君手里头拎着两篮子樱桃,也是带着青翠叶子的。
“贺娘子,东宫刚刚送过来的樱桃。”风竹郎君很识趣,到了长安,就不再唤贺清笳一声阿姐,似乎无论人前人后,都担忧隔墙有耳。
东宫?绿筠不敢嘟囔,只能暗自吐槽。
东宫还是受宠,腾得出两篮子樱桃做顺水人情,不像康王,还要自个儿蹲点大明宫去抢。
“清竹,随意坐吧。”贺清笳语气淡然。
怨歌行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来的是谁,贺清笳都会招待。不过,绿筠防备风竹郎君,自动招呼风竹郎君,洞庭碧螺春和水晶桂花糕,反而将贺清笳和三篮子樱桃推到后院。
贺清笳见状,摇头失笑,感觉绿筠的担心是多余的。
该来的总会来,只是今年的夏天或许风平浪静。
于是,三篮子樱桃,在贺清笳的倒腾之下,做成酪樱桃、樱桃毕罗、樱桃煎、樱桃肉,酸甜可口。
有篮羽通风报信,李纯简自然是知晓风竹郎君的到来。
李纯简懒得去铺头,围绕着贺清笳转悠。他琢磨着,他还是不够贪心,当初应该抢三篮子樱桃,让风竹郎君的樱桃毫无用武之地。
“康王殿下,近来大理寺很清闲吗?”贺清笳随口问道。
“大家都赶着避暑,不闹事。”李纯简笑呵呵。
李纯简才不在乎贺清笳的提问,贺清笳这样冷情冷性的娘子,主动找了话题,就足以让李纯简开心。
一炷香后,八仙桌上坐着贺清笳、李纯简、绿筠、风竹郎君。篮羽倒是脾气好,不觉得自己的位置被风竹郎君霸占,站着也可以吃到樱桃煎,便心满意足。
“贺娘子,樱桃煎怎么做的,如此美味。”风竹郎君笑容温和。
“就是寻常做法,将樱桃去核,放入青梅水里煮烂,再将煮烂的果肉倒入模具,压成小饼形状,撒上白糖即可。”绿筠抢先接过话头,语调平平。
“听乌雅姑姑说,阿耶喜欢吃樱桃煎。”风竹郎君忽然感伤道。
燕哀帝确实喜欢吃樱桃煎,而且搜罗了樱桃煎的各种做法,例如《梦粱录》、《事林广记》、《老饕赋》,其实大同小异,燕哀帝却乐此不疲,放任着案头上堆积成山的奏折不管。
对比之下,夏太宗勤政爱民,据说每个晚上熬到亥时才睡去。
“樱桃煎不难,归命侯若是酷爱,回头本王介绍几个擅长做樱桃煎的厨娘给你认识。”李纯简唯恐风竹郎君为了樱桃煎而缠着贺清笳,连忙插话道。
风竹郎君听后,像是不知道李纯简和绿筠皆不欢迎他,便朝着贺清笳,浅淡一笑:“贺娘子,我可不可以留下来吃晚膳?”
“风竹郎君,碗筷不够哦。”绿筠恼道。
“风竹郎君,椅子不够哦。”李纯简恼道。
“无妨,我自行提供。”风竹郎君轻笑道。
于是,众人的目光,皆望向贺清笳。也只有贺清笳,可以风轻云淡地吃着酪樱桃,从未将自己当作主角。
“清竹,晚膳想吃什么?”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问道。
“贺娘子,我想一想。”风竹郎君轻声道。
“清笳,我想吃香椿苗蒸鲈鱼。”李纯简楚楚可怜地道,好像风竹郎君欺负他似的,桃花眼儿水雾朦胧。
“娘子,我想吃苋菜鸡粥。”绿筠笑语盈盈。
“贺娘子,我想吃蚕豆焖饭。”篮羽也过来凑热闹。
“贺娘子,我倒是不知道了。”风竹郎君摇头失笑。
“那就加脆腌胡瓜、枇杷糕、杏子酱、香辣海蛳、红烧河鲀、糟蒸鲥鱼。”贺清笳表情淡漠。
“清笳,那么丰盛。”李纯简委屈巴巴地道。
可惜,贺清笳从来不会安慰旁人。
晚膳时分,风竹郎君当真多添置了一只白玉碗、象牙筷、玫瑰椅,看得绿筠对风竹郎君愈发有了敌意。
她家娘子,是真正的赫连氏,将日子过得平平淡淡。
而风竹郎君一个冒牌货,学足了燕哀帝的奢靡风范。
“能够尝到贺娘子的手艺,真是三生有幸。”风竹郎君笑道。
绿筠听后,思考得太多,不认为风竹郎君是没话找话,而是影射贺清笳从未做饭给燕哀帝和燕哀后。
“清竹,我这里不留宿,太拥挤。”贺清笳冷声道。
“康王殿下也在怨歌行过夜吗?”风竹郎君偏爱香椿苗蒸鲈鱼,夹了几次,都与李纯简的筷子撞上,自然是翩翩有礼地谦让。
“怨歌行原本只有两间卧室,本王过来了,才扩张成四间,一间是本王的,另一间是篮羽的。”李纯简笑嘻嘻,眸子闪过精光。
“贺娘子,那就太可惜了,今晚也许有异象。”风竹郎君低声道,笑得意味深长。
“异象?什么异象?下雪吗?”绿筠急切问道。
有一句话,绿筠不好发问,她家娘子怎么不知道异象。
“清竹,读过哪些书?”贺清笳问道。
“《甘石星经》、《观象玩占》、《天文演绎》、《周髀算经》、《五星占》,诸如此类。”风竹郎君笑道,姿态风雅。
“受教了。”贺清笳神色冷淡。
贺清笳对于天文地理兴趣不大,偶尔读一读。不过,今夜无风,风竹郎君走后,贺清笳拜托李纯简,从康王府拿来一本《五星占》,读到犯困的时候。
第165章 荧惑
《五星占》记载:南方火,其帝炎帝,其丞祝融,其神上为荧惑。
读到此处,贺清笳原本睡意朦胧,也没有读下去的必要。不料,外边的打更人,敲着铜锣,大喊一声荧惑守心,显然非常惊恐。紧接着,倒夜香的也在喊,甚至有几个胆小的不良人跟着喊叫,贺清笳反而安然睡去。
荧惑守心,天责帝君,这是大凶之兆。
贺清笳已经确定风竹郎君来到长安的目的。
第二天清晨,正在呼呼大睡的李纯简,被夏太宗的暗卫扯了耳朵,苏醒过来之际嗷嗷大叫,惊动了怨歌行所有人。
当然,贺清笳揉了揉青色眼圈,又沉沉睡去。
篮羽也醒目,打着哈欠,出了卧房,随时候命。
唯独绿筠,拎着菜刀,杀进李纯简的卧房,用刀柄将李纯简胖揍一顿后,才意识到暗卫的存在,便灰溜溜地退出去。
于是,李纯简梳洗一番,快马加鞭,直奔大明宫。
昨夜居然出现了荧惑守心异象,回想起风竹郎君的言辞,似乎没那么意外。李纯简读过不少天文书籍,却更加相信人定胜天。
果然,宣政殿罢了早朝,传出夏太宗身子不适的消息,好像是在验证荧惑守心。
李纯简听说后,忧心忡忡。阿耶若是会被荧惑守心打倒,那就做不了大夏皇帝。阿耶应当是真的如此不合时宜地生病了。
他大步流星,闯入紫宸殿,在温室殿嗅到浓浓的汤药味。
“老五,这次倒是第一个。”夏太宗精神头还不错,只是面色憔悴了些许。
“阿耶,儿臣比较清闲。”李纯简闷闷地道,接过影青碗,轻嗅一下,眉头微微舒展,半蹲着身子,伺候了夏太宗将剩余的汤药喝完,全然一副孝顺模样,哪里还有当初混世魔王的样子。
“对,就数你机灵,将挣钱的差事抢到手头,一毛不拔。”夏太宗大概是感到宽慰,忍不住调笑道。
“阿耶,大理寺不赚钱。”李纯简笑呵呵。
在大夏,权力和金钱是分不开的,有权力必定财源滚滚来。譬如太子李纯笷,从李纯简手中接过刑部,看似吃力不讨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足够生出一座金山银山。
夏太宗是知晓的,也是默许的。
江山传承,能者居之,否则只能亡国。
“老五,做人不能太贪心哦。”夏太宗打趣道。
“五弟说了什么,逗得阿耶笑逐颜开。”金城公主李纯筝携手驸马杨行策,行了大礼,笑容满面。
“四姐,闲话家常而已。”李纯简笑嘻嘻。
老实说,他这个四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此次会议应当是家庭会议,除了李氏,其余人都要回避,就连谢皇后、方贵妃、高惠妃都非常识趣地不登门紫宸殿探病。
若是真不知道,那就情有可原。
如果假不知道,怕是要触怒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