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持续折磨她的鞋，来自“紧急”的推荐。
生日那天错过的18:36，中断约会tຊ的那个一小时任务，都是因为“紧急”。
她被卫思恬为难，受气、赔钱又挨处分，她牺牲仅有的休息时间赶去医院陪护，被他妈冷眼相待。她很难受，但舍不得拿这些事去烦他。那时他在为别人排忧解难，对鸡毛蒜皮的小事做复杂的人性分析。
“已接”，“呼出”……
这些记录，长得像是永远刷不到底，她移开食指，放弃了。
六姑说他家这么不上心，还说做人不要太老实。
肖经理劝她不要太执着，因为认真的人最吃亏。
谋杀一个人的坚强，只需要一个针眼大的伤口。这已经够了，早就够了。当她六神无主，拼尽全力奔向他，而他正看着别人的时候，就已经够了。
她痛恨自己的好记性，又庆幸自己强大到在心如刀割时还能做到面如止水。
她把手机递回去，很平静地说：“你先忙工作吧。”
她转身就走，卫凯旋这才发现她光着脚，连脚面都有点脏，脚后跟上还有血迹。
“今天休假，我急着归队，所以搭了她的车。”
他拉住她，她侧转半步，轻轻地拨开这只手，微笑着说：“我在上班，没请假就出来了，现在要赶着回去完成工作。有事明天再说。”
“好！我把聊天记录全部转发给你，你千万不要误会。她是那个……病人，我……”
“不用了。”
她笑着摇头，是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他安心了，点头说：“好，我好好工作。麓麓，你打车回去。你的脚？”
“没什么，我先走了。”
“麓麓，等下。”
他冲向不远处的商店，问有没有拖鞋，老板摇头，热情地说“消防员同志，辛苦你们了”。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还没来得及脱的防护服，等他再回头，她已经不在那了。
他有点不安，但转念一想，她特别尊重他的工作，也积极热情地对待自己的工作，现在确实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他快速回顾了和乔斯媛的往来经过，再次确认没有任何越矩的地方，不由得吐了一口气——麓麓是这世界上最善良、最大方、最聪明的女孩，她不会想歪的。
出租车刚要启动，元麓抓紧说：“叔叔，不好意思，有点急事临时跑出来，没带手机，身上也没有现金。麻烦你加个微信，我叫家里人把钱发给你，可以吗？”
光脚拎鞋，大热天穿长衣长裤还套个马甲，看起来狼狈又奇怪，但仍然是好看的。说话这样客气，又温柔，这是个好孩子。
司机笑笑，说：“没事，你报地方，我送你回去，免费。”
“假如我不曾爱你，我不会失去自己……”
莫文蔚《爱》
司机垂头按掉铃声，回头一看，慌忙说：“谁都有遇上难处的时候，想开点。别……别哭，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看能不能帮你想个主意，要不你……你报下电话号码，我帮你打给家里人。”
“不用了。”元麓抬起手，盖住脸，用指尖揉眼，垂头认真说，“谢谢，麻烦你送我到前面的枫林牌。”
“你告诉我家里的地址，我送你回去。”
“我没事，就是太累了，眼睛酸胀，谢谢叔叔。那边还有工作没完成，必须回去。”
“小姑娘，想开点，别太较真。工作上受了委屈，那就辞掉它，换个地方就舒服了，别把自己逼太紧。命就一条，精神也差不多，熬坏了不值得。”
“好！谢谢。”
距离很近，样子可怜。司机怎么都不同意收钱，还把车停在原地待了会，看着她往悠得走了，这才放心开走。
她听到车子启动，回头再次确认车牌号码，然后沿小路走向后门，刷卡进去。
工作环境内不能仪容不整，她在废料处理区洗了脸和手，然后强行把脚塞进鞋子里。
第10章 10
临近下班，大家都在强撑着身体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没人有心思抬头打招呼。肖雪和餐饮部真正的老大陈启明都在接待处，还有刘舒佳。
肖雪脸上有明显的失望，她放下手里的夹板，专注看元麓。
“我们才开完会强调纪律，你转个背就搞点事出来……员工守则违纪第一条是什么？”
“擅离岗位，无故脱岗，无故旷工。对不起。”
“第五条呢？为什么诺礼那一桌从大堂转这边，少上了一道菜，吃到一半才补上。”
刘舒佳躲闪的眼神，让元麓想通了很多事。她上前两步，擦着刘舒佳的胳膊，把手里的对讲机归还到位。
“领班交接班不清楚。第四十九条，点菜人员点错单。第四十五条，当班外出时不请示上级。第四十七条，私自拿西图澜娅餐厅物品出去。我的离职申请和罚款等下就补，我会做到交接完成，现在还需要我做什么，请讲。”
宋可可从斜坡一路往下冲，急拐弯之后，扶着柜台刹住车，马上喊：“麓姐，你没事吧，啊不对，你男朋友没事吧？肖经理，之前我不是帮她请了假吗？麓姐的男朋友是消防员，去救新闻里那个火了，她是因为担心才离开的。这种算特殊的紧急情况吧？”
元麓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这样做。
“可可，我没事，你先回去休息。”
顶头上司在现场，肖雪没办法“仁治”，不轻不重地说：“没出事就不能算紧急情况，如果大家都像她这样，想走就走了，那以后的工作还怎么进行？”
宋可可急啊，不管不顾反驳：“不是还有我们嘛，那时候菜都上完了，又没出什么事。再说了，那么大的事故，全国都少见，怎么不算紧急情况？”
元麓抱住了她，也没能阻止她喊完。
肖雪脸色更难看了，因为具体工作都是她在安排，所以下面这些小兵习惯性地把她当成了头头。陈启明这个总监反倒没有存在感。
元麓挡在宋可可前面，抓紧说：“不好意思，确实是我违反了规定，这事跟C组其他同事无关，所有责任由我个人承担。”
陈启明一直没发话，直到把手里的册子彻底翻完了，他才开口：“我看了一下，你这几个月有十来次记录。无规矩不成方圆，身为领班，没有起到带头作用，没有协调好工作，这是重大失职。人事部会尽快给你发函，人都在这里，今晚就完成工作号的交接。肖雪，早点调整排班，把工作衔接好。”
肖雪还想再争取一下，有些为难地说：“除了诺礼这件，她当班的时间，客户投诉率为零。”
“但内部投诉率第一！内部治理是组织运转和开展活动的基础，她多次破坏规则，就要照规矩处置。”
元麓朝肖雪微微摇头。
“我知道了。”肖雪无奈点头，打开电脑，调整排班表。
陈启明看一眼刘舒佳，合上册子，皱着眉说：“商务包间是我们餐饮部的重中之重，希望你吸取教训，好好管理。”
刘舒佳挺直了腰答应，宣誓一样背起了“书”。
元麓趁机抱住宋可可，在她耳边小声请求。
宋可可还在为她鸣不平，气得胸脯不停起伏。元麓差点又哭出来，她从宋可可的马甲里抽出工作手机，交给一直在等的刘舒佳，然后摘下胸牌，伸长胳膊，将它放在肖雪旁边的收纳盒里。
她先交代一声，再到收银台后，开锁，把钥匙留在上面，将柜子里的工作日记拿起，亮给刘舒佳看。
“维福公司老总订了明天中午的‘江山如画’为他母亲庆祝92岁生日，28人左右，要布置场地。有一部分客人是从外地赶来的，九点左右到酒店，要到处走一走，十点左右过来会面，早点开工才做得完。东西在储藏室，箱子上写了维福和日期。这几天没有空房，7号还有‘高山景行’、‘砺山带河’、‘水秀山明’。杜尔西美容的肖姐明天过生日，她没有订餐，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发生日祝福。所有跟客户相关的资料都在这里，这涉及了顾客的部分隐私，请好好保管，不能泄露。不好意思，有点啰嗦。”
刘舒佳不敢跟她对视，随便应了。陈启明接连看了她两眼，扬眉，但什么都没说。
宋可可一直在等，元麓拉她一块往休息室走，小声解释：“确实是身体跟不上了，我妈是医生，她希望我回到医院跟她一块上下班。不好意思，等下你加我私人微信，有事随时联系。”
“麓姐，宋可微今天去看她外婆了，要是她在，谁敢动你！那个刘舒佳好阴险，你一走，她就过来这边了，没一会，那个陈启明也来了。这里边肯定有鬼，你先别说这些，等下我就给宋可微打电话，等她明天回来，一定会给你讨公道。她最最最喜欢你了。”
“可可，不是他们要辞我，是我自己要走。我是万总招进来的，如果我想留，可以找他。刘舒佳缺钱，所以想过来这边，以后你小心点，不要得罪她。”
“我才tຊ不怕呢！”宋可可无奈地叹气，突然灵光一闪，打起精神问，“你是要准备结婚生孩子了吗？你跟姐夫都长得好，你们的小孩肯定特别漂亮。”
不，大概永远都不会了。
元麓为了让她安心工作，点头说：“是的。”
她从马甲里掏出小钥匙，开了锁，拿出包和装鞋的袋子。
宋可可将黑色单鞋换成了白色运动鞋，正在系鞋带。元麓挨着她坐下，把手机掏出来。微信里有几十条未读消息，她刻意忽略，点到名片二维码，伸给可可。
“一会你跟肖经理道个歉，她人很好的。”
“你放心，我没事。”宋可可加完，马上推宋可微的名片给她，轻描淡写地说，“她爷爷是这里的大股东，也是我堂爷爷。我们是被迫来体验生活的，8月就要出国读书了，家里人叫我们早点习惯端盘子。麓姐，以后你想回来工作了，随时跟她说。”
元麓放心了，上前抱抱她，认真答：“好。谢谢你们。”
她把包上挂着的那对绳编玛瑙珠吊坠解下来，问宋可可：“这个是我自己做的，你看……”
“要要要，刚好一人一个，宋可微会爱死我的。”
元麓笑着说：“早点回去吧，有事联系。我上个厕所再走，憋很久了。”
“好。”
两人一起去洗衣房交完衣服，元麓看着她离开，再带上鞋去厕所隔间里更换。
脚烂得不成样子，它吃了苦，现在满腔愤怒，一挨就退缩，拒不配合。
妈一定还在等她。她找出手机，拨给林英。
“妈，你开车来接我好不好？我的脚受伤了。”
女儿从小到大都不爱哭，林英一听这哭腔就急了，马上大喊：“裕和，元裕和，快点，拿车钥匙。快点，别啰嗦！”
“麓麓啊，你就原地休息，爸爸妈妈马上过来。严不严重，要不要打120？”
“不严重，妈，你过来就好了。”
“好好好，你等一小会，我们马上到，马上到。”
林英舍不得挂电话，一边走一边问情况，听到是鞋子磨破了皮，先骂做鞋的人黑心肝，再开玩笑：“我的小祖宗吖，你快吓死我了。没事的，回来清创消毒包扎，妈给你处理，需要的东西家里都有，你放心，我给你扎漂亮点。”
“妈，对不起。”
“我开玩笑的，有事就跟妈说，这是好现象，值得表扬。”
元裕和拎包拿鞋，林英搀着女儿，这阵架，招得保安岗的人拿手电筒照了两次。
林英和她一块进的后座，开了车内灯，把女儿的脚托起来看了又看。
虽然是小伤，依然心疼不已。
“这质量也太差了。麓麓啊，听话，以后别买便宜的。裕和，裕和，老元！”
“欸，在。”
“你想什么呢？一会回去，把你那卡给麓麓揣着。麓麓，等脚好了，你去商场慢慢挑，哪双舒服买哪双，把旧的全换掉。以后别在网上买了，这鞋子最讲究个舒服，看不见摸不着的，哪能买合适？”
父女俩同时答应。
“行。”
“好！”
车开到楼下，元裕和要背，元麓不让。
“爸，脚板没事，走上去就行了。妈，我辞职了……”
“啊，真的呀？那可太好了。”
“麓麓……”
一家三口同时抬头，看向等在自家门口的卫凯旋。
他们往上，卫凯旋退到去往四楼的阶梯上，让开道。
林英笑眯眯地说：“凯旋什么时候过来的？凑巧接她去了，让你久等了。下次你打电话，啊不对，等下我给你找……”
元麓突然大声插话：“妈，你先进去准备东西，他要回去照顾他妈，赶时间。我跟他单独说几句话。”
林英纳闷，正要追问，元裕和看出点不对劲，拉着她进去了。
元麓把没关的门用力推上，往旁边移了四步。卫凯旋刚蹲下，没来得及细看，赶紧说：“你别动，让我看看。”
这话里有关心，这种关心以前是春水，现在是冬冰，扎得人痛。
“不用了。”
“麓麓，我……你怎么了？”
“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过来了。”
“麓麓！我没有骗你，那些聊天记录，你都看过了吗？我从来没有起过别的心思，你听我认真解释好不好？她真的是严重抑郁，我第一次见她，她人吊在半空了，下面的同事根本来不及铺气垫，要不是……”
她听到这些话，头疼欲裂，咬着牙也压制不了这种痛苦。她烦躁地低吼：“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的工作很伟大，我只是个低俗小人，承受不起。”
她从来没有因为他的工作闹过情绪，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心慌又愧疚，焦急地说：“我知道最近事情太多，忽略了你，对不起。但是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真的真的只爱你。啊……今天这事，我……开始电话打不通，后来情况紧急，忘记通知你了。对不起，我知道你很担心我，是我不好。”
“你经常跟她提我，却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有这个人。”
“我是怕你误会，我想着反正你们不会有交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在接受心理治疗，马上会好起来，以后就不用我管了。我特意在她面前说起你，是想告诉她，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女朋友，避免她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想法。”
“不，你不告诉我，是因为你心里知道这样做不对。成为你们的谈资，只会让我感觉恶心。还有，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有什么想法。我不管是谁把我的号码告诉了她，她找到我这里来，这笔账就算在你头上。卫凯旋，乔斯媛有钱，有家人，有医生，还有你无微不至的关怀，真好！我没有你这么高尚，也没她这么高贵，我已经受够了，不想再折腾了。”
他怔怔地听完审判，脸色变得惨白，苦苦哀求：“我知道我做得不够好，麓麓，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如果你希望我辞职，我可以跟着噗噗去做生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