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和叹息——吴若离【完结】
时间:2024-02-08 23:13:17

  她和她的家人,是真心替他和他妈着想,他实在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敌意。
  卫凯旋羞愧难当,垂头说:“我妈脾气倔……之前就想送她去,她死活不肯。谢谢阿姨,我应该早点说明白的。”
  “没事没事,我们能理解。这生病的人,心理更脆弱,她这是怕有了希望又再次失望,也怕花钱。等她心情好点,你再想办法劝一劝。对了,麓麓说你那个姐姐在找工作,我们医院食堂在招人,我打听了一下,包吃包住是4000,包吃不包住是4600。早上6:40做到晚上8:20,上午下午都有休息时间。你回去问问,看她方不方便。麓麓说外甥上中学了,开支很大,要是不怕脏,其实做护工也不错,勤快点,做个七八千不是问题。没接触过不要紧,我帮她找个师傅带一带。”
  “谢谢阿姨。我晚点打电话问问。”
  其实还有更好的主意:让他这个姐姐做保姆这份工作,这样是一举两得。只是麓麓不同意干涉他们家的人际关系,林英就没说出来。
  “瞧我,耽误你这么久,你快忙去吧。我也要去医院了,今天在门诊。”
  卫凯旋站起,将用过的碗筷收了,洗了,顺便清垃圾,换垃圾袋。
  林英跟过来,客客气气说:“辛苦你了,旁边那袋子也是要扔的,一起带下去吧。再不扔,没准哪天她又翻出来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明知道不好穿,还天天穿。我说呢,家里怎么老有一股酒味,那个能起一点作用,但起不了大作用。买鞋啊,还得去店里试,下次你也帮我劝劝她。她呀,现在是一天比一天节俭,跟她爷爷那一辈似的。还犟,怎么说都不听!”
  卫凯旋盯着那袋子,艰难地应了一声“好”。
  他提着三个袋子匆匆告别,到了车里才敢哭出来。
  天呐,瞧他做了什么!
  他找到购买记录,点开评论,才刷两页就弄不下去了,腾出手抽了自己两耳光——只有两种评论,一种是口气几乎复制的好评,一种是怨气冲天的差评。刷那么多虚假好评,店铺评分仍然只有4.7,但凡他对乔斯媛多一分防备,肯多花一秒的时间看看……
  卫凯旋,你个蠢货!
  手机接连响了四下,元麓晃神,被人踩掉了拖鞋,回头去找。
  暑假的车站,人多到根本躲不开。有人瞧见了她脚上的纱布,帮着隔开往前涌的人,方便她回来套上拖鞋。
  “谢谢。”
  “需要帮忙吗?”
  她笑着摇头,等人走远了才想起自己戴了口罩,笑容透不出来。她收了这分笑,拉着行李箱继续往墙边移,贴着墙站好,拿出手机,直接删掉那些没有意义的话。
  旁边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大姐,也留意到了她的脚,马上热情地教她:“在箱子上坐一会,像我这样。”
  箱子有一定硬度,但里面的东西易碎,她不敢冒险,摇头说:“谢谢,我先站一站,等会坐。”
  她把做为早餐的提子奶香包送给了孩子。
  小孩高兴地拿给母亲拆,大姐说了谢谢,又问:“你这是放假回家,还是去旅游?”
  “探亲。”
  “哟,那脚没事吧?”
  “小伤,不要紧。”
  大姐很热络,看起来还有很多话要说。元麓的手机响了,她松了口气,赶紧说:“朋友在找我,先走了。”
  脑子里空荡荡的,跟人交谈会让她情绪紧绷,所以她决定躲出来。虽然下定决心要放手,可是身体哪有那么听话,一晚上没睡。她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篇文章,主题是人生走马灯:人在死前回顾一生,找到来时的路,能肯定生命的意义,让它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也就找到了归去的路。
  也许有科学依据,也许又是另一种迷信,她愿意信。
  身体很疲倦,但仍然没睡意。对座在打瞌睡,邻座在翻手机,她小心翼翼打开插在座位底下的小行李箱,抽出第一个塑料筒,取出了1号。
  这是单朵的牡丹,原本是容易被误会成丧花的白色,收了几年,已经泛黄。
  那时,她第一次主动去找他,他陪她坐车返回,从她随身带着的手帕纸里抽了两张,一层层掀起,将六层纸折出一朵不怎么规整但让她很开心的花。
  她将它丢进玻璃罐里,捧着罐子出神。
  下了车,她像当初那样,坐公交,直达他们学校门口。
  学校已放假,但还有少数人在校园内走动。前往机械工程学院的路,她走过很多个来回,记得很清楚。
  球场外围那道裂痕,早已经修补好,她循着记忆走到那个位置,像当初那样,眯着眼睛,仰头对上阳光。
  他们在打球晨练,球砸到了视线受损的她。他冲过来扶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声音好听,长得好看,身后还有金光为他渲染,她在余晕中一见钟情,他也是。她慌慌张张说没事,他死皮赖脸地跟着,坚持要陪她去医务室。
  身后的球友们在催,他焦急地打发了他们:“别吵!我有特别重要的事,你们再找人。”
  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又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她蹲下,把玻璃罐拿出来,擦亮火柴,丢在那朵牡丹上,看着它被点着,看着它烧尽。她抱着罐子继续向前,在公寓附近的小树林里,点燃了2号——他在这里第一次抱了她,抖得像是被电击了,用招租的粉色广告纸给tຊ她叠了一朵百合。
  后门附近的旅馆,他们各占一张床,老老实实,但特别尴尬。他怕管不住自己,提出要教她折纸。他送了她双色的康乃馨,技术有了极大的提升,却不肯承认有偷偷练过。
  现在是淡季,她顺利订到了那间房,在里边待了一小会,告别了3号。
  罐子里是深色灰烬,她不想被老板误会,将玻璃罐放进了包里。办理退房的时候,有人扛着梯子进去维修,对方急着办事,经过时擦到了她。
  她提着心,焦急地拿下包,抱在胸前,手下意识地去摸。
  没坏。
  她突然对自己很失望——为什么还要这么在意?
  她加快了进度,打车去往大观园,在那结束了6号,再坐车去起凤森林公园,烧掉了8号和9号。
  包车去水府,在船上送走15号,坐原车回东冧。
  出租车司机生怕会出什么岔子,反复跟她确认费用。
  她拿出手机,扫码付了款,头靠着车门,没精打采地说:“我想休息一下。”
  钱已到账,司机闭嘴,专心开车。
  她闭上眼,不由自主想起了从前的共乘:她有轻度的晕车,不喜欢晃来晃去。他举着手,帮她固定头部,长时间保持这个动作,手会酸痛。她说她没事,他坚持要这么做。他愿意用他的不舒服,来换取她舒服一点。
  不该再想的,可她想再放纵自己一会。她在心里说:谢谢你曾经的贴心。
  没人聊天,司机放起了音乐,避免犯困。
  她悄悄蹭了眼泪,戴上耳机。
  没结果的花 未完成的牵挂
  我们学会许多说法
  来掩饰不碰的伤疤
  因为我会想起你
  我害怕面对自己
  我的意志 总被寂寞吞食
  ……
第13章 13
  睡眠不足,会加重晕车,她感觉头胀得很厉害,一回到医大外面的公寓,倒在沙发上眯了一会。
  头昏昏沉沉,肚子也是空的,可是没有吃东西的欲望。她坐起来,拧开水,灌一大口,然后开始清理留在这里的东西。
  床头柜抽屉里还有他之前留下的盒子,她把它们拿出来,连同柜子上面的纸巾一起丢进垃圾桶,带下去扔了。
  对面有美食一条街,但她看一眼就犯恶心,强迫自己吸了半盒牛奶,穿过后门,往药学院去。
  她生日那天,刚好赶上毕业照。他帮她拍了很多单人照,等她查看照片时,才发现他悄悄在她白领子上粘了一束纸花。迷你号黄玫瑰,十一朵,小到手指很难捏稳,她觉得不可思议,怎么才能做出来?他笑着说用镊子就能轻松办到。
  等她脱下学士袍,发现帽子里还有,领子上是XS的17号,这里还有S码的18和M码的19。
  那时候他满眼都是她,她真的好开心。同学抱着男朋友送的马耳他蓝玫瑰,被很多人围观,她一点都不羡慕——再贵的珍奇,也不如他的心意珍贵。
  恋情刚稳定,父母还不知情,他帮她把东西送到家,又咚咚咚急跑下去,没过几分钟又抱着一大束真花来按门铃。
  像变魔术似的。
  她笑着问其中奥秘,他说:“你说晚上住在家里,早上再去学校。我早上来了一趟,不过我不知道是哪一栋,也不敢来敲门。9栋后面有棵大榕树,藏在那上面,不怕被人拿走。”
  “你爬上去了呀?”
  “嗯,So easy!”
  爸妈要带她出去吃午饭庆祝,没公开名分的他只能离开。他借她的愧疚,冒险偷亲了她。她没生气,他很满足地说:“你高兴就好,下午他们要上班吧?我等下再来。”
  那时候他说等下,就真的只是等下,他比她更急切,他比她更不舍。
  东冧的夜,人来人往,匆匆忙忙。
  她去了摩天轮,去了旧巷子KTV,烟花绽放的时刻,她在江边,将第二三四筒的花全烧尽了。
  那是他离开那几年,邮寄回来的。
  纸烧得很快,它们燃尽了,烟花还在绚烂。她仰头去看,它们绽放,再绽放,然后也没了,一切都归于沉寂。
  随后江上,江边,身后,喧哗又回来了。
  欣赏,赞美……
  我们陪烟花热闹过,但没人记得烟花痛过。
  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她又喝了一瓶牛奶,冲了澡,强迫自己睡一觉。在微信上确认了肖慕在家,把两样装饰品送到她家,简单说明:“你喜欢的,归你了。我用不着了,明天挂上去开卖。”
  “新房子到手啦?”
  元麓笑笑,说:“快了,这边一直空着,老是要过来搞卫生,麻烦。”
  “有道理,房价起起伏伏,把钱拿在手里更靠谱。”
  “卖完我就还你。”
  “不是为这个才卖的吧?都跟你说了,我不差钱,我爸前两天过来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追着喊‘我的宝贝儿’,又给了我50个W。他又换女朋友了,这是怕我嫌弃他,将来坟上没人烧纸呢!我才没空管他们呢,爱结几次婚就结几次。”
  她学得太像,元麓笑了笑,垂头说:“他想给,你就拿,我也打算拿着我爸的卡挥霍去。”
  她这几年抠得不像样,身为朋友,一直劝不动,太想听到这消息了。
  “嘿嘿,这是好事。你的脚怎么了?”
  “刮蹭了一下,破皮了。”
  “水逆,还在水逆,正好我给你求了个符,来来来,戴上,快戴上。”
  她是一片好意,元麓没反驳,接过来,拉开绳,把头套了进去。
  肖慕像模像样地念了一段经文,张开眼说:“差点忘了,上次给你看的那个时间……”
  “没掐对,晚了两分钟,果然倒霉。”
  “那你千万要小心,下次我再去帮你问问,看要怎样才能转运。你别不信,我感觉挺准的。”
  元麓点头,笑着说:“好。”
  当没什么可信的时候,迷信一下也好,算是个精神寄托。
  他满腔的雄心壮志,立志要去最艰苦的地方报效祖国,很幸运地实现了愿望。高寒缺氧,超强紫外线,昼夜大温差,他用强大的精神内核战胜了这些困难。而她的身体不够强壮,说好的惊喜成了惊吓,她去探亲,变成了他来医院探病。
  恶劣的气候和环境将他磨成了糙汉子,她差点没认出来,难怪他总是不同意她去。
  很苦,但他追求更苦,想去雪海孤哨岗拉,想轮挂在天上的哨所,想体验风雪如刀,想将自己铸造成钢铁。
  但他必须服从命令,留在了兵站发挥专业优势。
  当他说起梦想时,他在她心里,像雪山一样巍峨壮丽。但她忘了,雪山离她,很遥远。
  这一次,她提早找了有经验的向导,准备了氧气瓶和药物,还有御寒的衣物。
  顺利抵达,可她依然去不了高山,只能走一走曾经走过的路。她蹲在他带她去过的溪边,那时候,她单纯得可笑。当时她想:如果他打算留在这里,她一定要克服高原反应,陪他在这里追梦。
  溪水照出一张疲惫迷茫的脸。
  “你还好吗?”
  她回头,发现不远站着一名巡逻的军人,正担忧地看着她。她赶忙站起来,转身正对着人。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马上走。”
  “你是来探亲的吗?还有一段路,我带你去登记。”
  她摇头,回头看一眼溪水,转回来,再摇头。
  “谢谢,我只是来看看我自己。”
  她说的不是气话。
  他没有劈腿,他是为了拯救一条脆弱的生命才被乔斯媛纠缠,她都明白。他依然光辉灿烂,可是她高估了自己,她盲目地追着他向前奔,被光芒灼伤,丢掉了自己。
  她以为只要有纯洁的爱情就可以了,那是她的信仰,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只要两个人的心靠在一起,所有困难都可以克服。但她错了,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强,信仰崩塌,只是一瞬间的事。她不能接受自己低到了尘埃,她开始计较付出后得到的回应,她注定成不了伟大的人。
  她不能再爱下去了。
  回来第一件事,跟中介会面。
  “有三个意向客户,都想再谈谈价格。”
  “你说实话,现在的行情是什么样的?”
  “72左右,你这个价格算很不错的。但考虑到全国行情都不怎么好,他们也怕自己买亏了后悔。”
  “好。你等下,我打个电话。”
  她爸以前提过一次,既然她不肯接受父母的补贴,那不如把这房子卖了,把钱投到后面的购房款里,就不用买位置一般且面积小的新房。那时她舍不得房子里的美好回忆。
  爸爸一定会同意,要找妈妈商量。
  “那房子是你的,你拿主意就行。怎么就回来了?出去玩了几天,也没看你发个朋友圈。”
  “不爱发。妈,那我再给爸打个电话。”
  “不用,他开会呢,你给他发条信息就行了。他呀,你说什么,他都说好,生怕委屈了他的宝贝女儿。”
  “妈也是最好的妈。”
  林英呵呵笑。
  元麓挂掉电话,很干脆地说:“68,一口价,你看谁好打交道,优先tຊ通知他。如果还有意见,那就算了,没必要浪费彼此时间。辛苦你了。”
  中介很会看人,她才买完鞋,就收到了回信。
  签合同,过户,钱暂时到不了账。她的卡要扣贷款,稍微攒一点就拿去还债,余额很少,于是动用了她爸的卡,在ATM机上完成转账436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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