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眠一时无言。
也就是说，君凛耗费重金发布悬赏令，上天入地苦苦寻觅，其实真正的上神古窟入口就与他失之交臂，倒是让殷玄烛和温眠因祸得福，率先发现个中玄机。
这一世，君凛似乎的确总是差了那么点运气。
这个念头让温眠不仅扬了扬眉。
殷玄烛细致地注意到她的动作，觉得有些好笑：“眠眠，你很高兴？”
“敌人的不幸，就是我最大的幸运。”一想到君凛差点操纵着她杀死殷玄烛，温眠就恨得牙痒痒。
她顿时来了动力，率先朝着那团小兽状的光晕走去：“我是对三上神遗骨没什么兴趣的。但他君凛广发悬赏令，就为了寻找到上神古窟的入口，那就说明此处有他格外看重的东西。既然如此，我们就要率先一步找到，绝不能让他得逞！”
殷玄烛听完觉得甚是有理，却是立马转过身，又朝着洞口处走去了。
温眠疑惑回头：“阿烛，你干嘛去？”
殷玄烛回头，满脸都写着清澈正直：“自然是去把洞口补上，免得待会儿被他发现了。最好是再叫他煞费苦心几十年，死活找不到入口才好。”
温眠：“……”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妖族更加心狠手辣。
·
殷玄烛说到做到，当真将那洞口填补得看不出丝毫痕迹，这才拍拍手往内走来。
说来也奇怪，那只发光小兽安静地蹲坐在一旁，对两人的对话和动作都放任置之，只作观察姿态。
温眠本觉得这小兽只是幻象，并听不懂两人的交谈，可当殷玄烛朝她说“走吧”的时候，那只小兽却最先动了，上前两步往石窟深处走去，像是在带路。
温眠一边跟上，一边附在殷玄烛耳边说悄悄话：“这小兽，会不会是陆吾的灵魄？”
殷玄烛揉揉耳朵，思忖道：“也不无可能。但在上古时代，人族的诛神令彻底杀死了三上神的，阳乌和烛阴也并未留下灵魄，按理说来，陆吾应当也形销身殒了才对。”
温眠眼眸一转：“我拈起青金石时，发现这石子和镜玉的触感轻重差不太多，想来都源于阳乌遗骨。既然烛阴遗骨能传送方位，阳乌遗骨能记载真相，那么陆吾的遗骨，定然也是有大作用的。”
殷玄烛会意：“你是想说，这小兽就是陆吾遗骨所化？可我看它轻飘飘的，不像是个有实体的东西。”
不料他才说完，前方带路的小兽却蓦地往后仰起头来，像是回头瞪了他一眼。
两人都默了下，等小兽继续往前走了，温眠才继续去跟殷玄烛咬耳朵：“它——好像——听见了——”
殷玄烛无奈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再不敢说闲话，专心致志地跟着小兽往前走去。
越往深处走，青金石的光亮就越明亮，温眠眼尖地看见两侧石壁上出现影影绰绰的流光，像是纷繁图腾在石壁上不断变幻。
但她很快又意识到什么，脚步一顿，伸手便朝着石壁戳去。
她的指尖最先触及到的，是一层薄薄干燥的壳，伴随着温眠的动作，那些外壳簌簌而落，很快就破坏掉图腾的完整性，露出底下光滑莹亮的镜玉来。
果然不出所料。温眠点点头，向殷玄烛解释道：“那些并非是图腾，而是此处久不见天日，积累的尘土在镜玉上结块了，这才遮蔽住镜玉的底色，只透露出干裂缝隙处的流光。”
“这么说……”殷玄烛抬起手指，一道风旋在他指尖成形，迅速从甬道中吹拂而去。
气流的冲刷令两侧石壁上的尘土悉数掉落，不过眨眼之间，整个古窟隧道都被荧蓝光芒照亮——上神古窟的所有墙壁，竟然都是由镜玉构成的。
“怎么有这么多镜玉？”温眠惊讶道。
放眼整个东陆，如今拥有镜玉最多的仙门便是雨师泽，而她又在雨师泽待了五十年，自然知晓这镜玉来之不易，有价无市。
如今再看到这上神古窟中入眼皆是镜玉，很难不有一种“发大财”的错觉。
在察觉到这半点心思升起后，温眠又立马将其掐灭，无奈笑道：“我现在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宁愿冒着死的危险，也要来寻找上神古窟了。”
两人如今正在小兽的带领下经过一座连接两处峭壁的拱桥——就连这拱桥都是由镜玉制成的。而在峭壁两侧，还有地下水形成飞瀑而下，将整个洞穴都映衬得水光点点，宛若行走于银河中央。
“小心。”殷玄烛悉心地牵着温眠走上拱桥，转而示意她往桥下望去，“眠眠，你往下看。”
温眠探出头去，只见地下水在狭仄沟壑中缓缓流淌，清澈见底，令她将泛着紫色的河床一览无余。
她一眼便认出来了：“整个上神古窟的地底，都是烛阴遗骨？”
她都有些敬佩那个将上神古窟封印起来的人了，这泼天的富贵能保那人自立山门，福泽绵延不绝，可那个人竟然以惊人的意志力控制住心中贪念，硬生生将此处隐藏起来。
殷玄烛也道：“光是遗骨就能形成如此辽阔的地底洞窟，很难想象在远古时代，三上神到底有多么庞大的体型。”
两人俱是定定心神，又跟着小兽继续往前走，如今烛阴和阳乌的遗骨都出现了，下一个目的地自然是陆吾的遗骨所在地，这也是世人从未知晓的谜题。
可小兽却带领他们走过拱桥后就直接站定，只回身蹲坐，等待着两人走近。
这是到了？两人加快脚步，才靠近些许，就看到在小兽的身后竟然是更往下凹陷的深谷。
无数精心雕砌的玄石阶梯从两人脚下蜿蜒而出，朝着深不见底的谷底探去，到了这里，镜玉的光芒戛然而止，黑暗如一块厚重的幕布笼罩在深谷上，叫两人看不清底下的情景。
小兽在这时微微起身，朝着两人眨眨眼，像是在做个道别，随即便化作一阵烟雾消散不见。
“看来这里就是目的地。”温眠轻声道。
殷玄烛侧目望向她：“要下去么？”
“自然是要的。”温眠不假思索，随即又傲然笑起来，“有我在，这世间便不会有黑暗可言。”
她伸出手来，体内灵髓运转，一团灵火蓦地出现在她掌心之中。与此同时，她灵髓中的阳乌印记宛若游鱼般显出法相来，轻快活泼地盘旋在温眠身侧，保护着她自己不受灵火反噬。
灵火的光芒驱散两人身边的黑暗，温眠这次先行踏出脚步，又在殷玄烛准备跟上时，俏皮地转过身来，以空着的手朝他伸来。
“阿烛，这次换我带你走。”温眠笑得很灿烂，一双眼眸在火光中格外明亮。
殷玄烛就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东陆盛传的那个预言——关于救世主的预言。
若是世上当真有救世主，想来……便是温眠如今这般的风采吧。
殷玄烛心中默想着，不禁微笑起来，顺从纵容地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温眠像是完成了什么心愿似的，笑得更加开心了，牵着殷玄烛朝着深谷下走去。
两人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堪堪听到脚步回声传来，温眠心知这是快走到底部，果断引灵火如龙般往下探寻，彻底照亮下方的情况。
“这是……”在看见底部的景象后，原本还心情愉快的温眠只觉得呼吸一窒，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殷玄烛手指收拢，蓦地握紧她的手，下意识将温眠护在了身后。
这倒不是因为眼前有什么危险，而是……来自远古时代的威严令两人皆不可抑制地生出敬畏。
只见在深谷的最底下，竟有着一处宽敞辽阔的漆黑祭坛，而祭坛上高耸着三尊王座，其中两尊王座上，分别放着两只硕大无比的头骨，唯独最右侧的王座空空如也。
那两只头骨，一只颌骨颀长，一只有着尖喙，分明就是阳乌和烛阴的特征。
而如今两人都不敢再走近了。
温眠的脚尖堪堪停在祭坛的边缘，察觉到这祭坛的地板像是凝着一层黏稠的漆黑泥淖，这才覆盖住祭坛的原色，根本看不清地面的真实模样。
她心中升起不祥预感，抬眼与殷玄烛互视：“这里……血腥味好重。”
过了千万年，血腥味都不曾散去，只能说明此处曾发生过他们无法想象的惨剧。
“你停下来是对的，眠眠。”殷玄烛眉头皱起，忍不住抬手去揉自己的眉心——或许是此处景象太过惨烈，令他的头剧烈疼痛起来。
“这祭坛上的黑色……想来都是由上神的血铺洒而成。”
第76章 上神古窟（三）
三上神的传说家喻户晓, 整个东陆的人族都对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远古时代的“诛神令”更是被讴歌为人族向往自由，自强自立的标志性事件。
三上神自开天辟地就存在于世，寿与天齐, 若非当初五大仙门的始祖发布诛神令，整个东陆都还会被笼罩在上神的血腥统治之下, 过着惶惶不可终日的人生。
也正是在三上神被人族所杀之后，人族才拥有了灵髓，渐渐能修行登阶, 拥有了与神媲美的力量。
这些故事，殷玄烛和温眠都是知晓的。
但光是听到历史长河中的渺茫故事, 与身临其境看到这触目惊心的场景，区别可大了去了。
温眠轻声地开口问道：“你说, 到底是三上神对人族的压迫更无情, 还是人族对三上神的屠杀更残忍呢？”
殷玄烛摇摇头：“妖族的思维方式会更简单, 除非我亲眼看见了三上神对人族的杀戮, 否则我无法给出衡量结果。”
“也是。”温眠在听到他的回答后，不知不觉松了口气，转而引灵火往下, 将整个祭坛的边缘都燃亮。
这让两人都能够更清楚地看到王座上的头骨，两只头骨都是从颈后被斩断的, 但根据颈骨处参差不齐的裂痕来看, 便能猜出，当年斩断头骨耗费了人族不少力气。
“从头骨大小来推断, 阳乌的身形大概有迟花街整条街道的距离那般长，烛阴则要更大一些。”温眠细细观察着。
“若是没有灵髓的人族, 光凭力气斩首，确实是个耗时的大工程。”她回头看向殷玄烛, “由此也可以判定，斩首定然是在人族已经杀死三上神之后，才进行的仪式。”
殷玄烛赞赏地看着她：“眠眠心思缜密，若再掌握多些情报，应当就能将远古时代的这场诛神事件，都复盘出来了。”
温眠苦笑着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虽觉得这些事情发生在千万年前，合该与我无关，但看到眼前这一幕，又忍不住想要探寻下去。阿烛，我自从进了这上神古窟，便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有什么责任重担压在肩上，让我喘不过气来，非得把整个传说的来龙去脉查清楚不可。”
殷玄烛关切地走上前扶住她：“会不会是因为你灵髓中的上神印记影响？带有上神印记，便相当于得到了上神的祝福，因此你才会格外关心此事吧。”
“那会不会……君凛也是因为这样，才一直想要寻找上神古窟的入口？”温眠转而想道，“不是说，他也有上神印记么？”
殷玄烛又是一声轻嗤：“也不知这一世他那上神印记，到底是真是假。”
他这是还对君凛前世用了温眠的灵髓，而格外怀恨在心。
君凛在上一世，定然比他们知晓的事情更多，死得也比他们更晚。后续发生的事情，殷玄烛和温眠自然是不知晓，但君凛肯定是知情的。
而从在长留山君凛的只言片语，殷玄烛对他的怀疑就越来越深。
为何君凛在前世死得那般落魄？又为何君凛翻脸不认人，非要与赤神同流合污？
恐怕，问题还就出在，他灵髓的上神印记上。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寻找到三上神传说的真相。
殷玄烛心绪落定，安抚地摸摸温眠的头：“不必担心，既然方才那只小兽将我们引到这里，便说明我们就该是寻找真相之人。顺其自然发展即可。”
温眠点点头，犹豫片刻后，还是鼓起勇气踏上那层黏腻漆黑的地板。
从脚底传来的触感十分怪异，感觉像是踏上一层柔软的肉，整只脚都要往下沉。
温眠咬咬牙，努力从这种被往下拽的力道中拔出腿，继续往前走去，直到她靠近三尊高耸的王座。这个祭坛极大，温眠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才走近王座底下，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方才对头骨大小的估算还是出了差池。
温眠缓缓仰头，几乎望不见王座的椅背，她如今站在阳乌头骨的下方，只觉得那只头骨像是正垂头看向自己，心神都忍不住要陷入骷髅上凹陷的两处黑洞洞眼窝之中。
就怕又是像赤神那般，会惑人心绪。
温眠不敢再看了，赶紧低下头来。
也正是因为低头这个动作，她发现这王座底下的石樽，竟像是密密麻麻刻着无数的字迹。
“或许这就是人族先祖为了记载诛神事迹，才刻下的文字。”温眠暗忖道。
她即刻蹲下身来，引灵火在食指上，凑近去瞧那些痕迹，好在人族的文字一直不曾有过变化，她很快就辨认出这上边，记载的是一位人族国王的故事。
她只粗略看个开头，大概意思便是，这位国王在濒死之际得到三上神的救助，饮下上神之血后拥有神力，带领自己的部落走向强盛的故事。
如此看来，这应当是国王为了感谢上神，因此才为祂们设下的祭祀之地才对。
那么，这地方又是如何变成三上神的葬身之地的呢？
